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保榮，李秋萍

（肇慶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廣東 肇慶 526061）

論巴金小說中家長專制的存在方式
——以《家》和《寒夜》為例

黎保榮，李秋萍

（肇慶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廣東 肇慶 526061）

巴金通過《家》、《寒夜》兩部小說表達出對舊制度的痛恨與批判，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對家長專制的描寫上。在巴金的小說中，家長專制存在方式有個體對群體、群體對群體、群體對個體以及個體對個體幾種形式。面對家長專制，個人因人格素質(zhì)不同而采取出走、順從、自殺等不同的反應(yīng)方式。從中，我們可以窺探出作者靈魂深處對舊制度的精神批判與某種依戀的矛盾心理。

巴金；家長專制；個體；群體

在封建家長專制制度下，實行著森嚴的等級制度、宗法制度和封建禮制。這種制度曾有過積極的作用，但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其弊端越發(fā)顯露，帶有“吃人”的性質(zhì)。巴金先生出生于舊地主階級的家庭，深知舊制度對人的戕害，故借《家》、《寒夜》等家庭小說，對封建家長專制這種舊制度“吃人”的本質(zhì)進行了無情的揭露與批判，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小說對家長專制的存在方式和個體面對專制的不同反應(yīng)的描寫上。

一、家長專制的存在方式

巴金作品中的家長專制存在方式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 個體對群體

巴金在《家》里塑造了一個十分跋扈專制的封建君主家長形象——高老太爺，他是典型的封建禮教的衛(wèi)道士，也是那個歷史時期地主階級的典型代表。封建專制制度下的家長無疑是家族的最高統(tǒng)治者，而各家族中的家長歷來都是男性，因而以家長為中心的其他人必然都受到他的統(tǒng)治，即男性家長不僅統(tǒng)治著這個家族中的女性，同時也統(tǒng)治著家族中大多數(shù)的男性。在小說中高老太爺?shù)某鰣霾⒉欢?，但他作為封建大家族的最高統(tǒng)治者，他的專制勢力滲透到整個家族的各個角落，他的生與死都有著咄咄逼人的專制威勢！

覺民和覺慧是接受“五四”民主思想、覺醒了的進步知識青年，他們看清了封建禮教毒害青年的惡劣本質(zhì)，敢于反抗專制家長的命令，具有叛逆精神。他們的進步思想無疑威脅著封建家庭的統(tǒng)治秩序。高老太爺出于對封建家族利益的維護，對進步學(xué)生的運動極度仇恨，當?shù)弥X慧參加了反對封建軍閥的示威運動時，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咒罵道：“你們學(xué)生整天不讀書，只愛鬧事?，F(xiàn)在的學(xué)堂真是壞極了，只制造出來一些搗亂人物?！盵1]66并且不容許覺慧反駁，完全剝奪了覺慧說話的權(quán)力。高老太爺極力壓制覺慧，企圖讓他臣服在自己的淫威之下。在覺慧反抗時，高老太爺就運用自己手中的霸權(quán)，逼迫覺新和克明一起壓制覺慧，并企圖通過限制覺慧行動自由的方式來逼其就范，想以此來維護自己封建家族君主的至高地位，顯示出了他作為封建家長的猙獰面目。

