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
這算不算一只非常幸運的鴕鳥?
它最后的歸宿是成為一只標價六十萬的頂級皮包,被高高陳列于亞洲最繁華都市里最繁華的商鋪最高的位置,一只射燈打得它渾身光華四射,身下還有四只小燈為它漫布柔光。
它的一生如此優(yōu)裕。
就在它作為一只蛋的時候,它就有著單間的優(yōu)待,小小的木質圍欄把它與其他鴕鳥隔離開來。等到破殼而出,相比別的雛鳥過集體生活,它無疑安全得多,要知道那些小鴕鳥的喙已經(jīng)相當厲害了,互相打斗時它們竟能啄傷對方。而它被精心呵護,遠離同類的生活讓它避免了受傷的危險。
好了,再大一點,鴕鳥開始奔跑了,當其他同伴一起以時速65公里飛奔,它也有了更大的地盤,可以盡情奔跑,只是,在那里,它依舊被單獨飼養(yǎng),與同伴老死不相往來。
這只鴕鳥,一生從未打斗,也未曾撞及任何障礙物,如此無微不至的呵護,趕得上昔日歐洲宮廷里照顧患有血友病的王子。不要誤會,這不是探索頻道或者動物世界,這恰是奢侈品的王國。擁有完美無損的皮膚,沒有一絲一毫擦傷的鴕鳥,它的最終命運就是將來被用來制造出貝嫂維多利亞最喜歡的包包?,F(xiàn)在你知道這包為什么這么貴而且還要排隊了吧?
是的,鴕鳥皮是一種非常美麗的皮,在遠離非洲幾萬公里的亞洲專賣店里,玻璃櫥窗的明亮射燈照耀下,選用鴕鳥臀部皮膚的橘紅包堪稱神品,來自巨型毛孔的凸起花紋均勻散布,優(yōu)雅完美。動物學家撒爾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發(fā)現(xiàn)非洲鴕鳥社群結構十分龐大和復雜,它們是典型的群居動物,在干旱的冬季,甚至可以集結成數(shù)百只的大群。鴕鳥個體間相互認識,并且會與沒有親緣關系的朋友保持長期聯(lián)系。繁殖季節(jié)來臨,雄鳥異常興奮,腿和頸部明顯變紅,幾只雌鳥進行打斗,根據(jù)勝利的順序排定交配的先后。然后雌鳥和雄鳥共同擔當孵卵重任,哺育孩子。在廣袤的非洲草原上,鴕鳥與羚羊為伍,自由奔跑時腳尖著地,姿態(tài)飄逸優(yōu)美,而這只鴕鳥卻從未過過這樣的生活,所有狂熱的野生動物保護人士可以長出一口氣,不必為野生的動物們擔心,天生天養(yǎng)的鴕鳥在奢侈品世界里并不被看好,風刮過,水浸過,樹枝劃破過,爭奪雌鳥的青睞時,還被競爭者啄傷過——風餐露宿的狂野生活怎么能保證毫無瑕疵的完美皮膚呢?
相比這世界種種極度惡劣的真相,也許鴕鳥社交權的被剝奪只是一種程度非常輕微的破壞。被隔絕被尊養(yǎng)的鴕鳥原本就是為了滿足人的一己私欲,不過奢侈品制造者有更極致的追求,于是才有了那些從一個蛋開始就離群索居的鴕鳥貴族。在這套無比驕矜的話語體系里,許多漂亮說辭背后,亦有不為人知的冷酷與殘忍。對一只鴕鳥來說,“子非魚”之類的思辨也未必說得清鴕鳥的快樂與悲哀,只是此刻,當我用指尖去觸摸無比柔軟且彈力十足的手袋時,怎么也忘不了一只非洲鴕鳥終其一生煢煢孑立的孤獨。
(四月雨摘自《時代周報》2011年8月29日圖/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