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顏德良
來來,抽我的!
土狗掏出煙,一屋子的人,他一個個地散,輪到鉤子時,他只瞟了鉤子一眼,就想笑,抿緊嘴才把煙遞過去。鉤子接過來,二指夾著,啪!打燃火,癟起肚子,深吸一口,直到鎖骨都露出來了,才睜開眼,噗——!長吐出一口煙,咂嘴道,好煙!
那樣子,好像在吸溜毒。
一屋子的人,都在談?wù)摮?,聽土狗吹,哪哪的菜好吃,哪哪的館子又開張了,柴火灶,鼎鍋飯,土家菜,風(fēng)味獨特,夠威夠辣!說是帝王大酒店,新出一道湯,是用一只陶罐,在大甕里用炭火煨制而成,放的是一種秘制原料,那湯,格外地清香,奶一般濃郁,喝起來,那個鮮啊,崽!三天以后嘴還是香的!說得鉤子他們一個個兩眼放光,哈喇子流得丈把長。
鉤子舔了舔嘴唇,罵土狗,你個狗屌的,屬豬,就會吃,上不虧嘴巴,下不虧雞巴,這湘州城里的館子都給你吃遍了,你活十年,硬當(dāng)?shù)美献右皇溃?/p>
土狗說,你傻逼么!現(xiàn)在太平盛世,不吃干什么?把錢留給你老婆嫁人呀!現(xiàn)在又不要你獻(xiàn)身,又不要你解放全人類,虧待自己干什么?吃好喝好身體好,就是對社會的貢獻(xiàn)。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老師教的,忘啦!
土狗的能吃會喝,是家道淵源。他祖上三代開飯店,就是到文革前,他父親接手時,都還是飲食公司經(jīng)理,既便是在物資饋乏的七十年代,他家也沒斷過葷腥,少過油膩。人家是想著如何粗了吃,他家是想著如何細(xì)了吃。他從小錦衣玉食,食不厭精,到了煤炭局后,習(xí)性變本加厲。同樣一只雞,人家或炒或燉,就這么樣吃了,他不,他要吃出花樣來,雞胸割下來炒著下酒,雞骨頭剔出來燉著喝湯,雞腿雞翅剁下來烤著吃肉;魚,要去了皮,剔了骨吃;青菜只吃心;帶須的豆芽是不吃的;胡蘿卜必切成薄絲才行;吃湯,他也要潷去上面的那層油,撈去肉渣,就喝那“水”,說是既營養(yǎng),又不油膩,喝起來,是格外的清爽。在外交際,他更是專揀好吃食處逛,哪里出了冷僻菜,哪里就有他。
阿水一下跳起來,叫道,好,老土!你這是腐化墮落,老子要去告發(fā)你!
土狗笑道,哈!你去告好了,你還不是和我一樣的!
鉤子椰榆道,他這不是腐化墮落,是燈紅酒綠,醉生夢死!
土狗卻嗤鼻道,嘁!有沒有搞錯。這也叫燈紅酒綠?那還有吃人體盛宴的呢,你見過么?人家日本,拿一美女,全身脫得精光,不著一根紗,躺在那里,把身子當(dāng)碗,盛菜給你吃,我在揚州重慶就見過呢!那才叫剌激!才叫過癮!才是燈紅酒綠呢!
鉤子驚叫道,我崽!那是吃菜啊,還是吃人??!
土狗剜他一眼,說,你管別個吃什么,人家那是一種享受,是吃的最高檔次,食文化,曉得吧!像我們這等俗人,圖的不過是一時快活;人家超凡脫俗的人,追求的那就是一種境界了。象你鉤子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鉤子紅著臉,說,你當(dāng)我真舍不得?我是不想糟蹋錢,想留一點給崽女,曉得吧!不然的話,我哪天瀟灑給你看!
土狗大笑,說,你拉倒吧!你死卵樣子,崽女還要你的錢?等到你想要瀟灑時,黃土埋到脖子了!還哪天?下輩子吧你!