高老太爺對覺民的專制也是十分霸道的。他奉行婚姻大事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的傳統(tǒng)，私自為覺民定下婚事，逼迫覺民與馮樂山的侄女聯(lián)姻，把覺民當作自己和馮樂山永結(jié)秦晉之好的工具。覺民無法忍受自己的命運被擺布，更不愿當封建禮教的殉葬者，而是選擇了與之進行抗爭。然而當老太爺?shù)弥耸潞?，又擺出他的家長架勢，怒罵道：“我說的是對的，那個敢說不對？我說要怎樣做，就要怎樣做！”[1]298高老太爺認為他在家里有絕對的統(tǒng)治權(quán)，他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合理的，無人可以動搖他的意志，更容不得任何人反對。高老太爺奉行的是“棍棒之下出孝兒”的王道統(tǒng)治，在覺民公然跟他作對而逃婚了以后，他不僅要責(zé)罰覺民，甚至還規(guī)定高家的子弟不許再進洋學(xué)堂，把對覺民的責(zé)罰延伸到整個家族的子弟。他甚至使出最后的殺手锏，要挾覺民如果半個月內(nèi)不回家，就登報聲明與其脫離關(guān)系，這是專制家長壓制兒女的主要手段。除此之外，“經(jīng)濟權(quán)有時候成為封建家長奪取兒女人身自由的一件法寶。從一些歷史記載可知，封建家長為了實現(xiàn)對子女的嚴格控制，經(jīng)常以不再提供經(jīng)濟供應(yīng)為要挾，以逼迫子女就范”[2]36。高老太爺把覺民趕出家門的舉動本質(zhì)上也是對其實行經(jīng)濟統(tǒng)治，以此來逼迫其就范。

如果說高老太爺對進步青年覺慧和覺民的專制是由于他們的反叛精神，那么他對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克定的責(zé)罰，則是為了樹立權(quán)威與父親形象。當克定的荒淫生活暴露后，高老太爺暴跳如雷并責(zé)令克明：“你馬上給我把他找回來，看我來責(zé)罰他！”[1]326他要克定跪在地上并在妻女的面前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克定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尊嚴蕩然無存，加上窗外有那么多的人偷看，這無疑是對克定極大的侮辱。在這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封建衛(wèi)道士形象。

如果說高老太爺對自己兒孫的專制是有其家長身份作為背景的，那他對仆人鳴鳳和婉兒的專制則是更不符合人道的權(quán)力統(tǒng)治。高老太爺奉行的是“主人對于奴婢的絕對權(quán)”的封建傳統(tǒng)準則，他把她們當作禮品送給自己的好友馮樂山，以此來鞏固他與馮樂山的友誼。鳴鳳哭著向周氏哀求，周氏卻說：“我們老太爺?shù)钠庖埠芄殴?，他說要怎么辦就得怎么辦，我做媳婦的怎敢違抗他……現(xiàn)在沒有法子挽回了。”[1]234周氏把老太爺?shù)脑挿顬槭ブ?，對老太爺說的每一句話，不管對錯她都服從。這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了高老太爺?shù)臉O端專橫。鳴鳳迫于無奈走上了絕路，做了封建禮教的殉葬品。但是血的代價并不能喚醒高老太爺?shù)牧贾?，相反，他又生生地將婉兒送到馮樂山家，狠心地摧殘別人家的女兒?？梢哉f老太爺?shù)男袨槭菤埍┑?，甚至是滅絕人性的。

高老太爺作為一個封建大家庭的家長，作為一個個體，他的勢力深刻影響著整個大家族的成員。高老太爺?shù)男蜗蟪浞煮w現(xiàn)了封建專制家庭中家長個體對家族群體的專制。

(二) 群體對群體

高老太爺是整個大家族思想頑固派的精神領(lǐng)袖，以他為中心的思想頑固派對整個大家族實行無理的專制。在高老太爺病得奄奄一息、求醫(yī)無助的時候，陳姨太提出向鬼神求助，得到太太們的擁護。于是，在那幾個“熟讀圣賢書”的老爺們主持下，一場由家長們導(dǎo)演的“捉鬼”鬧劇轟轟烈烈地上演了。他們請了巫師到家里來捉鬼，把往日熱鬧的公館變成了一座沒有人跡的古廟，“每個房間都受到那種滑稽的，同時又是可怕的騷擾，有的人躲開了，小孩哭，女人嘆息，男人搖頭”[1]336。這場所謂的捉鬼給人帶來了精神困擾，更給小孩幼小的心靈帶來了創(chuàng)傷。然而大家族的男女對這場鬧劇根本無法反抗，只有默默承受。

