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林, 孫 琦
(1.湖南第一師范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2;2.長沙稻田中學,湖南長沙 410007)
郭嵩燾政治、教育及外交思想略論
孫海林1, 孫 琦2
(1.湖南第一師范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2;2.長沙稻田中學,湖南長沙 410007)
郭嵩燾上承“經世”,中主“洋務”,下啟“維新”,為中國近代著名政治家、教育家、外交家。崎嶇坎坷、風云變幻的人生,造就了他針砭時弊、拯救國家的政治思想,反對科舉、倡導新學的教育思想和審時度勢、主和避戰(zhàn)的外交思想。
政治家;教育家;外交家;郭嵩燾
郭嵩燾(1818-1891)為清末政治家、教育家和外交家。字伯琛,號筠仙,晚年自號玉池老人。湖南湘陰人。他沿著科舉的道路取得功名,當上了清朝官吏。小時候隨父讀書,因外貌清秀、思想活躍、好勝心強、才識出眾,深受族人贊許。17歲中秀才,18歲就讀長沙岳麓書院,與曾國藩換帖訂交,19歲中舉。鴉片戰(zhàn)爭時期,在浙江學政羅文俊幕府,一面研究戰(zhàn)守事宜,一面臨陣殺敵,清朝官吏的昏聵虛驕,英國軍隊的堅船利炮,鴉片戰(zhàn)爭的失敗,使他悟出一個道理:中國之所以失敗,主要是清政府措置不當。于是,悉心考究自秦漢至明清邊防戰(zhàn)守的得失,并留心外國情況,總結教訓,這對他后來洋務思想的形成發(fā)展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中舉后連續(xù)5次參加會試,直到1847年第5次會試才與李鴻章同科考中進士,選為庶吉士。兩年后因母逝回家守孝,遲遲末得升遷,至1853年才免其散官,授予編修之職。
郭嵩燾的一生是崎嶇坎坷、風云變幻的一生,其事業(yè)幾起幾落。太平天國運動的爆發(fā),把整整一代湖南人拖入了時代的漩渦。太平軍圍困長沙時,士大夫的使命感使郭嵩燾難以置身事外,加之他還有經營保衛(wèi)地方的責任心,積極為湖南巡撫張亮基出謀劃策,并力薦同鄉(xiāng)好友左宗棠負責軍事,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力保長沙不失。不久,他又說服在家居喪的曾國藩效法戚繼光,奏請自辦團練,招湖南子弟1000人,此即為湘軍之起。是時,曾、左聯(lián)手,郭籌劃方略,湘軍初步成型。郭誠不如曾、左之聲名顯赫,卻無疑是湘軍之主腦。湘軍的重要文件、布告和奏章均出自郭的生花妙筆,重大的戰(zhàn)略謀劃更離不開郭的運籌帷幄。郭還是一位實干家,糧草、錢資、武備、水師、戰(zhàn)術、夷務等方方面面都可謂駕輕就熟,以至于曾國藩感言,“不可一日無筠公”。郭首倡水師,經營數年,遏制了太平軍在長江如入無人之境的態(tài)勢,并于1854年收復武昌。此后,湘軍據長江上游,水陸夾攻,建瓴東下以窺天京,取得了戰(zhàn)略上的主動權。湘軍自立,第一要務當屬籌餉,餉不繼何以為軍?郭自告奮勇負責籌餉。他創(chuàng)立“厘金”制度,既保護工商業(yè)者的利益,又開拓軍隊的餉源,往返于吳楚之間達4年之久。江南連年戰(zhàn)亂,他竟能僅靠厘捐以濟軍食,近乎神奇,無怪乎曾、左稱其為“湘軍財神”。平定太平天國,郭實為最大的幕后英雄,誠如李鴻章所言:“至創(chuàng)厘捐以濟師,練戰(zhàn)船以剿賊,皆事成而不居其功?!盵1]
