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王尚文
唐宋體詩例話:胡適
——“后唐宋體”詩話·之五
/[浙江]王尚文
胡適倡導白話新詩,可以說是掀開了我國詩歌史嶄新的一頁,貢獻巨大,影響深遠,厥功甚偉。所謂“倡導”,表現(xiàn)在創(chuàng)作實踐和理論建設(shè)兩個方面。就其詩歌作品本身而言,往往陽剛之氣不足,時代氣息不濃,或失之平易淺白,其價值主要在新詩史上的開拓地位。而其詩歌理論,除了歷史影響,有的至今仍有現(xiàn)實意義,當然也有矯枉過正之處。
詩有文言舊體與白話新詩,文言舊體要變革,實乃歷史必然。這一點,胡適的論述頗為透徹。他說:“吾輩既以‘歷史的’眼光論文,則亦不可不以歷史的眼光論古文家?!队洝吩唬骸踅裰溃垂胖?,災(zāi)必及乎身?!ㄖ祆湓唬悍矗瑥?fù)也。)此言復(fù)古者之謬,雖孔圣人亦不贊成也。古文家之罪,正坐‘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保▍潜夹?、李興華選編:《胡適詩話》,四川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171頁。下引此書,只注頁碼)說到明代文學,他指出:“及白話之文體既興,語錄用于講壇,而小說傳于窮巷。當此之時,而明七子之徒乃必欲反之于漢魏以上,則罪不容辭矣?!保ǖ?73頁)
但按他的邏輯,文言舊體必當也必定演變?yōu)榘自捫略姟6谖铱磥?,卻是未必。白話新詩固是康莊大道,但白話也可以化入舊體而成新的舊體,也就是我所說的由唐宋體變而為后唐宋體,質(zhì)言之,舊體并不在完全掃蕩、打倒之列。
而且,必欲堅守唐宋體者,我也絕不以之為罪,還相信并期待能夠?qū)懗龊米髌穪?;只是認為“堅守”越來越難,富于時代氣息的好作品也將越來越少。據(jù)知,當前從事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者數(shù)以百萬計,希望能夠大膽嘗試后唐宋體的寫作,以迎接舊體詩復(fù)興之真正的春天。
柳亞子曾謂:“文學革命所革在理想,不在形式。形式宜舊,理想宜新?!睂Υ?,胡適反駁道:“理想宜新,是也。形式宜舊,則不成理論。若果如此說,則南社諸君何不作《清廟》《生民》之詩,而乃作‘近體’之詩與更‘近體’之詞乎?”(第176頁)胡適此問,也是一味排斥后唐宋體者所應(yīng)思考的。
胡適斷言:“用死了的文言絕不能做出有生命有價值的文學來。這一千多年的文學,凡是有真正文學價值的,沒有一種不帶有白話的性質(zhì),沒有一種不靠這個‘白話性質(zhì)’的幫助?!保ǖ?87頁)對此,我們似乎沒有不信的理由。
胡適下面一番話,也說出了唐宋體的病癥:
今之學者,胸中記得幾個文學的套語,便稱詩人。其所為詩文處處是陳言濫調(diào),“蹉跎”,“身世”,“寥落”,“飄零”,“蟲沙”,“寒窗”,“斜陽”,“芳草”,“春閨”,“愁魂”,“歸夢”,“鵑啼”,“孤影”,“雁字”,“玉樓”,“錦字”,“殘更”,……之類 ,累累不絕,最可憎厭。其流弊所至,遂令國中生出許多似是而非,貌是而實非之詩文。今試舉吾友胡先驌先生一詞以證之:
熒熒夜燈如豆,映幢幢孤影,凌亂無據(jù)。翡翠衾寒,鴛鴦瓦冷,禁得秋宵幾度?幺弦漫語,早丁字簾前,繁霜飛舞。裊裊余音,片時猶繞柱。
此詞驟觀之,覺字字句句皆詞也,其實僅一大堆陳套語耳?!棒浯漪馈保傍x鴦瓦”,用之白香山《長恨歌》則可,以其所言乃帝王之衾之瓦也?!岸∽趾煛?,“幺弦”皆套語也。此詞在美國所作,其夜燈決不“熒熒如豆”,其居室尤無“柱”可繞也。至于“繁霜飛舞”,則更不成話矣。誰曾見繁霜之“飛舞”耶?