這群家長打著為老太爺“治病”的旗號，以“孝道”為名對高家上下實行的無理專制，除了覺慧以外，沒有任何人敢反抗。這正體現(xiàn)了老太爺作為家長的中心地位以及他父權(quán)勢力的強大。這群以老太爺為中心的家長對高家群體的專橫，正是男權(quán)深化的有力體現(xiàn)。

(三) 群體對個人

在高老太爺病了之后，一群家長借著他的權(quán)力對覺慧實行專制。覺慧目睹了由這群頑愚的家長導(dǎo)演的捉鬼鬧劇給人帶來的精神困擾，他深知捉鬼把戲?qū)咸珷數(shù)牟「緵]有作用，因此不想愚昧地受人擺弄，于是在巫師要求他開門時，他堅決不開門。巫師、仆人沒有辦法了，于是搬出了這群家長來壓制他，逼他屈服。陳姨太搬出了“孝道”向覺慧施加壓力，接著是克明、覺新，他們都拿出為老太爺?shù)牟≈氲脑拋硗{他，覺慧迫于無奈只有開門。但是他決不讓巫師進去，大膽地和一切封建家長、封建習(xí)俗開戰(zhàn)。在他義正辭嚴的駁斥下，陳姨太、克明、覺新等啞口無言，覺慧大獲全勝。

高老太爺死后，他的專制仍籠罩著整個公館。那幫以陳姨太為首的封建家長以避免“血光之災(zāi)”為借口，逼迫覺新把瑞玨遷出城外生產(chǎn)。這種愚昧的封建迷信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推向死亡，逼迫兩條生命向一個鬼魂讓位。面對家長們的壓力，覺新只能奉行無抵抗主義哲學(xué)。而瑞玨面對著頑固派的勢力，只能用哭聲來反抗這個吃人的制度。陳姨太一本正經(jīng)地囑咐覺新不能進月房，仆人把這個尊為圣旨。在瑞玨痛得竭斯底里，覺新痛苦地要求進去時，得到的是張嫂無情的拒絕：“大少爺，你進來不得！我不敢給你開門，太太、四太太、陳姨太她們都吩咐過的。”[1]364張嫂平時那么愛瑞玨，但是迫于太太們的壓力也有心無力。可悲，兩條人命還比不上無情的囑咐，可見封建家長專制的勢力之強大。瑞玨孤立無援，寂寞痛苦地死去。她成了封建禮教的犧牲品，是給老太爺血的祭奠。兩扇門的力量是弱小的，然而整個制度的不合理、吃人的禮教、封建迷信卻通過這弱小的東西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無論是覺慧還是瑞玨，他們作為個體都受到家長這個群體的專制，但結(jié)果卻截然不同。覺慧敢于向封建家長的權(quán)威挑戰(zhàn)，最終大獲全勝；瑞玨在壓力面前低頭接受，最終痛苦死去。這群家長借著老太爺?shù)膭萘η嗄暌淮拇輾埵侨狈θ诵缘?，他們把老太爺?shù)母笝?quán)放大，實現(xiàn)了男權(quán)的深化。

(四) 個體對個體

當人類由母系社會進入父權(quán)社會后，男性處于家庭和社會的中心地位。由于父親和丈夫的二位一體，女人在成長過程中，女兒和妻子的雙重身份意味著父權(quán)對女性的雙重壓迫。她們一方面想改變被壓制的地位，一方面又苦苦守望既得的利益，表現(xiàn)在婆媳關(guān)系中則是同類相煎，這使婦女無法逃脫惡性循環(huán)的厄運?？梢?，女性所受的毒害是根深蒂固的。特別是在一個父親缺位的家庭里，母親就運用她家長的權(quán)威去壓迫自己的兒媳婦，這種情況在《孔雀東南飛》以及《金鎖記》中都出現(xiàn)過?！逗埂防锿裟笇渖膶Ｖ疲w現(xiàn)了男權(quán)主義對女性影響的積重難返以及人性的扭曲。

