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娟
(復旦大學中文系,上海200433)
對德國華裔作家羅令源名字的陌生,如同對德國華文文學、德國華人文學的陌生一樣。畢竟德語在英語作為主流外語的當今中國,還是小語種。語言屏障之外,華文文學或是華人文學,對于中國文學或者德國文學的研究者而言,某種程度上都是邊緣性的。然而這種文化“間際”的尷尬地位,恰恰是贏得不同文化背景閱讀者的一個重要原因,也值得研究者重視。
羅令源1963年出生于江西,在上海完成了本科和碩士的學習。1990年移居德國柏林。柏林是一個對藝術和藝術家充滿熱情和敬意的城市,羅令源在這里獲得多份文學創(chuàng)作資助,進行著文學創(chuàng)作。正如她自己所言,最先選擇寫的題材,常常是窩在心里不得不說的?!赌憬o我從五樓滾下去!》①便是她最早用德語寫作的短篇小說集。這部小說集帶有強烈的現實批判主義色彩,揭露當代諸多社會問題,如農村農民生活、重男輕女、腐敗、人事關系斗爭、計劃生育等等,2005年由慕尼黑德國口袋書出版社(DTV)出版,并且獲得了2007年度沙米索文學促進獎。②讓羅令源震驚的是,自己很快被德國的媒體和評論界定位為政治小說家。這也是促使她接下來的創(chuàng)作轉向輕松、幽默和娛樂風格的重要原因之一。此外,羅令源認為嚴肅沉重的作品也是需要醞釀和心理準備的,并認為這個時代既需要有批判反思,也需要有樂趣與娛樂。因此,接下來在DTV出版的兩部長篇小說,題材和風格都有所轉變。2007年出版了第一部德語長篇小說《中國代表團》,③2008年短篇小說集《夜游萊茵河》④從中文翻譯為德語出版。2008年和2009年分別出版了兩部德語長篇《摘星深圳》⑤和《留洋肚子靜悄悄》。⑥本文試以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你給我從五樓滾下去!》為對象,分析羅令源跨文化背景下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物、主題和意象特點。
該短篇小說集一共包括11篇短篇小說,書名取自最后一篇小說《你給我從五樓滾下去!》。小說中人物都是平凡人,說平凡,意指小說里沒有英雄,沒有完美的光輝形象。這些人物,深深陷在中國文化的泥潭中,系于日常生活的關系網上,掙扎和承擔著,無望抑或希望,麻木抑或堅韌,但這里沒有希臘悲劇式的抗爭和毀滅,殉難和崇高,這里有的不是悲劇,而是悲慘。這里的人物,無思超越,而是在緊緊捆綁的文化枷鎖中掙扎,沒有目標的掙扎,或者說,只要一點點的希望,依然能夠堅強地“活著”。這些人物和事件原型大多來自中國生活,是作者在現實中觀察和思考的結果?!鄂r嫩的竹筍》中,在凜冽寒風中無家可歸的少女,無辜地被騙,喝了迷魂湯,被賣給一個村子的屠夫做了老婆,并且身體被屠刀血淋淋地做了標記,這個標記使得她無法逃脫自己的命運。屠夫說,她逃也沒有關系,看到這個標記的人都會通知他,或者把她遣送回來?!跺e誤的收信人》中,一張姓名和地址都準確無誤的支票,牽出了“偷盜”案,窮苦巴交的農民在追尋這個線索的過程中,飽受了各種人情冷暖,花光了所有借來的盤纏,錢的數量雖然不多,卻超過了兩年農村艱辛勞作的收入。這個“偷盜”案,偷走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人生”,他三年辛苦高考得到的通知書,中途遭遇打劫。自己的名字、出生日期和家庭地址都被盜了。沒有人能為他找回來“公平”,“偷盜者”以他的名字,讀名牌大學,進入深圳企業(yè)做白領,出國。自己生活的可能性在他者身上成為現實。對此,農民越發(fā)覺得農村的生活無望,于是留下書信,遠赴深圳去打工,雖然自知不可能進企業(yè),做白領,但是他依然要逃離。這種逃離,沒有終極的超越,只有一個簡單的希望,讓家人等著自己寄錢回去?!赌憬o我從五樓滾下去!》中,計生委的負責人趙主任一直都窮追不舍,一定要抓農民王莽懷孕的妻子去流產,盡管這個時候他妻子已經懷孕8個多月了。幾次的躲避之后,趙主任已經沒有心情玩捉迷藏的游戲了,經過了趙主任生病住院的平靜之后,王莽妻子生下了一個兒子。但是隨著趙主任和鏟土機的到來,一家三條人命,生病臥床的父親、正在坐月子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命喪黃泉。王莽出于憤怒,在區(qū)委辦公樓潛伏,將趙主任和路過辦公室的另外兩個政府工作人員,從五樓的窗戶扔下去了。憤怒地吼:“你現在替我的兒子從五樓滾下去”!