土狗與前妻生的是女,歸前妻,不要他管,所以他過得輕松自在。
鉤子不服氣,紅著臉頂他,你出色!你有錢!你有錢就請我們?nèi)t灑呀!
土狗張大嘴,失聲啞笑,說,嗨呀!好大的事??!不就一餐酒嘛?好像我冒請過你們似的!哪天就請你們到帝王大酒店去,讓你開開洋葷,見識見識那道湯,那不光是鮮美,而且還滋陰壯陽,十全大補。你嘗過了,你才曉得,你不枉來世上一趟了,冒白活!末了,卻不無惋惜地說,可惜!你鉤子不能吃!
鉤子瞪著眼,問,為什么?
土狗猛一下沖他說,你要是吃了,你屋里的辣厲婆就遭秧了!
眾人轟地一下笑開了。
狗屌的,你以為我像你!鉤子紅著臉罵了句難聽的話,又說,吹牛皮不犯法!你說說叫什么湯?我倒要看看它到底有多牛逼!
土狗故意逗他,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去就曉得了。
鉤子不齒他,臉一扭,說,死開!懶得跟你講!要去,明天就去。我來一趟不容易,正好明天辣厲婆也休息,她早就想去看她了,她不是明天快要生了嗎?明天去。省得大家到時又多跑一趟!阿水,你說是吧?
阿水一連迭聲地附合道,對對!鑄鐘不如撞鐘,明天去!
土狗一副被宰相,罵自己,操!我傻逼??!死鉤子原來是算好的!
眾人都笑道,嘿!開玩笑,我們鉤子豈是跟你打鳥耍的?
婦產(chǎn)醫(yī)院就在市區(qū)的西邊,靠河,河兩岸是沿江風(fēng)光帶,坡堤上是綠地,植有花草,被隔成各種幾何圖案。河邊是成溜的垂柳,柳條在陽光下泛著綠,枝頭爆長出嫩芽,在微風(fēng)中輕拂著,柳條下砌有石凳石椅,供路人歇息。時近正午,有不少的護(hù)士陪著孕婦在那里散步,閑聊,看波光粼粼的河水在陽光下緩緩地流淌。
馬路的這一邊就是醫(yī)院,是喧囂繁華的鬧市,鱗次櫛比的酒樓飯店。
土狗老婆的病房是單間,寬敞明亮,有空調(diào),帶衛(wèi)生間和熱水器的那種,房間里擺滿了各種水果和營養(yǎng)品,并專門請了兩個陪護(hù)在侍候。一個白天,一個晚上。因為是保胎待產(chǎn),也就沒有多少事可做,顯得很閑,不需要操什么心,土狗三天兩頭的來打個轉(zhuǎn),問候問候,其它時間,樂得在外逍遙。
鉤子老婆拉著土狗老婆的手,在輕聲說話,倆人親得跟什么似的,吃吃吃地笑,酸兒辣女的,說著女人之間的私房話。男人們都插不上嘴,就顯得多余。土狗像個木頭似的戳在那里,搖來晃去的,好像一個不倒翁。鉤子耐不住這種場合,就退出來,站到走廊上去抽煙。
不知什么時候,土狗站到了身后,一口接一口地吐著煙,滿臉的無奈,說,生又不生,在這里磨死人!