巴金在《寒夜》里寫的家長專制不再像高老太爺那樣專橫、霸道，而是由母親對家庭成員實行特殊的家長專制，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偽父權(quán)”。汪母由于受過傳統(tǒng)教育，所以骨子里的思想是陳舊的，而樹生是接受“五四”教育的新派女性，她敢于追求理想和自由。汪母以自己的標準去要求樹生，由此她認為，樹生是個極不稱職的妻子，不會在家里服侍公婆、相夫教子。這也反映了新舊文化之間的矛盾。樹生想反抗，汪母就運用家長的權(quán)力罵道：“我管得著。你是我的媳婦，我管得著，我偏要管！”[3]102汪母站在家長的高度，用自己落后的思想對樹生的行為進行約束，企圖壓制樹生，但是她又無法馴服樹生，只能搬出傳統(tǒng)的禮教去羞辱樹生。面對著汪母的壓制，樹生毫不示弱，依然我行我素。這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沖突，折射出了新舊文化交替的苦悶過程。

汪母對文宣也實行著思想專制，她三番五次在兒子面前說樹生的不好，離間他們夫妻的感情，做著壓制兒子、讓他拋棄妻子另娶的愚昧行徑。汪文宣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企圖調(diào)和封建家長思想和個性主義的矛盾，但是他兩邊碰壁，最終以家破人亡告終。

汪母作為女家長，對樹生這個新派女人的專制是不合理的，對兒子的思想專制表現(xiàn)了她依附男性氣質(zhì)的積重難返，這也反映了舊制度禮教對人的異化。

二、個體對家長專制的反應(yīng)方式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禮教、宗法制度對人性的嚴重束縛，使得奴性和依附性成了傳統(tǒng)人格當中最基本的精神支柱。雖然“五四”倡導(dǎo)個性解放、民主與自由，但是想改變?nèi)诵灾械呐院鸵栏叫圆⒉蝗菀?，“從奴性的依附向主體的獨立的轉(zhuǎn)換，在‘五四’的中國是一個艱難而痛苦的過程，因為依附已為一種傳統(tǒng)心理的積淀，融合在絕大部分中國人的人格結(jié)構(gòu)之中”[4]13。制度造成的人的奴性和依附性積重難返，因此面對專制，個體會因人格素質(zhì)不同而采取不同的反應(yīng)方式。

(一) 出走

“隨著西方個性主義思想涌入中國，歷代文人的超穩(wěn)定心態(tài)被打破。他們懂得了自己作為人的自由以及爭取幸福的權(quán)利，認清了自我主體的重要性。他們看清了封建禮教對人的摧殘本質(zhì)，要求掙脫那束縛人性，摧殘人性的傳統(tǒng)思想的羈絆”[4]9。這無疑是“五四”知識青年覺醒的表現(xiàn)。覺慧、覺民、樹生是具有自我主體意識的青年。覺慧看透了家長專制對人性的毒害，他恨封建禮教對青年一代的摧殘，因此，面對那個行將崩潰的大家族，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走自己的路。覺民也是個具有自我意識的青年，當高老太爺對他的婚事實行專制的時候，他敢于向老太爺?shù)臋?quán)威挑戰(zhàn)，逃跑了，但是他僅僅把個人理想放在追求婚姻自由上。曾樹生作為一個自由獨立的新派女性，面對汪母的專橫，她選擇了出走，到蘭州追求自己的幸福。這三個人在面對家長專制時都注重自己內(nèi)心的需求，敢于反抗，不做封建禮教的犧牲品。出走是個體對整體的決裂、背叛，是個性的解放，目的是為了尋找新的生存空間，是對人生道路的積極探索。

(二) 順從

中國人的人格弱點是奴性和依附性，“對家庭的妥協(xié)，是他們軟弱人格最普遍的表征。在‘五四’背景下，順從家長的意愿，即意味著違背個人的意志。以犧牲自我的幸福和正當?shù)臋?quán)利為代價，這樣的軟弱退卻，無疑昭示了傳統(tǒng)人格意識的根深蒂固”[4]23。這段話精辟地道出了因為人格缺失，人們在面對家長專制時往往表現(xiàn)出軟弱、萎靡的狀態(tài)，放棄個人追求，服從家庭，最終成為禮教的殉葬品。覺新本來是個有理想的青年，但是他的無抵抗主義最終讓他成了禮教的犧牲品。瑞玨面對家長的專制，只有服從，最終痛苦死去。懦弱的汪文宣，在母親和妻子爭吵的夾縫中艱難生存，最終吐血而亡。因為人格意識、自我主體的缺失和面對家長專制的默默承受和順從，他們的結(jié)局必然是悲慘的。

