郭凱
這場危機提醒我們:美元沒有原來想象的那么安全,但這并不等同于美元比其他主要貨幣更不安全。中國在外匯儲備問題上最大的矛盾還是: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安全和我們的儲備仍將繼續(xù)增長。前者是我們必須接受的,而后者則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最近,標準普爾將美國主權(quán)評級降級和歐洲仍然尚在發(fā)展的債務(wù)危機,再次引起了人們對中國外匯儲備安全性的關(guān)注。外匯儲備,看起來是外匯,其實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宏觀變量。如果不對外匯儲備的“前世今生”有所了解,就很有可能產(chǎn)生一些錯誤的認識。
首先,我們來回答:外匯儲備是怎么來的?
最為流行的說法是,中國有所謂的“雙順差”,也就是經(jīng)常項和資本項外匯的流入都要超過外匯的流出,從而導(dǎo)致了中國外匯儲備連年的增加。這個說法在會計意義上當然是沒錯的??纯粗袊膰H收支平衡表,經(jīng)常項和資本項的順差之和基本上就是中國外匯儲備的變動,不完全相同的原因是還存在一些誤差和遺漏以及估值調(diào)整。
但是,這樣一個解讀忘記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積累外匯儲備是一個政策行為。換句話說,如果中國政府決定從明天起不再積累外匯儲備,這件事情是完全可以發(fā)生的,只要人民銀行停止在市場上購買外匯就可以。只是,人民銀行在用人民幣購買外匯的過程中,實際上成為了市場上最大的外匯需求方和最大的人民幣供給方,一旦人民銀行停止用人民幣購買外匯,市場上外匯就會供大于求,而人民幣則會供不應(yīng)求。這一供需不平衡的必然結(jié)果就是人民幣相對于外匯的大幅升值,而這似乎是中國還不愿意看到的。
說到底,外匯儲備的積累其實是中國匯率政策的副產(chǎn)品。中國的匯率政策合不合理完全是另外一個問題,但需要明白的是,只要中國維持當前的匯率政策,中國高速增長的外匯儲備就不可能停止。因此,看外匯儲備的問題必須和匯率政策一起看。如果認為當前的匯率政策是合理的,那就必須得接受外匯儲備還要高速增長下去的現(xiàn)實。
我們再回答一個問題:外匯儲備能不能用于國內(nèi)?
有些人提出,應(yīng)該把外匯儲備拿回來用在國內(nèi),投資教育也好,醫(yī)療衛(wèi)生也好,或者干脆分給老百姓也行,不都比放在國外強嗎?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讓我先問一個問題吧。假設(shè)你有100美元,拿到銀行,把這100美元換成了640塊人民幣,請問你有沒有變得更富或者更窮?答案是:沒有?,F(xiàn)在的匯率就是1美元兌6.4元人民幣,等價交換,你既沒有變得更富也沒有變得更窮。
外匯儲備的積累和這個例子很類似。外匯儲備是人民銀行從市場上買回來的。如果100美元換成640塊人民幣的過程中沒有發(fā)生財富的變化,那人民銀行用640塊人民幣購買100美元也沒有導(dǎo)致人民銀行的資源增加。但這件事情的結(jié)果卻是,人民銀行的外匯儲備會增加100美元。所以,外匯儲備的增長并沒有伴隨著政府資源的增加。用術(shù)語講就是,在積累外匯儲備的過程中,政府的資產(chǎn)和負債是在同時增加的。增加的資產(chǎn)是外匯儲備,而增加的負債則是人民幣現(xiàn)金、債券或者是央行票據(jù)。這一點和政府收稅完全不同。收稅是老百姓把自己掌握的資源交給了政府,在這個過程中,政府的資源是增加了的。
如果政府的資源沒有因為外匯儲備的增加而增加,那花(分)外匯儲備的做法其實就是在實質(zhì)上增加政府的支出和負債。至于增加政府的支出和負債是不是好主意,那估計就見仁見智了。但這里的關(guān)鍵是,花(分)外匯儲備和增加支出和負債是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
那么,怎樣投資外匯儲備才更安全?
有很多人覺得中國把這么多外匯儲備投資于美元國債,既不安全,回報率又低,是很笨的投資。
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我這里想要說兩點:
一是回報率和風(fēng)險是成正比的。當代金融理論和實踐的一個共識是,追求更高的回報幾乎必然意味著需要承擔更多的風(fēng)險。風(fēng)險小回報高的投資,在投資領(lǐng)域就像是路邊躺著的100塊錢,不是說不會發(fā)生,但是輪到你撿到的幾率非常低。因此,當我們要求外匯儲備能有更高回報率的時候,我們其實也同時在要求承擔更大的風(fēng)險。不是說這個方向不應(yīng)該走,只是應(yīng)該清楚,高回報率不是從天而降的。
二是安全性是相對的。絕對安全的資產(chǎn)是不存在的,買金條還有被偷被搶的可能。因此,說一個資產(chǎn)安全不安全,必須有比較才行。很多人覺得美元不安全,這句話沒有說完,美元相對于什么更不安全,黃金,歐元,日元還是其他貨幣?說美元相對于黃金更不安全也許是對的,但說美元相對于歐元和日元更不安全則值得商量。論債務(wù)水平,美國和歐洲差不多,比日本強不少;論增長前景,美國比歐洲和日本都好很多。因此,很難說美元比歐元日元更不安全。這場危機提醒我們的是,這個世界挺不安全的,美元也沒有原來想象的那么安全,但這并不等同于美元比其他主要貨幣更不安全。
最后我想說,中國在外匯儲備問題上最大的矛盾還是: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安全和我們的儲備仍將繼續(xù)增長。前者是我們必須接受的,而后者則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作者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經(jīng)濟學(xu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