鉤子咧嘴笑了笑,不好說什么。土狗雖是一個小科員,但與鉤子是發(fā)小,是死鐵,就利用工作之便,與他合伙倒騰錳礦,生意上,鉤子主內(nèi),在山里開礦洗礦;土狗主外,負(fù)責(zé)出外聯(lián)系銷售,倆人做得隱秘,配合得默契??缮钌?,卻是一個喜歡曬富,一擲千金;一個喜歡叫窮,一毛不拔,習(xí)性截然相反。
鉤子與老婆是原配,一天不吵,渾身就癢;土狗與老婆雖是老少配,倆人卻一拍即合,意氣相投。
那天,帝王大酒店為了擴(kuò)大影響,招徠顧客,在酒店臨街口設(shè)了一個啤酒擂臺。誰能在一分鐘之內(nèi)喝完三瓶啤酒,當(dāng)場獎勵一萬塊錢。
一時間,人頭攢動,打擂者如云,其中就有土狗和他現(xiàn)在的老婆。但那些打擂者,不管是生男猛女,還是啤酒大漢,沒有一個不超時的,都在第二或第三瓶上卡了殼,不是噎得作嘔,就是嗆得噴鼻,一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在哄笑聲中低頭鼠竄,惟獨土狗一人順利闖關(guān)。就在土狗正要走向領(lǐng)獎臺時,只聽底下一聲,踩一腳!應(yīng)聲,就跳上來一個風(fēng)擺柳似的姑娘,說,這里還有一個呢!也不打二話,扭轉(zhuǎn)身,就拿過三支酒瓶,撬開蓋,一聲計時開始,仰著頭,像吹喇叭一樣,將三支酒瓶成扇形展開,同時對準(zhǔn)嘴,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萬眾矚目。只聽得一陣咕嚕咕嚕冒泡聲,好似灌水一般,酒從喉嚨里進(jìn),氣從鼻孔里出,不嗆不噎,一口氣,三支啤酒一氣吹完,時間不長不短,正好一分鐘。
看得土狗目瞪口呆。
四周嘩地響起一陣尖叫聲,掌聲似鞭炮一般當(dāng)街炸響。
土狗心里暗暗稱奇,他酒經(jīng)考驗,卻從沒見過,這么一個瓷瓶似的靚妞,竟有這般功夫,實屬罕見,真?zhèn)€是巾幗不讓須眉,算是開了眼了。就對姑娘說,美女,還能喝嗎?,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再喝?
姑娘毫無懼色,微笑道,換個地方就換個地方,我還怕你不成!
土狗就把姑娘帶到自己公司,拿來兩只敞口塑料酒杯,倒上酒,又倒?jié)M兩小盅白酒,連盅帶酒分別沉到塑料杯里,說,我們不用手,各自用嘴叼起來喝掉,不跌不灑,先喝完的算贏。怎么樣?
姑娘笑了,說,這不就是喝潛水艇酒嗎?有什么稀罕?喝就喝!
好,我先來!土狗率先叼起酒杯,張開雙手,耍雜技一般地,小心翼翼,顫顫微微地咬住杯口,緩緩抬起頭,伸長脖子,吱——吱!小口地吱溜著吸。姑娘學(xué)著樣,也慢慢地叼起酒杯,咬緊牙,漲紅著臉喝,喝不到兩口,姑娘咬不動了,杯一晃,噗哧一聲嗆鼻了,酒杯咣當(dāng)?shù)诘厣?,酒,淋了一脖子,她笑岔了氣,抹著胸口,咳著說,哎呀,累死我了。這樣不公平,欺負(fù)我們女孩子!
土狗停下來,眨巴著眼問,那你說怎么喝?
干脆!姑娘將旁邊一件啤酒搬上桌,說,分開,一人一半,喝不完的才算輸!
隨你!土狗很爽快。兩人就這樣,并不要菜,你一瓶,我一瓶地拼起酒來。不過一個時辰,兩人都面如關(guān)公,爛醉如泥,一個趴在桌上打鼾,一個躺在桌下哼歌,鼾聲此起彼伏,擂鼓一般,桌上豎滿了一桌的空酒瓶,猶如一片小森林。
從那以后,土狗就與姑娘好了起來。后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慢慢把姑娘從桌上弄到了床上,做了自己的新娘。
老牛吃嫩草,土狗自是恩愛不盡,但姑娘正值青春年少,土狗已過不惑之年,哪里是姑娘的對手,實在是銀樣蠟槍頭,每晚的功課,就做得十分的吃力,精力漸感不支,幾個回合下來,便有些氣喘噓噓的了。老婆就打趣地在他腮幫子上拍打著說,下去吧老頭,別硬撐著了,怪累的!