1858年2月,咸豐帝召見郭嵩燾,恩準他供職南書房,以欽差大臣之身赴天津輔助有“賢王”之稱的僧格林沁,自是期望殷殷。是時,天津是敏感地區(qū),中外矚目。英、法逼清修約,要以武裝護送公使假道天津赴京“換約”。清廷剿撫兩難,而僧王一力主戰(zhàn)。郭對夷情有清醒的認識,覺得戰(zhàn)無了局,建議先挫英夷氣焰,再乘勢談和。于是,協(xié)助僧王經營炮臺,布置海防,在大沽設伏,一戰(zhàn)而勝,取得了罕見大捷。僧王因勝而驕,認為洋兵伎倆何足為懼,建議朝廷將英法歷年狂悖情形宣示中外,且恫嚇調停的美、俄公使。郭力主借美、俄調停之際,盡量以理與誠相折沖,以求和平解決,尤其反對僧王欲以精兵誘擊英人,卻推說鄉(xiāng)勇所為的計劃,認為如此必將貽害無窮,甚至不客氣地警告,如果事態(tài)惡化,京津行將不保。郭、僧之爭,驚動朝野。其時,正值大捷之后,朝廷一片囂然主戰(zhàn)之聲,加上僧王位高權重,且因勝利名重于時,郭自然成了眾矢之的。咸豐帝無奈,調郭赴山東,但心胸狹窄的僧王并不解恨,竟指使心腹李湘棻鼓動地方士紳鬧事于前,誣奏郭“激惹民怨”于后。1860年,郭憤而求辭,曾國藩苦勸,郭答曰:“吾道之不行也,遂浩然以歸?!盵2]就在黯然歸里途中,郭驚聞國變:英法聯(lián)軍攻陷津沽,咸豐帝倉皇逃往熱河,不久京城失陷。他痛感辦夷務者乖謬無方,指稱琦善、耆英、葉名琛、僧林格沁為辦理夷務之“四兇”,直斥一班士大夫沿襲南宋以來的虛驕之氣,不考證實際,不顧時易勢變,也不能判別曲直,以至于“誣朝廷議和,誣百姓通夷”,而不能真正面對中外大局,解決問題。他對“矢口談戰(zhàn)”的高調尤為反感,斥為不知輕重。如僧王天津之所為,不通夷情而憒憒然行之,天下人又貿貿然歌頌之,雖一再力爭而不蒙見聽,以致禍國殃民而不悟,令他十分悲憤。不幸,他的悲憤竟被誤解為幸災樂禍以自詡先見之明,連多年知交左宗棠也不理解,且具書嚴責,斥其為“矮子觀場”。郭并非為一已的失意悲,而是為國家的失誤哀,他的心情竟無人能知,怎不令他痛心疾首!
1862年,李鴻章受命于上海另組淮軍,急需既懂洋務又能籌餉的人才,在他看來,非郭嵩燾不可,加之曾國藩從旁勸駕,郭終于改變潔身自退的初衷,就任蘇松糧儲道,繼任兩淮鹽運使,襄辦淮軍軍務,兼管厘金總局。他整頓厘金,開拓稅源,治理兩淮鹽運,有效地保證了淮軍的軍餉;他周旋于各國之間,贏得洋人的稱贊,爭取了列強對李鴻章的支持。1863年6月,郭因功賞三品頂戴,命署理廣東巡撫,成了獨當一面的封疆大吏。是時,廣東積患已深:商賈居奇,士紳包庇,官吏誅求,人情虛浮,民強賊橫,兵勇怯于臨敵卻工于擾民,加上為富民所累,積欠軍糧已達兩百余萬,還要負擔比別省多得多的需索攤派,委實一個地道的爛攤子!郭上任伊始,大刀闊斧地歷行治理。他從厘金入手,裁汰各卡,歸并一局辦理,不久收入遽增一倍。針對為禍甚烈的海盜之患,他先整頓水師,嚴懲與海盜勾結之內患,然后再事平盜,不到半年而盜患止息。郭治廣東初見成效,受到二品頂戴的獎賞,自然躊躇滿志,不料禍起蕭墻,其頂頭上司、兩廣總督毛鴻賓動輒掣肘,使其治粵宏圖終成畫餅。毛知郭之文采,卻未悉郭之脾性,自以為得一能寫文章、擅長理財的巡撫供自己驅使,豈不妙哉?郭身膺疆寄,不僅不甘心被當作幕友驅使,而且才高志大,不肯屈己事人,經常直言不諱,與毛意見相左。加之郭甚孚人望,廣州軍民但知有郭巡撫,不知有毛總督,毛自感不快。更為齒冷的是,由于郭整頓吏治,一些遭到整治的貪官污吏伺機報復,而毛以總督之尊,竟與他們勾結起來,孤立彈壓郭嵩燾。督撫之爭,終成水火。其時,閩浙總督左宗棠奉旨節(jié)制福建、江西、廣東三省軍務,竟袒毛而詆郭。郭初不以為意,認為左不明真相。不料左一力相傾,最終反目成仇。左屢次攻擊曾國藩,郭大不以為然,左以郭為曾之同志進而難之。左急欲在江南擴大自己的勢力,視郭為絆腳石,欲以親信蔣益澧取郭代之。朝廷也有意借左之力牽制曾國藩,故左有恃無恐,竟四度上奏彈劾郭嵩燾。郭不明就里,成了政治斗爭的犧牲品。1866年,郭終于厭倦官場,具呈乞病開缺。他回到青山綠水的故鄉(xiāng),不禁有“幸出驚濤駭浪之外”之感。作為談泊名利的讀書人,他在故鄉(xiāng)蟄伏8年,任長沙城南書院山長兼主講,致力于講學傳道。