(第153-154頁)
唐宋體詩未必每首都有此病,尤其未必都有如此嚴重,但許多作品都難逃“陳言套語”的羈絆,則是不爭的事實。
胡適的文學革命,最明顯的標志就是“白話”。他曾有專文《白話解》解釋這一關(guān)鍵詞,說白話之義約有三端:
白話的“白”,是戲臺上“說白”的白,是俗語“土白”的白。故白話即是俗語。
白話的“白”,是“清白”的白,是“明白”的白。白話但須要“明白如話”,不妨夾幾個文言字眼。
白話的“白”是“黑白”的白。白話便是干干凈凈沒有堆砌涂飾的話,也不妨夾入幾個明白易曉的文言字眼。
(第180頁)
其實,在文學的范疇內(nèi),白話就是與文言相對的書面語體,并非“俗語‘土白’的白”,不能把它和“俗語”完全等同起來。再者,由于現(xiàn)代白話乃從近代白話發(fā)展演變而來,而近代白話與所謂淺近文言之間并沒有一條明確的漢界楚河,彼此并不涇渭分明,因而現(xiàn)代白話自然會有文言成分摻雜其中,用白話寫作,所追求的是“自然”(這也是胡適所一再提倡的),所謂自然,就不必提出“夾入”一說。夾入者,是從另外一實體中取出而有意夾入其中也,難免就不自然。只要不礙白話之大體,能把語言的表現(xiàn)力發(fā)揮出來,做到“明白易曉”,夾入多幾個、少幾個,原可以在所不計。
唐宋體用的就是典雅的文言,以與其所表現(xiàn)的精神相匹配,若夾入白話,難免會被譏笑。后唐宋體追求的就是文言與白話的化合,并非在文言中“夾”入白話,或在白話中“夾”入文言。所謂“化合”,就是追求自然,追求把語言的表現(xiàn)力發(fā)揮到極致。后唐宋體不是白話詩,用的基本上是淺近文言,由于白話的化入,就使它的整個精神風貌發(fā)生了根本變化,從而和時代精神相吻合,因此唐音宋調(diào)具有了現(xiàn)代意味,既繼承了唐宋古近體詩的獨特魅力,又使讀者感到親切自然。語言既非一仍唐宋體之舊,又非全是白話詩之新。這是艱難的創(chuàng)造,這是使中華詩歌傳統(tǒng)生命力得以重新煥發(fā)的異卉奇葩。
胡適對某些律詩(包括杜甫的名作在內(nèi))遣詞造句勉強拼湊的指責,頗有見地,如說“‘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殷’實在不通?!當M絕天驕拔漢旌’,也不通?!保ǖ?92頁)但說“白首(應(yīng)作“日”——筆者)放歌須縱酒,青春做伴好還鄉(xiāng)”,“有點做作,不自然”,未免就委屈了杜甫。這是詩人喜極之時的想象之辭,即使有點“過”,也十分自然;依我體會,此“過”正是老杜天真可愛處。他又說:“‘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是律詩中極壞的句子。上句無意思,下句是湊的?!嘹O螯S昏’,難道不向白日嗎?一笑?!保ǖ?92-193頁)這回胡博士是真正鬧了笑話!他為了打倒律詩,連詩起碼的常識都不要了。照他這樣說來,他所推崇的“每恨陶彭澤,無錢對菊花”也是“極壞”的句子了:一定要有錢才能“對菊花”嗎?難道無錢就不行嗎?真是豈有此理!
胡適對律詩似乎深有偏見,一再說“律詩總不是好詩體,做不出完全好詩”,“不配發(fā)議論”等等,甚至還說“律詩是條死路”。貶得如此之低,終失公允。他自己所贊賞的楊杏佛《再送適之》就是一首律詩,而這首詩真正值得稱道的又恰恰是夾帶議論的中間兩聯(lián):
共和已三死,造化獨何心?