弄得土狗狼狽不堪的,好不懊喪。
早上起來,土狗呵欠連天,渾身酸疼,對著鏡子一照,自己都嚇了一跳,皮泡臉腫的,眼圈發(fā)黑,好似一張熊貓臉。
土狗一下有了危機感,這以后,就注意上了養(yǎng)腎,除了藥外,常輔以食療,不斷從外面找一些補品來吃。工作應(yīng)酬,也忘不了點一些烏龜腳魚一類的菜肴,可那東西飼養(yǎng)的多,野生的少,大都是激素催大的,營養(yǎng)有限,收效甚微,起不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本地的餐館吃遍了,土狗就把眼光投向了鄰近的縣市。
一日,他不知從哪里打聽到鄰縣的山寨有一家牛肉館,有一道菜叫牛寶,不僅味美,還極是溫腎,就奔了去,吃過之后,果然不錯,接著又去一次,過后仍未盡興,就弄來一根帶回家,按照記憶中的方法,又把一些鹿茸蛤蚧肉蓯蓉冬蟲夏草什么的,都丟進(jìn)去,象燉雞一樣的一鍋燉了。燉得爛爛烀烀的,香味四溢,鉤人饞蟲。這家伙是饕餮之徒,又滋補心切,竟就著一瓶好酒,有滋有味地全吃了。大概這東西是個發(fā)物,藥下得過猛,就補過了頭,這一頓吃下去,壞了事了,躺在家里,整個的人出不得門了。
一連兩天土狗不來礦里,鉤子犯了嘀咕,就尋到家里去了。剛進(jìn)門,就見他老婆低著頭往外走,偷人似的,連招呼也不好意思打。再一看土狗,漲紅著臉,彎腰曲膝,雙手抱腿地正坐在沙發(fā)上,難受得直不起腰。
鉤子吃了一驚,忙問,怎么了,病啦?
土狗埋著頭,沒心情理他。
鉤子一探手,哎喲,額頭燙手呢。忙說,走!趕快,我送你上醫(yī)院!
土狗把手一甩,不去!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鉤子叫道,那怎么行,在發(fā)燒呢!
土狗大聲說,我說不去就不去!
鉤子一怔,看這樣子,不象是生病,就問,你到底怎么啦?
土狗四處望了望,見沒外人,就把吃牛寶的事,照實說了。
鉤子兩眼瞪得溜圓,說,全吃了?
土狗低聲說,全吃了。
我崽呀!鉤子一聲驚呼,緊接又著問,那現(xiàn)在怎么樣?
土狗苦著臉說,底下又脹又痛。
鉤子要扯開他褲子來看,土狗兩手護(hù)著腰帶,死命不讓。鉤子只好攤開手,站在一旁看著他。
土狗可憐巴巴地望著鉤子問,怎么辦?
鉤子說,怎么辦?還能怎么辦!還不趕快去搞一盆冷水,把毛巾打濕,敷在上面,再吃點清涼降火的藥試試看。
土狗趕緊跳下沙發(fā),彎腰哈背的,兩手捂著襠,一路小跑著,朝浴室跑去。那鬼鬼崇崇的樣子,好象在做賊。
看著土狗的背影,鉤子忍不住罵了一句,什么卵東西都吃,吃死你!
事后,一想起這事,鉤子就忍不住要笑,笑得土狗惱怒交加,沖著他吼,你笑死!笑擺子!你再笑,老子閹了你!
走廊上,倆人抽了一陣煙,土狗見鉤子著實無聊,就對鉤子說,行了,看望一下就可以了。反正她還冒生,冒什么事,你們就先過酒店去吧,我等一下再過來。
鉤子說,那也好,免得大家都傻子一樣的呆在這里。
幾個人走進(jìn)包廂,見包廂里裝修得富麗堂皇,好不氣派,鉤子就不住地咂舌,崽崽!豪華豪華!阿水拉開包廂的后窗簾,朝外亂望,見后面就緊挨著婦產(chǎn)醫(yī)院,與酒店的隔墻中間還留有一道柵欄門,如果穿過這道門,就能直接走到酒店來,可以少走一截冤枉路。阿水就叫道,哎呀,我們虧大了!早曉得,我們從這后門直接過來就好了!