小說中的這些人物,承擔著生活的苦難,痛苦著、憤怒著、希望著、也絕望著,承擔著罪惡,也縱容著罪惡,一起對彼此犯罪,共同牢獄著他人,也牢獄著自己,生活的悲慘結局總是無法避免,也無法扭轉。整個局面中似乎找不到通往幸福的道路,只要有一點點可憐的希望,仍然能堅韌地“活著”,若是希望最后一絲無存,就是共同的奔向毀滅,這種毀滅,不是為了尋找最終的出路而殉難,而是盲目的情緒的發(fā)泄和無望的掙扎。這里的悲慘和罪惡,人們習以為常和平淡,沒有人站出來反思如此生活的合理性,沒有人來尋找救贖的道路。這大約也是我們生活的常態(tài)。
德國對中國的關注,和中國人自己關注的問題,某種程度上存在著一定的錯位。在一個文化中試圖努力忘記和冷漠的東西,在另外的文化中,總是被人津津樂道地談論。這種談論,無疑存在著某種揭人傷疤的嫌疑,但未嘗都是消極的。問題不在于人家談論是否正確,而在于始終自我反思。德國的年輕人在談到中國時,樂于談的是西藏、文化大革命、天安門事件、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自由民主等問題,他們自認為自己擁有的獨立自由的觀點,多大程度上,又是來自西方媒體的影響呢?有時候,問題本身似乎并沒有那么重要,而是談論的方式變得很重要。即便是真誠愛國心也常會被人扣上“被洗腦”的帽子,并且對于這種“被洗腦”抱有悲憫和同情。在日常生活中和德國人談中國政治,要么陷入“反動”,要么陷入“背叛”。一個人如果既不愿意被所謂自由民主國度的人抱以同情和悲憫,又不愿意對西方的時髦觀點奉承的話,最好避免在日常生活中和人談論政治。但是不等于說我們因此不去思考我們的文化,而羅令源的小說,則是以文學的方式表達和反思歷史和文化,反思中國社會問題,這種表達,并非通過理論批判來完成,而是通過平凡的人,平凡的生活,平凡的感情,平凡的理智來表達出來的。那些熱門的政治話題,都不過是這一切平凡的布景,布景也如平凡的生活一般平凡。
《你給我從五樓滾下去!》的出版介紹上,第一句話便評判道:中國人沒有“隱私”這個詞。在特殊的年代,私人生活被公眾生活暴力侵占,從來都不是某一個文化獨有的現象。2006年創(chuàng)下了德國國家電影獎“金蘿拉獎”11項提名獎的《竊聽風暴》,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獎在內的7項大獎,并獲2007年奧斯卡最佳外語影片提名。該影片也是反映集權統(tǒng)治下對個人空間施加暴力的主題。正如影片中所寫到“公開化無處不在”。
《沒有燈光的舞會》這篇小說中,生活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大學青年男女在熄燈之后在宿舍舉行舞會,交換舞伴跳舞,在青春的萌動之中,在黑暗中相互撫慰。突然,夜間巡房的人來檢查,外校的學生從窗口溜走,本校的幾個學生則是命運各不相同,順從聽話,與校方合作的梅梅和婷婷繼續(xù)自己的大學生活,語嫣則屢次被找到豪華漂亮的辦公室接受冷酷的盤問,而盤問的核心問題之一是,“她第一次和催發(fā)生身體接觸是什么時候?”而且還被強行檢查了處女膜是否完好。每一次從那個奢華的辦公洋樓走出來,她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小。作為人的尊嚴,在那里從身體和精神上都被殘酷地摧毀了。在《戀人、警察和盜王》中,同樣是青年學生的一對戀人,遇到夜晚在河邊抓盜賊的警察。在那個年代,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必定會被認為存在不潔之事。學生因為和警察的小沖突,導致了馬賽的死亡。在《外國人居住區(qū)》中,幫助德國留學生共同翻譯作品的中國學生,由于沒有登記進入和留宿外國人社區(qū),遭遇到檢查、審問和處罰一系列不合理對待。
