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偉
如果真的要下決心防止出現(xiàn)冤錯案件,那么,對于是否以排除證據(jù)來遏制引誘之類非法取證行為,態(tài)度還應(yīng)該再模糊嗎
刑訊逼供之害,人多知之;誘供之害,人多不知。
刑訊有軟硬兩種。硬性刑訊是對肉體直接施加暴力之法,人乃血肉之軀,能夠扛得住酷刑毆打的,實屬罕見。即使是軟性刑訊,如不讓睡覺的熬鷹大法,能夠挺過來的,恐怕也不多見。無論軟硬,刑訊之下,有罪的可能熬不過眼前皮肉之苦而吐實,于是偵查就成功了多一半,警察朋友所謂“拿下了案件”是也;但刑訊也可能迫使無辜者自誣,承認自己沒有犯過的罪,于是錯案隆重鑄成。
與刑訊逼供不同的是,誘供是以一定利益為誘餌,就像在驢眼前掛一胡蘿卜,引誘它朝著操縱者期望的方向走,達到操縱者的目的??雌饋?,審訊者并未動粗,被利誘者在誘惑面前不能自持,交代了罪行,與刑訊之害真有天淵之別。然而,誘供之害乃綿里藏針之舉,也是造成冤錯案件的一大原因。
堀口宗路在《還你清白》一書中記載了一起冤案審訊的情景:1954年8月13日夜晚十點左右,獨自看完電影的松尾政夫在散場后,沿著砂川河防波堤的路回家。那里正巧發(fā)生了一起強奸案,他被作為嫌犯帶到警署。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審訊,本來身體就很虛弱的松尾,精神和肉體都達到了支撐的極限。同時,他很擔心妻子久惠。
一個名叫吉川的警察察覺了松尾的心思,他向松尾許下諾言,只要他坦白,馬上可以獲得自由。其他刑警隨聲附和。
這時松尾政夫已經(jīng)累得支撐不住了,他開始了虛假坦白,具體犯罪情節(jié)事實都是吉川誘導的,松尾只是回答“對,是的”就夠了。最終,松尾在供述上按下了手印,后來又因這份供述以及被害人的指控被起訴,審判,定罪,直到服刑完畢。事后查明,這是一起冤錯案件。但法院無罪判決最終下達的時候,松尾政夫已經(jīng)去世。
在審訊松尾政夫時,警察沒有使用暴力,口供最終是使用引誘方式獲取的。但他們并沒有意識到:這種方法并沒有揭露出一個真正的罪犯,卻使一個無辜者付出人身自由被長期剝奪和背負強奸犯罪污名的代價。
在我國,以引誘方式獲取證據(jù)的情形并不鮮見,2005年10月23日,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市賽罕區(qū)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將犯罪嫌疑人趙志紅擒獲。趙志紅交代了二十七起大案,其中第一起強奸殺人案,在案發(fā)當月,警方就宣布破案。一名名叫呼格吉勒圖的年輕人被當做罪犯,已于1996年6月10日被執(zhí)行死刑。
曾有警察認為,呼格吉勒圖案極有可能是個冤案。他說:“你沒見過呼格吉勒圖的口供吧,其中一段很有趣。在那個黑燈瞎火的公廁實施強奸的呼格吉勒圖,居然知道被害人穿的是牛仔褲,系的皮帶是向左插的,皮帶上還有兩個金屬扣子!有些同志跟我說,怎么越看越像是誘供???”
呼格吉勒圖案件是否存在誘供,吾不得而知。可惜,這起案件中可能存在的誘供,無論當時還是現(xiàn)在,都沒有引起有關(guān)部門的重視,更談不上檢討。直到現(xiàn)在,呼格吉勒圖案件是否是冤案,也沒有哪一個機關(guān)給予公眾一個明確的交代。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四十三條明確規(guī)定“嚴禁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的方法收集證據(jù)”,這一規(guī)定在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各自就刑事訴訟法作出的司法解釋中化為排除非任意性自白的規(guī)則,盡管如此,非法取得的證據(jù)在司法實踐中卻幾乎沒有排除過。
但愿呼格吉勒圖案件,或者遠一點的日本松尾政夫案件,能夠喚起人們認識到誘供之害。如果對實際發(fā)生的冤錯案件的多種成因有所警覺,如果真的要下決心防止出現(xiàn)冤錯案件,那么,對于是否以排除證據(jù)來遏制引誘之類非法取證行為,態(tài)度還應(yīng)該再模糊嗎?
責任編輯:黃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