腐鼠持旌節(jié),饑鳥滿樹林。
他和周作人1934年相互唱和的“打油詩”,實為后唐宋體的開先河之作,也都是難得的律詩佳構(gòu)。
胡適關(guān)于新文學的八點主張,是他倡導“文學革命”的綱領(lǐng)。其中關(guān)于精神(內(nèi)容)的三點:“不作無病之呻吟”,“不摹仿古人”,“須言之有物”,可以說正是為后唐宋體量身定做的;從反面看,唐宋體最易犯這三種毛病。形式方面的五點中之“不用陳套語”,后唐宋體當然也無異議。至于“不用典”,“不講對仗”,后唐宋體萬難從命,只是力求不用僻典,用典而能出新,絕不為用典而用典——唐宋體往往為炫博而用典,用典因此而成為目的,以用典多而僻相高;“對仗”,該用處一定用,而且可以說這是后唐宋體體現(xiàn)漢語特有魅力的主要平臺之一?!安槐芩鬃炙渍Z”,當然舉雙手贊成。所可討論者是他緊跟著的括弧里的說明:“不嫌以白話作詩詞?!焙筇扑误w不是提倡以白話作詩詞,當然也不反對。問題在“不嫌”兩字所表露出來的語氣,似乎用文言是正道,以白話為之不應(yīng)嫌棄而已。其實,“以白話作詩詞”是有很大難度的,因為詩詞本是文言的產(chǎn)品,用白話來作,就好像用牛奶代替水來煮稀飯一樣,相互對不上號。
后唐宋體所追求的是白話與文言的有機化合,而與所表現(xiàn)的精神、內(nèi)容融為一體。他自己曾“戲以白話作律詩”:
眼前風景好,何必夢江南?
云影渡山黑,江波破水藍。
漸多黃葉下,頗怪白鷗貪。
小小秋蝴蝶,隨風來兩三。
(《江上秋晨》,《胡適文集》第9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本節(jié)所引其詩除另注明者均出此書)
這怎么算得上是白話詩詞?他的朋友當時就“不認此為白話詩”。首聯(lián)(還有“小小秋蝴蝶”)和王熙鳳她們的“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一樣,只是比較接近白話而已,但整首詩仍是十足的文言味。而且,我還要說,這首詩還是典型的唐宋體。何以故?其精神格調(diào)是舊的,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陳套語”、“死文學”,一點新意也沒有。他辯解說:“古人皆言鷗閑。以吾所見,則鷗終日回旋水上捉魚為食,其忙可憐,何閑之有乎?”這有強詞奪理之嫌,難道內(nèi)容與古人所見不同就是白話詩?
關(guān)于新文學的八點主張,他在日記中說:“能有這八事的五六,便與‘死文學’不同,正不必全用白話。”(第116頁)這話,我以為反映出了胡適早期不很成熟的地方。我們當然不能也不應(yīng)苛責前人,他在那個時代提出這樣的主張,了不起!但就事論事,也不能不指出它的問題——上世紀50年代后期我在大學課堂上聽到了“現(xiàn)代文學史”老師批判他的有關(guān)新文學“八事”的主張是形式主義,當時覺得挺有道理,后來發(fā)現(xiàn)這帽子并不合適。他由此反對舊文學、死文學,極有見地,他的“文學革命”也因此比黃遵憲他們的“詩界革命”高明多了,成效也顯著多了,但于形式和內(nèi)容的關(guān)系所見卻是仍有所謂時代的局限性。
打油詩本來只是形式有點像詩的游戲之作,原不是詩,只是由于以前的一些文人借打油詩之名以自謙,逐漸就模糊了詩與非詩的界限。唐宋體一般與打油詩的區(qū)別比較明顯,而后唐宋體多諷刺之作,有時很像打油,其實它們是“含淚的笑”,是極其嚴肅的幽默,是好詩。胡適關(guān)于詩的言論也涉及打油詩,我們正好借此進行鑒別。
《胡適詩話》有《湖南相傳之打油詩》一節(jié),錄大家熟知的“張打油”的開山之作(與前文引用的文字有異,參閱《簡說“后唐宋體”》,《名作欣賞》2010年第10期,第13頁):
上天老懵懂,打破石灰桶。
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由于流傳甚廣,因此出現(xiàn)了許多不盡相同的版本?!栋自挻蛴驮娨皇分校m說:“打油詩何足記乎?曰,以記友朋之樂,一也。以寫吾輩性情之輕率一方面,二也。人生哪能日日作莊語?其日日作莊語者,非大奸,則至愚耳?!保ǖ?31頁)且錄其最短者以為例:
紐約城里,有個胡適。
白話連篇,成啥樣式?