人的尊嚴和生命讓位于權利暴力,這種權利暴力對個體的身體和靈魂都有占有權和控制權,個體并不優(yōu)先地占有自身。公開化的規(guī)則可以理直氣壯地、毫無顧忌地進入個體的情感和生活空間。
小說中,處處充滿著“開窗”和“關門”,“監(jiān)察”與“躲避”,“追趕”與“逃跑”這樣的意象:鄰里之間相互偷窺,兒子偷窺父親,女兒偷窺母親?!兑粋€生日蛋》中,不到8歲的菲菲,一直被母親忽視和粗暴對待的對象,并沒有忽視這位一直眷念上海風情的母親。夜晚和丈夫調情之后,發(fā)現抽屜里絲綢手帕包好的避孕套找不到了。這位對鄉(xiāng)村避孕藥不信任的女人,每年假期回上海都會買回十個避孕套,當然會重復利用,所以每次清洗完畢之后用絲綢手帕放在抽屜里面藏好。最后的兩個卻意外不見了。
在小女孩失蹤的追尋地過程中,發(fā)現了被自己遺忘的“春宮畫圖”在書架頂端,里面的女人裸體全部被黑色的墨涂得辨認不清,而男性都被黑色的墨弄得臟兮兮。菲菲也充滿著對女人的仇恨。在這個家庭中,“重男輕女”觀念的施暴者,不是男性,恰恰是女性,女性對女性不是同情,恰恰是試圖通過對異己的同類進行對殘,成全男性社會的這種強權觀念。女人通過自我否定和放棄,最后融入男權社會,而不是由男人來對女人施暴迫使其融入。相反,丈夫在家庭中并沒有表現出強勢,而是對女人的順從。這個在家里毫無用處的菲菲,正是通過對母親的偷窺來證實了自己的存在。
在小說開頭,招弟找到菲菲之后,并沒有在光天化日之下,馬上對其進行體罰,而是默不吭聲地將其帶回家,路上遇到學生和同事,依然保持著自身的“優(yōu)雅”,面帶微笑?;氐郊业谝患虑?,便是關上門窗,對菲菲進行殘酷的體罰,這種體罰沒有具體的原因,就是為了平息菲菲一夜未歸造成的焦急和憤怒。而后來有鄰居過來勸她時,這個他者的介入,使得整個場面的敘述都發(fā)生了變化,對外的辭令則是,菲菲不聽話,偷了東西,為了讓孩子做一個好人,必須進行教育。即便鄰居解釋,牌是自己送給菲菲的,她的母親依然不善罷甘休,還故意提起對方一年前體罰自己孩子的事情。在幾次“教育”菲菲的過程中,母親都示意丈夫把門關上。母親害怕什么,害怕暴露自己的殘忍。母親也偷窺別人,偷窺什么,通過偷窺獲得心里平衡和安全感。
丈夫工作晚歸和美貌女學生請教問題的場景讓這位母親充滿猜忌和擔心,但是通過從窗子探聽到隔壁家的丈夫也是因為要給學生上晚自習晚歸,這顆猜忌的心最后才放下來。偷窺別人的生活,某種程度上,可以使自身獲得安全感。
在《死去的蠶蛹變化快》中,在一板之隔的房間里,兒子假寐,偷窺自己的父親。猜疑父親的私生活。父親則是試圖遮掩。在廢棄的舊塔的黑暗的角落里,他偷窺父親和一個瘋女人在一起的勾當,也偷窺別人和這個瘋女人在一起的勾當。在日常的生活世界中,人們看到的都是面具和假象,以至于大家習慣在人面前帶面具,在人背后偷窺別人的生活。偷窺和遮掩成為一種平淡的、習以為常的習慣。在《這,就是我們想要的》中,黨校書記和黨校校長作為鄰居,為了更好理解和對待當年的僵局,偷窺是獲得可靠信息的重要渠道。在我們的文化中,偷窺和遮掩,恰恰說明,人們對眼前的事物保持著懷疑,這種懷疑的原因是,我們都心知肚明自己和別人都在生活的舞臺上帶著面具演戲,而大家相互之間都是陌生的,因此,大家對于摘下面具之后,在舞臺背后的生活充滿了好奇心。這種局面則造成了臺前和臺后人的公眾生活和私人生活的雙重緊張,由此導致的一個結果是,他人成為自己的牢獄,自己也成為他人的牢獄,人們在生活之中相互捆綁,形成一個死結,個體的自由和健全健康的發(fā)展都遭到損害。