樹欲靜而風不止。歷史有意安排郭嵩燾再主演一場更為曲折艱辛的悲劇。1875年1月,英使館翻譯馬嘉理在云南被戕,史稱“馬嘉理事件”或“滇案”。云南巡撫岑毓英意存僥幸,不查明情由,“而一諉罪于野人”。英使威妥瑪提出6項苛刻條件,并以武力相威脅,朝廷束手無策。滇案難辦,朝廷想起了善于處理夷務的郭嵩燾,急召入京,將剛授郭為福建按察使改為總理衙門大臣。郭受命徹查情由,認為岑難辭其咎,建議將其交部議處,“以服英人之心”,然后才能交涉調處。不料此論一出,引起各方非難,被譏為“事事依附英人”,郭再度求辭。慈禧太后深知此事非郭難以收場,特意兩次召見,推心置腹:“我愿知汝平昔公忠體國,此事實亦無人任得,汝須為國家任此艱苦。旁人說汝閑話,你不要管它,橫直皇上知道你的心思。”[3]郭欲罷不能,以欽差大臣出使英國,向英國道歉,擔任駐英公使的“美差”也落在他身上。消息傳出,輿論嘩然,士大夫們視之為奇恥大辱,撰聯(lián)奚落、諷刺:“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于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盵4]一葉而知秋,可見當時中國昏庸閉塞到何種程度!郭生性耿介,一經認定該做的事就置毀譽而不顧,于1876年12月3日從上海起程,頂著風浪,駛向7萬里外的英倫三島。
郭任駐英公使后,又奉命兼任駐法公使。他廣泛接觸各界人士,參觀炮臺、工廠、學校、監(jiān)獄、實驗室、博物館、陳列室、動植物園、軍事演習、先進技術設施等等,旁聽議院辯論,訪問科學家并仔細詢問有關科學技術問題,了解哲學、政治經濟知識,搜求技術勘探、采礦、制造等書籍,對資本主義國家的風俗習慣、致富強國的根本原因進行考察,對國際公法也進行研究。同時廣泛接觸各國駐英公使,特別注意探詢日本等東方國家學習西方以致富強國的途徑。他像海綿吸水一樣吸取聞所未聞的知識,不僅使自己成為洞悉洋務最深刻的人,而且在各個方面或多或少影響了中國的政策。
郭嵩燾在國內遭受詬罵,在倫敦也不得安寧。派駐英國的副使劉錫鴻,站在頑固派的立場,羅致了郭的十款罪狀,如“游甲敦炮臺披洋人衣,即令凍死亦不當披?!薄尤淮┝搜笕艘路?;“見巴西國王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為小國主致敬?”——見了外國國王居然站起來:“柏金宮殿聽音樂取閱音樂單,仿效洋人之所為?!薄犚魳肪尤荒靡魳穯巍璠5]向清政府攻擊郭,郭被迫還擊,上折奏參劉。郭、劉之爭,實際上是國內洋務派與頑固派斗爭的延續(xù)。于是,清政府下詔將兩人同時召回。1879年5月,郭拒絕回京任職,落寞地回到家鄉(xiāng)。他晚年定居長沙,創(chuàng)辦思賢講舍,繼續(xù)講學傳道,倒也自得其樂。
1891年7月18日,郭病逝長沙。他的著作有《養(yǎng)知書屋遺集》《郭嵩燾奏稿》《禮記置疑》《大學章句置疑》《使西紀程》《湘陰縣圖志》《湘南通志》《史記札記》和200余萬字的日記等。
郭嵩燾接觸西方資本主義后,深感晚清社會的落后與腐敗。他認為,朝廷賞罰不明,黜陟失當,以致訐告之風很盛。官吏們因循粉飾,胡作非為,營私肥己,不通民情,以致造成風俗頹弊,水旱頻仍,官民交困,“盜賊”蜂起。因此,致亂之源,官耳,吏耳。他認為,軍隊已經腐朽,國家難以恃為長城。在各處防地,整夜都沒有巡夜的更鼓。軍備廢弛,積弊大深,簡直無法補救。他認為,士大夫不分在朝在野,都虛偽透頂,表面上大談義理,暗地里牟取私利,以致越禮反常而不顧。社會上那些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人,四處找關系、求援引、走門路,以致士不安于塾,農不安于野,造成人心日壞,風俗頹敗。這種狀況,足以引起天下大亂。為革除這些衰敗現(xiàn)象,他主張正朝廷以正百官,大小官吏應擇人而任。與此同時,他對頑固派的抱殘守缺、盲目虛驕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鞭撻。他指出,頑固派甘心陷溺于西洋運來的毒品鴉片,爭相購用外國進口的奢侈品,然而對修鐵路、設電報、集股開礦、乘坐輪船、使用機器痛心疾首,群起阻攔。