土狗隨后走進(jìn)來,一聽就說,嘿!那門不是給你們過的!
鉤子說,不給我們過,那給哪個過?
土狗說,人家自己過,不行呀!
鉤子又納悶了,那還隔開干什么?
土狗嗆了他一句,你管吶!人家高興!
鉤子受到搶白,眨巴著眼,啞喉了。
這時門一推,服務(wù)小姐輕步走進(jìn)來,開始斟茶倒水。
土狗拿出派,敞著衣,斜靠在椅子上,把小腿彎著,平架在另一條腿上,打開菜譜開始點菜。說,美女,你這里有什么經(jīng)典菜啊,推薦一下吧!
小姐笑道,王科長,你是熟客,你知道的!酒店小姐是逢人封官,逢女減壽。
土狗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那倒也是。就飛的跑的游的,各式特色的菜點了十來個。
鉤子在一邊直嚷道,夠了夠了!才幾個人,點那么多干什么,到時又吃不完,倒掉又可惜了。
土狗說,吃不完怕什么?正好給你打包呀!末了,他就說,好了。每人再來一份紫湯,就把菜譜一合,說,先就這些,不夠再點!
小姐仔細(xì)核對了一遍,欠著身說了句,王科請稍等,就退出去了。
土狗老婆在一旁早就不耐煩了,叫道,架起架起!
幾個人就架起麻將桌,土狗老婆嘩啦一下,把麻將往桌子上一倒,唏哩嘩啦地洗開了牌。
不一會,服務(wù)小姐又進(jìn)來了,俯在土狗身邊說,王科對不起,紫湯沒有料!
土狗不高興了,沖著小姐說,冒得紫湯,我到你這里來干什么?我別的地方冒飯吃?。?/p>
小姐陪著笑說,王科長,真的很抱歉!一時沒有原料。這個,你也知道,它是算不到的,也霸不得蠻的!
土狗就怔住了,望著鉤子,好像在求援。
鉤子在一旁懵懵懂懂的,不知他倆說的什么,就問,什么?
土狗就說,就是我給你們說的那道湯。是這個酒店的招牌菜,在我們省也是獨一無二的?,F(xiàn)在一時冒得料。
鉤子聽了就沖小姐嚷道,你們這叫什么招牌菜?干脆自己把牌子砸了算了!
小姐聞言就陪著小心說,先生,實在對不起!要不稍等等好吧,也許等一下就有了呢!有時候就這樣,這料,要么不來,要么接二連三地來。
鉤子作了不主,就望著土狗。
土狗就說,好。那就照點吧!
小姐直起身,又退出去了。
幾個人又坐下來,像摸螺螄一樣地搓開了牌。鉤子老婆與阿水對桌,土狗與——,哎,土狗一抬頭,見鉤子還愣著不動,就叫他,還不坐下來,你還站著干什么?
鉤子卻說,我不打!
土狗瞪起眼,你發(fā)癲!我們?nèi)币唬悴淮?,哪個打?
鉤子說,我冒帶錢,打不起!
老婆冷著臉,坐在一旁不出聲。他們夫妻是AA制,錢,各自為政,互不干涉。
土狗放下手,走過去就在他身上亂摸,他低頭摸了半天,怎么也沒找到口袋,原來鉤子將四個口袋都縫死了。土狗慪得吐血,使勁朝他腰上掐了一把,痛得鉤子殺豬般地叫。土狗罵道,你嚎死!我硬是造了孽咧,碰到你這號角色!說罷,從懷里掏出一沓錢,數(shù)出幾張,啪地拍在鉤子面前,說,我不要你出錢好不好?嘞!輸了從帳里扣,贏了再還給我。這總可以了吧!死鉤子,天天死人,又不死你!
鉤子揉著被掐痛的地方,眉一揚,得色地說,唉!冒辦法,這命長,想死都死不了!
土狗沒好氣地說,去投河唦,那河高頭又冒蓋蓋子!
