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
那年我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學(xué),父親說這是我們家族的榮耀,非要在開學(xué)前帶我回趟老家,也就是我戶口簿上,“籍貫”那欄應(yīng)該填寫的地名。
我和父親坐了火車上汽車,下了汽車坐中巴。最后步行40多分鐘,終于到了老家。可是,我做夢也沒想到,這個父親經(jīng)常提起且永遠也忘不掉的老家:山是不毛之地,路是塵土飛揚,田邊的向日葵東倒西歪,四處都能聽到牛羊的叫聲,是個在地圖上難以找到的小山村。
我們的到來,使父親家的院子比往常熱鬧了許多,七大姑八大姨,親戚一批批過來,跟父親有說不完的話??吹贸龈赣H被這親情所感染,臉上總掛著笑容。但我很寂寞,沒有電腦,沒有網(wǎng)絡(luò),拿著一本過期的雜志翻來翻去,消磨著時間。而和我一樣無所事事的,便是整日坐在窯洞前曬太陽的祖爺爺。
他佝僂著腰,眼睛一直盯著院子里的熱鬧場景,不說話,也不動,像腳下的土地,沉默不語。幸好這樣無味而平淡的日子很快就結(jié)束了,幾天后,我看著父親收拾行李,心中似乎有些暗暗的喜悅,為終于要離開這里。
一切準備就緒,父親牽著我的手走出門時,正是黃昏時分,一大家子都來送我們。我走出幾步,不知是什么力量在驅(qū)使,我停下了腳步,回頭想再看祖爺爺一眼。他依然無比安詳?shù)刈诟G洞前,沒有任何動作的變化。落日的余暉將天空整個染成了一片昏黃的橘紅,那光照在他蒼老的臉上,使他平時暗沉的臉色明亮了許多,他的周身似乎鑲了一道金邊,那深陷的眼睛里是我讀不懂的嘆息。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一雙眼睛稚嫩而澄澈,眼神驚異;另一雙眼睛渾濁而蒼老,那眼神中刻滿了一生的辛酸與此刻的悲傷。就在那時,兩行眼淚從那一雙蒼老的眼中流了出來,依然是那么默默無聲。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然后我突然哭了,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我哭得厲害,莫名的悲傷和痛苦全部沖進了我的胸膛。人們跑來安慰我,也很快有人發(fā)現(xiàn)祖爺爺也流下了眼淚。
離開老家的那一幕,一直在我心中深刻著。回想當時何以哭出來,大概是祖爺爺?shù)难蹨I,使我一剎那讀懂了他無法傳達的思念與不舍。
這就是千絲萬縷的親情,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的親情,是我心底里永遠的親情。
(張甫卿摘自《揚子晚報》2011年9月16日圖/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