凡是西方的先進事物都在反對之列。這些人閉目塞聽,夜郎自大,把西方國家看作是政教不修、文化落后的夷狄,甚至六部堂官奉旨辦理涉外事情,也只投名帖,而不與洋人見面,致使洋人借此肇事。他認為,頑固派的這些看法和做法,只能說明他們是囿于見聞的井底之蛙,是愚昧顢頇的虛驕之輩。這種受人毒物而不自省,拒絕新事物而自以為高的風氣,危害非常嚴重。待數十年后,洋人在中國逐步興修鐵路,開采礦山,興辦輪船、郵電等,到那時,則使權利一歸于洋人,而中國無以自立。他憤慨地斥責說,頑固派如此倒行逆施,不知是何居心!總之,郭嵩燾指斥時弊、反對虛驕是大膽而深刻的,反映出他愛國和先進的政治主張。
郭嵩燾為拯救國家,不僅在政治上推介西方議院制和法治,建議朝廷對內整頓律法,學習西方司法機構的整潔嚴明;對外制定通商律例,以便與外國打交道有依循,而且在經濟上系統(tǒng)地設計了一條富強之路:
其一,以發(fā)展私營工商業(yè)為富強之基。早在1866年,他便上書總理衙門,提出兩條重要意見:一是撤消出海和禁止民間經營工商企業(yè)的禁令,使商人早已暗地購置輪船經營的對外貿易合法化,鼓勵人民制造輪船和經營工商謀利。二是令官辦事業(yè)投入市場營運。以輪船為例,應該由商人公舉市舶司,“其官置之火輪船,亦歸市舶司經理,一律與商船裝運貨物,稍備船役工食及歲修經費?!边@些建議蘊含三個重要思想:首先是與洋人競爭的商戰(zhàn)思想。與當時流行的御侮無非整軍經武的見解相反,他認為要“使商民皆得置造火輪船以分洋人之利,能與洋人分利,即能與爭勝無疑矣?!盵6]這比鄭觀應提倡商戰(zhàn)約早10年左右。其次,確認民富是國強的基礎。他認為,只有商民獲利既厚,才能輸稅國家亦常豐,這也是西方富強的奧秘所在,并解釋說:“國于天地,必有與立,亦豈有百姓貧困而國家自求富強之理?今言富強者,一視為國家本計,與百姓無與。抑不知西洋之富專在民,不在國家也。”[7]255從這點出發(fā),欲國家富強而只熱衷于官辦軍火工業(yè),或辦民用工業(yè)的同時卻給民營工商業(yè)設置重重障礙,都是南轅北撤。再次,必須以利導民。他認為,承認利的巨大作用,以利為導向,使之與國家富強結合,這是國家盛衰的關鍵所在。他說,必須“求富與強之所在而導民以從之,因民之利而為之制,斯利國之方也?!盵8]340總之,郭嵩燾發(fā)展私營工商業(yè)的主張是對清廷自強道路的最早否定。
其二,以講實學為富強之源。郭嵩燾認為,令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沉溺于詩文八股,無非是“悉取天下之人才敗壞滅裂之,而學校遂至不堪聞問。使稍知有實學,以挽回一世人之心,尤為當今之急務矣。”他所說的實學就是西學。所以,他建議:“此時宜廣開西學館,使稍服習其業(yè),知其所以為利,庶冀人心所趨,自求之而自通之,日久必能收其效?!盵7]343青少年的價值取向,可以決定整個社會的風氣。郭嵩燾考慮的正是決定人心趨向的本原。
其三,以“急通官商之情”為富強之本。郭嵩燾是基于兩方面的情況提出這個意見的。一是對西方富強本源的了解。他請教過許多外國人而得出一個結論:“西洋立國,在廣開口岸,資商賈轉運,因收其稅以濟國用,是以國家大政,商賈無不與聞者?!盵8]341這揭示了西方各國的本質是在資產階級(商賈)管理和支持下努力擴展資本主義經濟。因此,要像西方那樣富強,就必須“先通商賈之氣以立循西用西法之基?!盵8]345二是深感中國官民隔閡非常嚴重。他于1859年就向咸豐帝提出:“今日以通下情為急?!盵9]215如此重大問題卻被咸豐帝輕輕岔開了。十幾年后,郭氏再向朝廷提出這個問題時,將一般的官民關系具體化為官商關系,其認識更加深刻了。
郭嵩燾的上述三點主張,勾畫出一條中國走向富強之路。這些主張抓住了由古代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型的關鍵。這是一條真正的救國道路,遠比一般洋務派的見識要高明,更切合中國社會的需要。這也是林則徐時代所沒有解決的問題,作為鴉片戰(zhàn)爭后第二代政治家的郭嵩燾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案。