小說《一個生日蛋》和《你給我從五樓滾下去!》,都涉及到傳統(tǒng)的“重男輕女”觀念以及與之相關的計劃生育政策。在《一個生日蛋》中,小女孩菲菲從小和祖母住在一起,四歲祖母去世,回到父母身邊,到了該上學的年齡,必須留在家照顧弟弟邵華,并且做很多瑣碎的家務。小女孩在家常常遭到母親招弟的殘酷對待。她兩次出走,帶來的都是嚴重的體罰,最后由于腹部內出血,孤零零在晚上死去。《你給我從五樓滾下去!》,農民王莽生了兩個女兒,一直都想要一個兒子。女兒被他視為無用之物,女兒的視覺出現便會帶來心理的哀嘆和厭倦,兒子則是唯一的生活希望。無論是在推土機鏟倒房子的那一刻,還是在計劃生育辦公室報仇雪恨的瞬間,王莽的愛恨都系乎兒子。父親和妻子,也都得讓位于兒子?!爸啬休p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當然傳統(tǒng)觀念所言之“后”,意指的是男丁。這些悲慘事情的發(fā)生,與其說是社會,不如說我們人自身。觀念作為劊子手,不是沒有前提的,因為這些觀念就是我們自身的一部分,這些觀念是我們“生”的一部分,也是帶來“死”的一部分,而這些價值觀念本身并沒有在文化中被克服。與其說是文化觀念在我們的社會中鬧惡作劇,或者“殺人”,不如說是我們在“自殺”,這些文化觀念都是我們自身的一部分。或許,自我反思和勇敢地給自己“動手術”才是最終走出這樣的困局的唯一道路。這在多大程度上是一條通往拯救的道路呢?
在《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和《你是我們城市中最風度翩翩的男人》中,核心主題則是中國的“關系”。前者中描述了黨校黨委書記和校長之間的人事迂回曲折的斗爭,這些斗爭使所有的人都陷入到復雜的關系網絡之中。而決定你能否在一個位置上繼續(xù)呆下去的主要原因,不是個人做得好不好,而首先在于你站隊是否站得正確,而在高層政治改革變動的時候,即便有敏感的政治神經,依然難逃被安置閑職的結局,或許,遠離這個關系網,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后者則講述了一個廈門復雜的社會圈子中錢權交易網絡的故事?!督鹈髲B的洞房夜》中,洞房夜沒有溫情,只有利益的算計,讓人感到窒息。
如果說過去是政治和權力對個體生活施暴,那么“關系”和“利益”這種無聲無形的暴力現在正在慢慢地蠶食著自我,它把人的生活慢慢縮小和擠壓,最后人成為一個符號,一個工具,人遠離了自己。人要么成為賺錢的工具,要么成為政治斗爭的機器,真實的情感,健康的理性都是要努力克服的東西,才能在這樣的斗爭中獲得勝利。
故事中的事情,發(fā)生在中國,在中國的江西、上海、廈門、濟南、深圳等地;在中國的小山村,在中國的大都市;在社區(qū)、在高校、在政府機關、在企業(yè)。而故事的讀者則大多數在德國,或者說在德語世界。無論是德國人在中國,或者是中國人在德國。作者始終試圖把中國式的表達,轉化成德國人讀者能夠理解的意象和情境,把漢語中的一些美好的表達帶到德語中來。小說中使用大量“漢語式”的諺語、比喻、意象,對于漢語背景的讀者而言,很容易理解,但是對于德國讀者而言,這是非常有趣的“陌生化”的表達,這種“陌生化”恰恰在語言上增添了文學性。這種文學性,某種程度上恰恰是中國人認識和感知世界方式的獨特表達,也反映出中國文化思維的特征。在這個意義上而言,羅令源的作品不僅僅從內容上使得德國讀者加深了對中國的認識和了解,在語言上也加深了中國文化思維,中國人認識和感知世界方式的理解。
除了將漢語中習以為常的成語、諺語和表達方式翻譯為德語,帶入到德語中來,羅令源還試圖借用很多意象象征來進行創(chuàng)作。這些意象因此帶有圖畫的直接特征,能使德國的讀者產生文化理想,出現有趣的“誤讀”。這種“誤讀”在某種程度上在跨文化的背景中增加了作品的復雜性。
如《一個生日蛋》這篇小說中的“生日蛋”這個意象,對于德國人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東西,而喚起的則是他們熟悉的“復活節(jié)”彩蛋。結合小說中的故事,“生日蛋”和“復活節(jié)彩蛋”二者之間似乎可以在象征的層面上建立某種聯系,盡管羅令源自己否認創(chuàng)作時有這方面的考慮。然而德語的讀者在對這個故事的閱讀中,很自然便會將這兩個意象疊加并置。