(三) 自殺

這是面對家長專制反應(yīng)最激烈的一種方式。這類人有自我意識，但是迫于勢力的強大，他已經(jīng)無路可走，因此選擇了自殺這種極端的反抗方式。鳴鳳反對高老太爺對她婚事的專制，她不想被別人主宰自己的命運，她想活下去，但由于封建勢力太強大，作為一個仆人的她無依無靠，在不合理的制度下，她已經(jīng)沒有容身之所，最終含淚投湖而死。她用血的代價向封建勢力挑戰(zhàn)，以死來反對家長專制對人性的摧殘。這種剛烈的反抗方式令人敬重和憐憫。

三、《家》和《寒夜》的意義及巴金的思想局限性

“在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上，在描繪中國傳統(tǒng)家庭方面，是沒有人能與巴金相媲美的”[5]25，從這樣的高度評價中，我們可以知道巴金的家族小說意蘊之深刻?！鞍徒鸩粌H反對君主專制，也反對家長專制，希望人與人之間無論哪一種倫理關(guān)系都須平等相待，誰也不屬于另一個人的占有物”[5]23。巴金反對家國同構(gòu)的傳統(tǒng)文化以及等級制度對人的戕害，他反對《家》那樣顯性的家國同構(gòu)，也反對《寒夜》式的隱性的家國同構(gòu)[6]，他要求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我們可以在《家》和《寒夜》中看到巴金深深的筆觸后面所傾吐的憤怒與控訴。巴金通過覺新、文宣、瑞玨以及鳴鳳等青年一代的悲劇，控訴了家長專制的罪惡，影射家國同構(gòu)的不合理。通過覺慧、覺民和樹生的反抗以及覺醒，展示青年一代為探索出路而努力，呼吁人們起來摧毀這個不公平的制度，同時向我們展示了封建家長專制的衰亡史，揭示了封建制度的必然滅亡。巴金雖然是一個反封建的、憎恨本階級的作家，但是他也不能完全擺脫家庭倫理對他的影響，在他的作品中還可以看到他對本階級的依戀?！白鳛椤逅摹\動的產(chǎn)兒，他曾堅決地反對和攻擊過傳統(tǒng)文化，但是他的所有作品也沒有能夠真正做到與傳統(tǒng)文化一刀兩斷，完全消除它影響的痕跡”[5]175。陳思和、李輝二人看到了巴金作品中傳統(tǒng)文化的痕跡，也就是說他的反封建是不徹底的，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不僅是巴金，連偉大的文學(xué)巨匠魯迅也曾說過：“苦于背了這些古老的靈魂，擺脫不開，時常感到一種使人氣悶的沉重。就是思想上，也何嘗不中些莊周韓非的毒，時而很峻急?！保ā秾懺凇磯灐岛竺妗罚┛梢姡骷蚁肱c傳統(tǒng)文化切斷關(guān)系似乎是不容易的，多少都會受到影響，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巴金的思想局限性，我們可以在《家》和《寒夜》中找到痕跡。