鉤子一亮牌,說,嘞!冒得空,被人拖下水了,逼良為娼,要陪人打牌吶!
土狗扭頭沖他老婆說,辣厲婆!你怎么嫁給這號人哪——硬是缺的德!
他老婆就板起臉,冷冷地說,我前世冒做好事,這世遭報應(yīng)吶!
哦?鉤子一臉驚世駭俗的模樣,極具夸張的表情。
摸了幾圈,土狗的手機唱起來,他歪著頭,用肩和耳朵夾住手機,邊打邊說,是我。???生了?生了個崽?土狗一下沖起,哎呀!好!好好好!哦——剖腹產(chǎn)呀!嗯,好!那你們倆個還守在那里吧,隨時有事,隨時喊我。土狗嗯嗯啊啊地應(yīng)答著,笑得嘴巴都歪起。大家都一下停住手,不吱聲,一齊望著他笑。待他通完話,大家把牌嘩啦一推,都站起來,說,走走!不打了!不打了!我們到醫(yī)院看月婆去!土狗滿面春風(fēng)地說,不要去了!不要去了!她現(xiàn)在在監(jiān)護(hù)室里,重點保護(hù)著,要過二十四小時才能出來哩!我們?nèi)チ艘部床坏健N覀冞€是打我們的吧!來來來,你們放肆玩,等下吃完飯,我們就去K歌,去蹦迪,全部我揀單!
說話間,窗外的梧桐樹上,湊巧飛來幾只鳥,在枝頭上跳來跳去的,嬉戲著,啁啁啾啾地叫著,清脆宛囀,歌吟一般的動聽。
鉤子笑著說,好兆頭啊,老土,鳥都在恭喜你呀,后繼有人了,添了個滿崽!
土狗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嘴上卻說,嗨,又多了張嘴!
鉤子笑著打趣道,又多了個小酒鬼!
鉤子老婆呀地一聲尖叫,好像中了獎,大笑道,哈!我就講是個崽吧,你老婆偏不信,硬講是個女。怎么樣,我講準(zhǔn)了吧!哎,崽長得好不好看?像誰?有好重?
土狗正在亢奮中,站在那里打轉(zhuǎn),手腳冒地方放,不曉得做什么好,光曉得笑,不曉得答,滿臉喜氣洋洋的,那模樣,好像又要入洞房。
阿水在一邊見了,忍不住笑,說,哎,醒醒!你想給崽起個什么名字啊!
這下倒把土狗問住了,他撓撓頭,嘿嘿傻笑,呵呵!還真冒想到這個事呢!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出主意,鉤子脫口就說,這還不好辦!就取娘一個名字,伢(爹)一個名字。叫王好。好是由女和子字組成的,人生就是由男和女組成的,有崽有女也就是好!他老婆瞪他一眼,立馬打斷說,那是妹子的名字,應(yīng)該叫王海,海,浩瀚寬闊,氣勢澎湃,男人就應(yīng)該有這個胸懷;阿水搶著說,我看叫王鵬也蠻好,志向高遠(yuǎn),鵬程萬里,有寓意!一時間,幾個人你爭我吵,叫得熱火朝天的,起什么名的都有。奇怪的是,都喜歡起單名,沒一個起雙名的。把個土狗歡喜得什么似的,連說,都蠻好!都蠻好!
就在這時,只聽見門外咚咚兩下,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服務(wù)小姐一閃身走進(jìn)來,快步走到土狗面前,歡快地說,王老板,紫湯來料了!
土狗大喜,叫道,好!那就快點搞上來,我們吃飯!——不打了!
不久,菜,就被一道一道地端上來,擺滿了一桌。
土狗說,我們今天喝什么酒?。?/p>
鉤子老婆嚷道,喝紅酒,喝紅酒,紅酒喜慶,又不傷身。
好。那就喝紅酒,照顧女士!