郭嵩燾開啟了我國近代新式教育之先聲。他強烈抨擊科舉制,贊揚西方學制,建議廣開西學館,派遣留學生出洋,所謂“人才國勢,關系本原,大計莫急于學”。他主張平等交涉、和平外交,將向西方學習的第一要著定在語言文字方面,早在1859年2月就上奏朝廷設立外國語學校。他身體力行,中國最早設立的3所外國語學校,他竟主辦了其中的兩所——上海廣方言館和廣州同文館,即使是京師同文館也與他關系密切。毋庸諱言,郭嵩燾是我國近代新式教育的擘劃者。
郭嵩燾的一生兩度從事教育工作。
1866年,郭嵩燾在署理廣東巡撫任上回到湖南,大力宣傳洋務思想,主張廣開西學館,特別是要多辦工藝技術學校,“使稍服習其業(yè),知其所以為利,庶冀人心所趨,自求之而自通之”。與此同時,編纂《湘陰縣圖志》,并主編了我國第一部省志《湘南通志》。1870年4月,郭任長沙城南書院山長兼主講。他一上任,就主持了城南書院的修繕工程,并對工程質量進行嚴格監(jiān)督。他一貫認為,講學治經以不為風氣所染為俊杰,而宋明之語錄,本朝之漢學,皆風氣之為也……固非道之所存矣。因此,他在主講城南書院期間,大力提倡“實學”、“時務”,所授經課往往與傳統(tǒng)觀點相抵牾。他剛剛為諸生授課,在講孟子萬物皆備思想時,因與傳統(tǒng)觀點不符,為諸生所不理解,諸生撰聯(lián)諷之——“萬物皆備孟夫子,一竅不通郭先生?!彼罡小皶簹饬曋畨?,至不可問”,因而對城南書院進行了一系列的整頓。他尤其推崇王夫之和魏源,在主持城南書院期間,以山長名義發(fā)起修建王船山祠。此舉遭到一些人的反對和阻撓而一度停工。郭極力堅持,排除干擾,終于修成。他親自為之撰詞聯(lián),立神位,并撰寫《船山祠碑記》,介紹王夫之的著作,贊揚王夫之的經世致用學風。他還協(xié)助刊印魏源的《古微堂詩集》并為之作序。當時,他已洞悉舊式書院教育的弊端,曾于1873年與他人商議開設校經堂。后來為紀念曾國藩,將擬議中的校經堂改名為思賢講舍,只因朝廷召他入京,此議暫時擱置。
1875年,郭嵩燾復出,任總理衙門行走。在此期間,他寫了《條議海防事宜》一文,其中特別強調教育的重要性:“西洋之法,通國士民,一出于學;律法、軍政、船政,下及工藝,皆由學升進而專習之?!盵8]3451876年12月出使英國后,他在英國參觀了各類學校,認為英國的學校教育“一皆致之實用,不為虛文”,而“中國收召虛浮不根之子弟,習為詩文不實之言”,“悉取天下之人才敗壞滅裂之,而學校遂至不堪聞問”。他又寫信給朝廷,力言教育的重要性:“人才國勢,關系本原,大計莫急于學”?!耙讼染屯ㄉ炭诎堕_設學館,求為征實致用之學”?!按藢嵔駮r之要務,而未可一日視為緩圖者也?!盵10]
1879年,郭因受劉錫鴻的構陷而回到湖南后,信守前議,謀洗書院陋習,講求征實致用之學,在長沙城東曾文正公祠內開設了思賢講舍。講舍于1881年5月13日正式開館,始收學生15人,后增至20余人,經費由鹽商撥票籌措。開館時,他為講舍議定學規(guī)10條,并親自帶領諸生至船山先生祠行禮,勉勵諸生自重以為立身之本,講求禮法以為接人應務之方,親師取友以為共學之益,讀書務實以為立學之程。從他議定的學規(guī)和揭示的辦學宗旨看,似乎思賢講舍與傳統(tǒng)書院在本質上沒有差異,其實不然。郭認為,當時人心風俗敗壞的主要原因是“學校之不修也”。欲挽回人心風俗,必自學校始。因此,他在鼓勵諸生讀書治經的同時,非常重視思賢講舍的社會教化作用。他希望講舍諸生日讀經書以立身制行,更期望以“此十五人之才力,推衍以至無窮”,使人心風俗亦將有感發(fā)振興。他發(fā)起成立禁煙公社,并以思賢講舍與公社交相維持,也就是想通過思賢講舍的社會教化作用來促進禁煙。