《家》中的覺慧具有少年巴金的影子。覺慧作為一個覺醒了的“五四”青年，他的叛逆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他思想覺醒得不夠徹底。他憎恨等級制度，因而與仆人鳴鳳相戀，但囿于等級他沒能沖破傳統(tǒng)，大膽地與鳴鳳相愛，最終鳴鳳只能含淚死去。巴金曾經(jīng)說過，他憎恨的是整個制度，而不是人。這點我們也可以從覺慧身上體會到。覺慧愛他的兄弟姐妹，在出走之前他說：“以前我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以前我還沒有膽量，而且以前我們家里還有幾個我所愛的人！現(xiàn)在只剩下敵人了。”[1]372可見，覺慧出走的最終原因是他所愛的幾個人已經(jīng)死了。倘若這幾個人還在，可能他也舍不得離開這個封建家族。覺慧骨子里是贊揚那種合理的倫理關(guān)系的，我們可以從他和兄弟姐妹游湖的那一段快樂的時光中找到這種痕跡。巴金對覺慧在老太爺彌留之際溫情脈脈的描寫，也反映了巴金對舊家庭倫理關(guān)系的依戀，他還不能做到與之完全割裂。

《寒夜》中的汪文宣受過“五四”的教育，但是他身上仍具有傳統(tǒng)人的奴性和依附性的弱點。他對母親極其依戀，在他的內(nèi)心世界中，不斷閃動著“我要去找媽媽”的奇怪念頭，而且他覺得只有母親是對自己最好的人，也不會離開自己，他這種對母親的依戀是一種親情文化的溫柔陷阱。他追求婚姻自由，與樹生結(jié)婚，卻最終囚禁在父母之命的牢籠中不能越雷池一步，他從新的起點出發(fā)又回到了起點，走不出人生的怪圈?！啊逅摹ち曳磦鹘y(tǒng)的一代人高舉著‘非孝’的旗幟，卻始終不能掙脫因‘非孝’帶來的無止境的精神煎熬，始終不能卸卻道德與情感的沉重負載，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宿命吧”[4]122。這正是汪文宣的真實寫照，他遵守“孝道”，走不出“非孝”的精神怪圈，這也注定了他的悲劇。

綜上所述，巴金通過對家長專制存在方式的描寫，刻畫了封建家庭的衰亡史，揭露了封建專制、舊禮教和封建迷信對人的戕害，從而抨擊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制度。不僅《家》、《寒夜》是這樣，在巴金的其他家庭小說中這種思想也有體現(xiàn)，如他寫《春天里的秋天》這部小說的意圖是“不合理的社會制度，不自由的婚姻，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家庭的專制，不知道摧殘了多少正在開花的年輕的靈魂”[7]49。巴金致力于反封建，他呼吁青年一代起來反抗專制，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宗法制社會的歷史進程中積淀下來的集體無意識和男性中心價值觀念以及由此生發(fā)出來的倫理道德、各種制度和現(xiàn)實規(guī)范，仍然壓抑著女性和部分男性，特別是女性的個體生命自由。父權(quán)文化對男性的縱容，使女性承受著社會和男性的雙重壓迫。盡管經(jīng)過“五四”文化運動的沖擊，但是封建主義及迷信始終有著極大的潛在力量，稍有一點氣候便能借尸還魂。因而巴金的反專制是具有時代意義的，也不可能過時。

[1]巴金．家[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0．

[2]邢麗鳳，劉彩霞，唐名輝．天理與人欲[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5．

[3]巴金．寒夜[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

[4]倪婷婷．“五四”作家的文化心理[M]．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5]陳思和，李輝．巴金論稿[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6．

[6]宋劍華．《寒夜》：巴金精神世界的苦悶象征[J]．名作欣賞，2009(24)．

[7]李存光．巴金[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6．

〔責(zé)任編輯 楊寧〕

On the Authoritarian Parents in Bajin’s Novels

LI Bao-rong, LI Qiu-ping

(Zhaoqing University, Zhaoqing Guangdong 526061, China)

As Bajin’s famous novels, Family and Cold Night are full of the criticism about the authoritarian parents. In his novels the form of authoritarian parents are various and display as individual vs. group, group vs. group and individual vs. individual. The responses are different as left, obey, and commit suicide. We can probe into Bajin’s sharp criticism to the old social system from his novels.

Bajin, authoritarian parents; individual; group

I206.6

：A

：1006-5261(2011)01-0081-04

2010-09-26

廣東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十一五”規(guī)劃項目（09GJ-08）

黎保榮（1974―），男，廣東肇慶人，教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