不!是慶祝老土又升了一級!鉤子老婆嚷道。
于是大家都斟滿酒,站起來,一連迭聲地向土狗敬酒,笑著給他道喜,祝賀他新添一子,以后大福大貴,鵬程萬里,他們這些叔叔伯伯阿姨們,以后也好跟著沾點光。
說得土狗心花怒放,一時興起,不知哪來的狗屁,又酸了一句,將進(jìn)酒,杯莫停。干!說畢,一仰頭,全干了。
幾個人就這樣有說有笑,邊吃邊喝,漸漸地,酒,也就喝得差不多了,土狗紅著臉,沖著一旁的小姐嚷道,湯呢,怎么還不上湯!小姐一聽,趕緊轉(zhuǎn)過身,拉開門就出去了。
不一會,小姐就端進(jìn)來一個托盤,上面擺著四個杏黃細(xì)瓷碗,一人面前放一碗,掌心朝上,一攤手,說聲,紫湯來了,請慢用!就退出去了。
土狗連忙招呼說,來來!快嘗嘗!這就是我給你們說的那道湯,滋陰壯陽,十全大補,馳名省內(nèi)外。很多外地的人都慕名而來,就是為了這道湯。
鉤子用小湯匙輕輕攪動著,只見那湯,真如奶一般濃郁,異香撲鼻,小啜了一口,果然鮮美無比,忍不住又啜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說,嗯,好喝,真的好喝!我恨不得連舌頭都想咽進(jìn)去了!他舍不得一口喝掉,就喝酒一樣地抿,小口小口地啜,細(xì)細(xì)地品味。
大家見了,都忍不住一陣好笑。
土狗笑道,那當(dāng)然。好貨不便宜。光這道湯就二千塊哩!每人五百塊錢一碗!
鉤子的手一晃,險些潑出湯來,叫道,我崽!這是你請啊,公司請?。?/p>
土狗直眼瞪著他的,氣得想罵人。
嚇得鉤子不做聲了,趕忙低著頭喝湯。房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只剩一片的啜湯聲,間或傳來鮮、鮮的贊嘆聲。喝著喝著,鉤子一抬頭,見自己老婆坐在那里紋絲不動,就問,你怎么不喝?老婆就淺淺一笑,說,我吃飽了。你喜歡喝,等下就給你喝!
沒有人理會他倆在說什么,都低著頭,在吸溜吸溜的喝自己的湯。
鉤子說,正好,給我?guī)У降V里去喝。終于喝完碗里的湯,并將碗底剩下的肉,也一仰頭,統(tǒng)統(tǒng)刮進(jìn)嘴里,嘎吱嘎吱地嚼動著,舌頭還在一個勁地細(xì)心揣摩,說,這到底是什么肉???又脆又嫩,好像有點像肚尖!
土狗就罵他,土鱉!怎么是肚尖?這是紫河車!
鉤子就問道,什么是紫河車?
土狗又罵道,傻卵!紫河車都不曉得,紫河車就是胎盤呀!
話未落音,只聽哇的一聲,鉤子一口將嘴里的東西全吐在了碗里,奔進(jìn)盥洗間就嘔,嘔得翻腸倒肚,涕淚橫流,苦膽水都嘔出來了,那樣子好像是害了喜。他走出來,擦了一把眼淚鼻涕,說,老土啊,這個東西你也敢吃?。磕氵@不是在哄我們吃人肉嘛!唉呀,我的崽呀,也虧你咽得下!
阿水一聽也慌了,慌忙跑進(jìn)盥洗間里,把手指往喉嚨里摳,張大嘴,對著馬桶,也哇哇地嘔吐起來。
土狗站在一旁,好不尷尬,他又好氣又好笑,罵道,冒卵用的東西!吃個卵胎盤有什么關(guān)系?民間吃胎盤的多的是。醫(yī)院里還有胎盤針打哩!你們冒吃過豬肉,還冒見過豬跑??!倆個傻卵,這又不是吃你自己的崽,怕什么!
猛地,他心里咯噔一驚,一想不好,一股涼氣從脊梁直沖頭頂,五臟六俯直往上涌,只覺得一陣惡心,哇地一聲,就飛也似的奔進(jìn)盥洗間,扒著馬桶也大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