此外,他作為洋務運動的理論家,其洋務思想也反映在他的教育活動中。他辭官回鄉(xiāng)后,其友人“相戒不談洋務”,他卻認為,洋務與他事不同,正惟舉天下人不知,要憑所見真實處,詳細說與人聽,激勵人之廉恥,而振起其憤發(fā)有為之氣。還在思賢講舍開館之前,有人刊刻匿名信,攻擊他與人商量開設思賢講舍,“不講時文試帖,而講天文算學”,他“付之不問”。他不僅在講舍大談洋務,而且在禁煙公社會講,論及士家工商備有本業(yè)時,在引證大量經史典籍后,突然話鋒一轉,用西方的情況來與中國當時的情況比較:竊觀西洋以商賈為本計,通國無一閑;中國重士而輕視農工商三者,乃至一家一邑之中,有職業(yè)者不逮百分之一,閑民居其九而過之,民安得不窮?安得不弱?由此可見,他的洋務觀對其教育活動的影響。
思賢講舍的教學方法也頗有特點。如,郭為講舍規(guī)定了“會講”制度,即每年4次邀請省城紳士名流到思賢講舍以集體討論的形式為諸生講課,討論的問題涉及漢學、宋學所以紛爭及人才所以虛氣之由、挽回人心風俗從何處入手等各方面。同時,他以思賢講舍與公社交相維持,每次公社集會演講,講舍諸生都必須參加。這也增加了講舍諸生了解社會的機會。郭還對考試形式進行了改革。傳統(tǒng)書院按科舉形式,考試時將考場門窗全部封閉,任何人不能出入。他卻認為,學生應該“專以讀書立身為義”,只要“設立章程,以資循守”就行,不必“扃門課試”。因此,他在思賢講舍廢除了這一“書院陋習”。
1890年,郭將思賢講舍主講之席讓給從江蘇學政任上卸任回湘的王先謙。但他本人一直關心思賢講舍,直至1891年病逝。思賢講舍到民國初年改為船山學社。
郭嵩燾是近代中國第一個真正具有世界眼光的人,對當時世界大勢洞若觀火。他正確地判斷出:世界局勢依靠經濟上的自由貿易和政治上的霸權均衡來維持,西方列強侵略中國的主要目的在求通商之利,一時并無吞滅中國之心。中國正宜掌握這一自強的時機,而且應變越早,自強的勝算越大。如果一再貽誤時機,不僅中國的國勢日絀,而且列強的侵略性日增,國家將愈來愈艱危!因此,他堅持“戰(zhàn)無了局”,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中法戰(zhàn)爭、西藏和新疆問題中力主講和避戰(zhàn)。在他看來,“和”對中國有利,“和”也是可能的。為此,他實事求是地研究了歷史和現(xiàn)狀,提出了一套新的對外關系的理論,并用“情”、“勢”、“理”三個字概括其要點。
(一)所謂“情”,就是要考求洋情
首先,要明確中西關系與夷夏關系的迥異,正視中國文化已經落后于西方的現(xiàn)實。他在出使英國之前就一再申明:“西洋立國二千年,政教修明,具有本末,與遼、金崛起一時,倏盛倏衰,情形絕異?!盵3]124只有否定流傳兩千多年的夷夏觀念,承認中國文化已經落后于西方,方能處理好對外關系。其次,要認定西方列強對中國的基本要求在通商求利,并以此基本情態(tài)作為處置雙方關系的依據。中法戰(zhàn)爭期間,他在總結自己的認識時寫道:“頃數十年,汽輪車船奪天地造化之奇,橫行江海,無與為敵。而究其意之所極,賈市為利而已。其陰謀廣慮,囊括四海,而造端必以通商。迎其機而導之,即禍有所止,而所得之奇巧轉而為我用,故可以情遣也”[7]214。這一論述既肯定西方列強有霸占世界的野心,又認為其基本目的和基本手段是通商謀利。正確認識和處理這一基本關系,不但可以遏止外禍,還可以利用外國所長發(fā)展自己的國家。最后是設立專門機構,培養(yǎng)專門人才,悉通外夷情偽,做到知己知彼。1859年2月,他給咸豐帝上書說:“通市二百余年,交兵議款又二十年,始終無一人通知夷情,熟悉其語言文字者。竊以為今日御夷之竅要,莫切于是?!盵11]
(二)所謂“勢”,就是要承認敵強我弱的現(xiàn)實,確定以和為主的戰(zhàn)略方針