所謂“記友朋之樂”者,乃友朋相互取樂之樂,如他的《戲題楊杏佛的大鼻子》,故謂“性情之輕率一方面”,非“莊語”也。與“莊語”相對的是“諧語”,即詼諧風趣之語,是用來玩笑的戲言。足見打油詩和我們通常說的詩,確實是兩碼事。
但“諧語”又和“幽默”相關(guān)相聯(lián),因此打油詩和詩的邊界就模糊起來了,極大部分的打油詩一望而知其為打油,有的看似打油,實則詩也,而且是好詩。蘇東坡詩:“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彪m“輕率”,亦深刻,非打油也。
胡適1916年有一段話“從舊體詩詞看清末民初文學之腐敗”:
嘗謂今日文學之腐敗極矣:其下焉者,能押韻而已矣。稍進,如南社諸人,夸而無實,濫而不精,浮夸淫瑣,幾無足稱者。(南社中間亦有佳作。此所譏評,就其大概言之耳。)更進,如樊樊山、陳伯嚴、鄭蘇盫之流,視南社為高矣,然其詩皆規(guī)摹古人,以能神似某人某人為至高目的,極其所至,亦不過為文學界添幾件贗鼎耳,文學云乎哉!
(第135頁)
在此不擬對其所涉及的人進行評論,只想指出“夸而無實,濫而不精”八個字今天仍未失去它的時效,雖然時間已過去將近一百年了,我們沒有理由不警醒起來,推陳出新,更上層樓。
還是要當文抄公,為此,心里不免感慨萬千,怎么胡適近一百年前的批評仍然適用于今天呢?他說:
適嘗謂凡人用典或用陳套語者,大抵皆因自己無才力,不能自鑄新辭,故用古典套語,轉(zhuǎn)一彎子,含糊過去。其避難趨易,最可鄙??!在古大家集中,其最可傳之作,皆其最不用典者也。
(第135頁)他舉老杜《北征》《石壕吏》《羌村》《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等為例,認為“以用典見長之詩,絕無可傳之價值”。(《胡適文集》第2卷第3頁)瞿髯師(即夏承燾,字瞿髯,為筆者恩師,故稱——編者注)有一首《感北省近事》:
衰衣自合從高勛(遺山句),袞袞籌邊腹負君。
快意猶能墮?quán)C費,寒心豈但失燕云。
未招朱喙歸千里,又見蒼頭哭一軍。
翻被藥師笑張玨,汴京此局昔無聞。
我年輕時覺得是一首很好的諷刺詩,但《天風閣詩集》卻未收,僅見于附錄所引《石遺室詩話》中,陳衍以“用事精切,非精于史學者莫辦”譽之。我想,一定是瞿髯師也不以用事勝者為好詩?!独颂陨场み^七里瀧》(《夏承燾詞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頁),我以為是瞿髯師最好的詞作:
萬象掛空明,秋欲三更,短篷搖夢過江城??上訕菬o鐵笛,負我詩成。 杯酒勸長庚,高詠誰聽?當頭河漢任縱橫。一雁不飛鐘未動,只有灘聲。
就未用一個典故。不是沒有典故可用,也不是典故無用武之地,詩人就是愿意來一場“肉搏戰(zhàn)”,而使“境界全出”——當然,我們也不必走向另一個極端:絕不用典。若非僻典,又能出新生色,為什么就一定不能用?