菲菲死后兩周的1982年6月8日,是她8歲的生日。她曾經暗暗地夢想著,能夠從她父母那兒得到一個煮熟的、染成紅色的雞蛋,作為生日禮物。這個夢想,隨著她的死亡,成為一個不能復活的秘密。而她的弟弟邵華四歲的生日,是在4月份,想必菲菲當時一定也在場,看著父母給弟弟買新衣服,還有六個彩蛋。菲菲顯然沒有吃到,但是看著弟弟一個接一個地吃下去,她想著一定很好吃。而且母親招弟還充滿愛意和希望地說,把這些蛋吃到肚子里面去,就會變得有飛的力量,飛到一個美好的未來。菲菲也想吃到這樣神奇有魔力的彩蛋,但是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她的出生似乎就是不合時宜,似乎是一個沒有生日的小女孩。她一直在期盼,但是現在她不再期盼了。
在西方,春分月圓后的第一個星期天,是復活節(jié),每年時間不完全一樣,通常在四月份。也就是故事中菲菲弟弟邵華生日的這個月。耶穌基督為我們的罪釘死在十字架,如他所說,三日后他會復活,凡是相信他的人,都因此能得到新的生命。復活節(jié)的彩蛋,則象征新的生命,堅硬的蛋殼無法限制住里面孕育的生命,如墳墓關不住耶穌的圣靈一樣。邵華作為男孩子,他的出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希望和生命。母親的名字招弟,即招弟,想必邵華的外祖父母也一直期待著一個男孩子的出生,正如自己的父母期待自己的出生一樣。而菲菲這個在家里無足輕重的人,她的生命和情感是可以被忽略和粗暴對待的,她的死也是那樣的凄冷,死了幾個小時之后才被人發(fā)現。她的生命沒有希望,她會復活嗎?由此想到“重男輕女”這樣一個世世代代的觀念,伴隨著每一個男丁的出生,給一代代人帶來了生活的希望,但是又有多少弱小的心靈泯滅了希望。
“生日蛋”和“復活節(jié)彩蛋”都和生死、和希望相關聯。而這里的故事,也是一個生死的故事,一個西方也復活的故事。但是這里沒有拯救。
《你給我從五樓滾下去!》這部短篇小說集,所蘊含的內容非常豐富,涉及到上個世紀70年代以來中國生活各個層面的問題,這點與作家自身的生活環(huán)境、經歷和對文化的獨特思考息息相關,她以異域的文字和文學形式,表達著對中國文化深層問題的獨立思考。
① Luo,Lingyuan:Du fliegst jetzt für meinen Sohn aus dem fünften Stock!München:Deutscher Taschen Verlag,2005.
②沙米索(Adelbert von Chamisso,1781~1838),德國作家,代表作有中篇小說《彼得·施萊米爾的奇妙的故事》(1814)、組詩《婦女的愛情和婦女的生活》(1830)等,曾依照儒蓮所譯漢詩《尼姑思凡》創(chuàng)作了敘事詩《尼怨》。沙米索文學獎旨在鼓勵生活在德國的,具有移民背景的作家對德國當代文學作出的貢獻,激勵年輕一代外來移民更好地掌握德語,融入當地社會。羅令源是該獎項自設立以來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中國作家。其獲獎的理由是:讓德國讀者更多地了解中國,巧妙的戲劇性,加上幽默、諷刺的手筆。
③Luo,Lingyuan:Die chinesische Delegation,München:Deutscher Taschen Verlag,2007.
④Luo,Lingyuan:Nachtschwimmen im Rhein,München:Deutscher Taschen Verlag,2008.
⑤Luo,Lingyuan:Die Stern von Shenzhen,München:Deutscher Taschen Verlag,2008.
⑥Luo,Lingyuan:Wie eine Chinesin schwanger wird,München:Deutscher Taschen Verlag,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