自鴉片戰(zhàn)爭失敗以后,中國朝野不能不承認敵人的船堅炮利,不能不主張在這方面師夷長技。但絕大多數人認為,中國的禮樂教化遠勝于西方,也就是說,從總體上說中國文化遠勝于西方。這是他們觀察和處理中外關系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們一再作出愚蠢可笑行動的思想基礎。郭嵩燾卻與這種流行的觀念大相徑庭,他認為中國正處于全面的弱勢。這種弱勢不僅在物質層面,而且包括整個文化傳統(tǒng)。他曾向幾個摯友說:“自西洋通商三十余年,乃似以其有道攻中國之無道,故可危矣。”[3]548這告訴人們:“在世界的新格局中,中國已淪為背離文明教化的無道之幫,而敵手的文明開化程度遠勝于中國。他早在1860年就寫道:“值衰弱之時,外有強敵,而繞幸一戰(zhàn)之功者,未有能自立者也……弱則一以和為主……未有不問國勢之強弱,不察事理之是非,惟目疾呼,責武士之一戰(zhàn),以圖快愚人之心,如明以來持論之乖戾者也。”[9]393凡清醒的政治家、軍事家和史學家都會承認,處于弱勢的一方不可輕易言戰(zhàn)。郭嵩燾所說的“勢”,即指輕重,輕重之所趨,若不能力反,只有順勢。就是承認敵強我弱的現(xiàn)實,確立以和為主的戰(zhàn)略方針。如果不顧敵強我弱之勢而“矢口談戰(zhàn)”,就是不知輕重。
(三)所謂“理”,就是摒棄愚蠢的蠻干,冷靜地按照條約、法例和常理處理同外國和外國人的關系
郭嵩燾于1861年沉痛地說:“吾嘗謂中國之于夷人,可以明目張膽與之劃定章程,而中國一味怕。夷人斷不可欺,而中國一味詐。中國盡多事,夷人盡強,一切以理自處,杜其橫逆之萌,而不可稍攖其怒,而中國一味蠻。彼有情可以揣度,有理可以制伏,而中國一味蠢。其乃無可如何。夷患至今已成,無論中國處之何如,總之為禍而已。然能揣其情,以柔相制,其禍遲而小。不能知其情,而欲以剛相勝,以急攖其怒,其禍速而大?!盵9]469這絕非滿腦買辦意識的軟骨頭為了討好洋人而羞辱自己的祖國,而是一位高度愛國士大夫的泣血自省,為國減禍的苦衷溢于言表。因此,郭強調“理”,理即明于事理。明事理才會講理,對洋人始能接之以禮。按理辦事,以理折之,盡量避免受人口實,以求和平共處。他的這種理論長期被視為投降主義路線。實際上,郭并非不知帝國主義列強的侵略性,他敏銳地注意到當時俄土戰(zhàn)爭的結局,更知道在列強爭權奪利的新世界,“中國若甘心愛奴役而不自為計”,那末真正是無可奈何了。他在英國時察覺日本人力爭上游,意識到日本已經威脅到躑躅不進的中國:“日本為中國近鄰,其勢見相逼日甚。吾君大夫其旰食乎?”[3]804可見,他看準了列強重商,并不想輕言戰(zhàn)端,中國可盡量維持和局,從中掌握自強的時機。
總之,郭嵩燾對洋務處理堅持“情”、“勢”、“理”結合,主和避戰(zhàn),是研究總結對外關系中因愚昧無知給國家?guī)碇卮鬄碾y而提出的。這一主張是符合中國實際且適應中國需要的。理由十分明顯:(1)“和”對中國有利。這不僅由于中國貧弱,而且由于中國需要時間完成社會經濟體制的轉化。(2)“和”是可能的。因為多種因素的制約,在1840年以后的50年間,瓜分中國或侵占中國領土還未成為西方列強的行動方針。(3)主和避戰(zhàn)的基本方法是依理辦事。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授人之柄,減少對方挑起戰(zhàn)火的口實。
郭嵩燾在晚年的《戲書小像》詩中嘆息道:“世人欲殺定為才,迂拙頻遭反噬來。學問半通官半顯,一生懷抱幾曾開?!辈贿^,他也自信:“流傳百代千年后,定識人間有此人。”他壯志未酬,有才不能補天,而且連自己的地位、官職、名譽等全都賠上,落得眾人唾罵的下場。他的人格、氣質、思想,在昏庸閉塞的中國顯得“不合時宜”,但他又是不幸之中的萬幸者。歷史風云際會把他一次又一次推向風口浪尖,造就了他這個時代的弄潮兒。他上承“經世”,中主“洋務”,下啟“維新”,像一座橋梁,又像一座界標。其人生與思想歷程是近代中國不斷前進的縮影,雖有幾分悲涼,卻也無限風光。他身前罵名滔滔,但歷史畢竟是公正的,自有定評與公論,無數學者與史家別具慧眼,令其青史留芳。想必他已經知足了:不到百年就有人識,何須“百代千年”?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郭嵩燾是最早順應潮流走向世界之人,只可惜他當年所代表的中國故步自封、夜郎自大,這種背離決定了他悲劇性的人生挫折?!八麄€人的挫折,正好象征中國走向世界的挫折。然而再挫折,再艱辛,中國還是走向了世界,只是付出了更高的代價而已?!盵12]世界需要中國,中國也需要世界。我們重新解讀郭嵩燾,自有新的時代意義。他生前落寞,但今天已不再孤獨,因為中華兒女正沿著他的足跡走向世界,先行者的思想也愈發(fā)熠熠生輝!
