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致兵,王斯一
(1.海南大學,海南 三亞 572022;2.北京林業(yè)大學,北京 100083)
佛教初傳海南的再思考
王致兵1,王斯一2
(1.海南大學,海南 三亞 572022;2.北京林業(yè)大學,北京 100083)
《尚書·禹貢》中“島夷卉服”與海南島有關(guān),“織貝”為梵語“木棉”的音譯,即織木棉為布的意思。吉貝從印度或東南亞傳入海南島,再傳入中國南方地區(qū),并與中國早期佛教南傳佛像傳播路線相似。而經(jīng)海路輸入的西域濱海動物,其遺存的動物造像也佐證了佛教初傳自海路來。雖然目前沒有文獻和直接物證證明佛教最先傳入海南,但佛教初傳不靠佛經(jīng)、佛寺、佛像,而依靠口口相傳的客觀發(fā)展歷史,再次從方法論上提示了佛教最先傳入海南的可能。
佛教;初傳;海南
在《三亞:中國佛教初傳之地》一文中,我們贊同佛教首先從海路傳入中國的“海路說”。三亞位居海上絲綢之路的中國門戶,所以,佛教自海路傳入中國時,三亞成為首傳之地。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深入,逐步發(fā)現(xiàn)了其他文獻,可以作為“佛教首先傳入海南”觀點的佐證。如《尚書·禹貢》里就記載有“島夷卉服,厥篚織貝”的話語。
學界一般觀點認同,《尚書·禹貢》的寫作年代在戰(zhàn)國時代,是一本記述古代地理物產(chǎn)的書。那么,“島夷”在哪里?“卉服”又是什么呢?學界對此一直存有歧義,我們傾向于“島夷”、“織貝”均與海南島有關(guān)的說法。
首先,因為海南島在古代揚州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队碡暋返臅r代,天下分為九州,其中揚州的管轄范圍極大。史籍說揚州管轄“南海”,這個“南?!本桶◤恼憬綇V西一帶的海域。[1]95胡謂在《禹貢錐指》中說:“揚之貢,在南者,無道入淮,必沿于江海以達淮泗也。”[1]96意思是說,朝貢的揚州“島夷”,為“在南者”,而海南島就位居揚州的南邊。
其次,因為海南島的實際情形與《禹貢》中文獻記載的相互一致。如蘇東坡的兒子蘇過,曾跟隨父親在海南島生活過幾年,他在《斜川集》中寫道:“居島夷,其民卉服鼻飲?!盵1]95又說,“島夷績草木為服,如今吉貝木棉之類”。[1]96蘇過用自己的眼見耳聞告訴我們,“島夷”就在海南島,“卉服”就是以吉貝木棉之類織成的花衣服。那“厥篚織貝”又是什么?
研究文獻可以得知,“織貝”是梵語“木棉”翻譯過來的,古代文獻中也稱“吉貝”,在佛經(jīng)中還有將“木棉”翻譯為“劫貝”的。[2]127因此,織貝,吉貝,劫貝,三者通用。所謂“厥篚織貝”,如胡謂在《禹貢錐指》中的解釋:“南夷木棉之精好者謂之吉貝,海南之夷人以卉服來貢,而織貝之精者,則入篚焉?!盵1]97清代的李調(diào)元在其《南越筆記》中也陳述了同樣的意思。
據(jù)此我們認為,《禹貢》中的“織貝”,就是織木棉為布之意,這種貢品來自海南島,屬于戰(zhàn)國時代的物產(chǎn)。由于“織貝”比一般的布要寬廣,又稱為“廣幅布”,這也是后來黎錦的源頭。宋代的方勺曾描述過黎族紡織吉貝的詳細過程,與《禹貢》中所敘述的織貝,無論在名稱還是紡織方法上,都基本一致。[1]97
“厥篚織貝”入貢中原后,頗受統(tǒng)治者的歡迎。我們的疑惑是,這種織貝,或曰吉貝,是海南島土生土產(chǎn)的,還是從國外傳入的?