胡適的詩歌創(chuàng)作由早期的唐宋體而白話新詩,軌跡分明,盡管“嘗試”時期難以完全擺脫舊體影響,“新”得并不純粹。早期的唐宋體追求“清順達意”,其實和他的白話新詩風格是一致的,只是前人的影響更為明顯罷了。如作于1911年的《今日忽甚暖大有春意見街頭有推小車吹簫賣餳者占一絕記之》:
遙峰積雪已全消,泄漏春光到柳條。
最愛暖風斜照里,一聲樓外賣餳簫。
一、二兩句平平,三、四兩句有點意思,但馬上讓人聯(lián)想起陸游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我們當然不可能起作者于地下而問之,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陸游的這名句早已在作者的潛意識里,為他這首詩的發(fā)酵起了相當?shù)淖饔?。我們并不認為所有唐宋體作品全無新意,而是說由于前人的作品已爛熟于心,只要你一開口一下筆,就只能是那個腔調(diào),更可怕的是你只能是那種眼光、那種思維。這是唐宋體強大生命力之所在,也是后人難以有所突破的困難之所在。在《談新詩》一文中,胡適說:“形式上的束縛使精神不能自由發(fā)展,使良好的內(nèi)容不能充分表現(xiàn)。若想有一種新內(nèi)容和新精神,不能不先打破那些束縛精神的枷鎖鐐銬。”(第209頁)這話自然是對的,曾被朱自清奉為“詩的創(chuàng)造和批評的金科玉律”。我想補充的是,唐宋體對人的束縛甚至使人逃避新內(nèi)容和新精神,它從根本上閹割了人的創(chuàng)新能力,只能在如來佛的掌心里上躥下跳、左沖右突。
1934年周作人寫了《五十自壽詩》,同年1月17日胡適依韻作《和苦茶先生打油詩》:
先生在家像出家,雖然弗著啥袈裟。
能從古董尋人味,不慣拳頭打死蛇。
吃肉應(yīng)防嚼朋友,打油莫待種芝麻。
想來愛惜紹興酒,邀客高齋吃苦茶。
“吃肉應(yīng)防嚼朋友”,來自周作人所說祖父的故事。他的祖父是一個翰林,一日,他談及一個忘恩的朋友,說他死后忽然夢中來見,身穿大毛的皮外套,對他說:“今生不能報答你了,只好來生再圖報答。”他接著談下去:“我自從那回夢中見他以后,每回吃肉,總有點疑心?!保ā遏斞缸娓傅牧R人、著作和姨太太》http://hi.baidu.com/bpzxlqc/blog/item/0121b025d13c716334a80f94.html)
翌日胡適意猶未盡,又依舊韻和了一首五律:
老夫不出家,也不著袈裟。
人間專打鬼,臂上愛蟠蛇。
不敢充幽默,都緣怕肉麻。
能干大碗酒,不品小盅茶。
(《讀書偶得——周作人自壽詩》http://10758268.blog.hexun.com/35018489_d.html,以下所引胡適的詩及注均出自此)
末句是《紅樓夢》里的話,他說:“用典出在大觀園攏翠庵?!逼鋵嵅恢┚涑龅湟矡o關(guān)緊要??傊茏魅伺c胡適的這幾首詩稱之為后唐宋體的開山之作,可以說當之無愧!胡適另外還有兩首也頗出色。一是《苦茶先生又寄打油詩來再疊韻答之》:
肯為黎渦斥朱子,先生不可著袈裟。
笑他制欲如擒虎,那個閑情學弄蛇。
絕代人才一丘貉,無多禪理幾斤麻。
誰人會得尋常意,請到寒家喝盞茶。
但他違背了自己定下的“不用典”的規(guī)矩。二是1935年《和周豈明“二十五年賀年”打油詩》:
可憐王小二,也要過新年,
開口都成罪,抬頭沒有天!
強梁還不死,委曲怎能全!
羨煞知堂老,蕭閑似散仙。
中間兩聯(lián)平易而深刻,尖銳不亞魯迅,歷時而彌新,自是后唐宋體的佳作。
胡適雖不是個優(yōu)秀的詩人,但他對我國詩歌的發(fā)展卻有著特殊的貢獻。
詩曰:
披荊斬棘勇嘗試,革故鼎新舉帥旗。
天火盜來燒腐朽,儼然普洛米修斯。
作 者:王尚文,學者,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編 輯:王朝軍 zhengshi5@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