[1]李鴻章.李文忠公奏稿(卷七二)[M].臺北:武學書局,1962:25.
[2]郭嵩燾致李鴻章函,陶風樓藏名賢手札(冊二)[M]. 132.
[3]郭嵩燾日記(三)[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1983.
[4]李慈銘.越縵堂日記(已集)[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45.
[5]劉錫鴻.劉光祿遺稿[M].卷一:10-19;卷二:1-6.
[6]郭嵩燾日記(二)[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1983:608.
[7][10][17]郭嵩燾詩文集[M].長沙:岳麓書社,1984.
[8]郭嵩燾奏稿[M].長沙:岳麓書社,1983.
[9]郭嵩燾日記(一)[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1983.
[10]郭嵩燾致沈葆楨函,養(yǎng)知書屋文集(卷十一)[M].13.
[11]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四國新檔·英國檔(下)[M].1966:854.
[12]汪榮祖.走向世界的挫折[M].長沙:岳麓書社,2000.2.
On GuoSongtao’sThoughtsofPolitics,Education and Diplomacy
SUN Hai-lin1,SUN Qin2
(1.Hunan Fir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02;2.Changsha Daotian Middle School,Changsha,Hunan 410007)
Guo Songtao succeeded the thought of“administer affairs”in early life,emphasized on“foreign affairs”in middle life,and advocated“innovation”in later life.He was a famous statesman,educator and diplomat in the contemporary history of China.His life experience was uneven.His political thoughts included criticizing problems and saving the country.His educational thoughts were opposing imperial examination and advocating science.His diplomatic thoughtswere cautiousand peaceful.
statesman;educator;diplomat;Guo Songtao
K256
A
1674-831X(2011)02-0069-07
2010-12-20
孫海林(1942-),男,湖南雙峰人,湖南第一師范學院副教授;孫琦(1970-),女,湖南長沙人,長沙稻田中學高級教師。
[責任編輯:劉濟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