在我國古代文獻中,對海外“吉貝”的記載有很多,主要是記載印度和東南亞地區(qū)對中原統(tǒng)治者的朝貢。如李延壽《南史·夷貊上》中對吉貝的描述:“林邑國出吉貝,吉貝者,樹名也,如鵝毛。”[3]131又如李時珍在《本草綱目·木棉》里對“吉貝”的研究:“木棉有二種,以木者名古貝,似草者名古終,或作吉貝者,乃古貝之訛也。”[3]131
古代文獻對國內(nèi)“吉貝”的記載,相比之下,比海外文獻少很多。樂史《太平寰宇記·嶺南道十三》中說:“瓊州出煎沉,黃熟等香,蘇密蠟,吉貝布。”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提及了海南島的黎族:“黎……衣裙皆五色吉貝?!狈缴住恫凑帯凡粌H提到了海南島:“(黎族)婦女采(木棉)實,取其棉,”還詳細記載了吉貝制作過程,“織而為布,名曰吉貝?!盵3]131
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文獻關(guān)于“吉貝”的記載,在唐宋之前,主要與印度和東南亞諸國有關(guān),而國內(nèi)明確記載有吉貝的資料,集中在海南島。[3]132也就是說,唐宋之前的中國內(nèi)陸還沒有吉貝,但海南島卻早在戰(zhàn)國時代就有了吉貝,《禹貢》的文獻即是證明。
資料分析顯示出這樣的結(jié)果:海南島雖然在戰(zhàn)國時代就有了吉貝,但其不應該是海南島的自產(chǎn),而是從印度或東南亞傳入的。理由之一,棉紡起源于印度和巴基斯坦,巴基斯坦境內(nèi)存有世界最早的距今5000多年的棉布。而印度有木棉樹,且掌握棉織技術(shù),當然很早就開始以木棉織布。理由之二,黎族至今稱呼木棉樹為“蛤”,木棉花為“貝”,這種發(fā)音與印度語“吉貝”、“劫貝”相同。理由之三,海南島的一些文化習俗與印度等東南亞地區(qū)文化習俗相同,如嚼檳榔、公房、干欄建筑等。這種相似的文化習俗,也印證了中國和東南亞地區(qū)之間早有文化交流的歷史。[3]132-133
因此,我們做出了如下推測:吉貝先從印度傳入海南島,海南黎族把此入貢中原統(tǒng)治者,這被史籍記載下來。由于吉貝頗受中原統(tǒng)治者的歡迎,以后東南亞諸國陸續(xù)將此物入貢中原。直到宋代,吉貝才慢慢傳入中國大陸的南方地區(qū)。[3]133
當吉貝從印度(或東南亞)傳入海南島后,又傳入了中國南方地區(qū)。然而,這種傳播沒有停止下來,繼續(xù)向東傳播,傳到了日本。陳壽在其《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中,敘述了日本人使用吉貝布的情況:“以木棉招頭?!倍渌娜沼们樾危部崴坪D蠉u土著,“所有無與儋耳、珠崖同”。這說明了當年“吉貝”確實從中國大陸東傳到了日本。[3]133
因此,可以這樣確定吉貝的傳播路線和時間:戰(zhàn)國之前,從印度傳播到東南亞;戰(zhàn)國時期,從印度或東南亞傳播到海南島;戰(zhàn)國至宋代之間,從海南島或從東南亞傳播到中國南方地區(qū);宋代之后,從中國南方地區(qū)傳播到日本。[3]133
研究中,我們還有一個新發(fā)現(xiàn):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其早期佛像南傳系統(tǒng),在漢代至兩晉期間的傳播路線,也是沿著“中印度——東南亞——中國南方——日本”這樣的軌跡傳播。吉貝和南傳佛像的傳播線路,不僅路徑相似,傳播時間也大體相近。[3]133
這種研究發(fā)現(xiàn)的確讓人欣喜。第一,兩條傳播路線可以互相啟示和佐證,以彌補資料之不足。第二,重視吉貝的傳播線路,為探究佛教的海路傳播說提供了新思路。如《南齊書·東南夷傳》里記載,扶南國于永平二年,向中原統(tǒng)治者進貢“吉貝”,而其進貢路線,就是從海路進入廣州,再進入中國大陸的。[3]134其實,真正使我們興奮的是:佛教的初傳,是不是也可以循著吉貝的傳播路線,在戰(zhàn)國時期,甚至更早以前,出現(xiàn)在海南呢?
以往研究佛教初傳中國時,主要依靠古代文獻和直接物證。其實,在中國南方地區(qū)出土的胡傭和西域動物造像,也是重要的佛教初傳的佐證。
文獻顯示,古人的航海能力很強,中外之間的海路交通其實早已存在,如西域濱海地區(qū)與我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頻繁往來,可以上溯到戰(zhàn)國之前。仔細推究,古人海上交通早于和強于陸路交通,也是一種必然選擇。因為,陸路交通因為崇山峻嶺的阻隔,還有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和毒蛇猛獸的威脅,加上社會的政治的民族的制約,其艱難險阻就比海路交通難之又難。海上交通唯一的風險來自臺風,但臺風有季節(jié)性,只要能夠正確認識它,還是一種較為方便快捷安全的交通方式。我國東南沿海地區(qū)漢墓出土的西域胡傭,和漢代石刻造像,正是中外海路交流歷史的忠實記錄。[4]136-137如廣州地區(qū)西漢末期和東漢墓葬中,有裸體胡傭,頭頂或手上托一個缽,具有印度北部的習俗特征,顯然來自印度的恒河流域。[4]134
同時,東南沿海地區(qū)遺存的大量西域動物造像,也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結(jié)果,印證了印度等西域濱海文化對中國南方地區(qū)的滲透和影響。如班固的《西都賦》,對西域諸國向中原朝貢的動物做了如下描述:在長安西郊的苑囿里,“有九真之麟,黃支之犀”,它們是“越巨海,至于三萬里”而到達長安的。班固的文學描述,與出土的動物造像基本一致,這也說明了苑囿中的動物大多是“越巨?!倍鴣淼摹4]138又如西漢晚期,印度南部的黃支國,遣使向漢朝“獻生犀?!?。這種2噸重的巨獸,只能通過海路才有可能運輸?shù)綕h地。同樣,這種犀牛形象,出現(xiàn)在我國東南地區(qū)漢代畫像石刻中,[4]139也印證了中印海上交通的暢達和中印文化的交流。
中國南方地區(qū)西域動物造像的出土,證明了自公元前2世紀開始,西域一些大型動物經(jīng)海路輸入到中國。[4]140當然,我們想說明的是,西域濱海地區(qū)除了輸入動物外,印度也將佛教文化傳入了中國。而佛教文化既然走海路傳入中國,海南和三亞,就成為中國的第一站。
學者們靠文獻記載和直接物證,得出佛教首先從陸路傳入中國的結(jié)論。其實,這里有一個方法論上的疑問:佛教早期的傳播,并沒有所謂的佛經(jīng)、佛像、佛寺,而是以口口相傳的形式,主要在民間流傳,那么,以佛經(jīng)、佛像為標志的研究方式和得出的結(jié)論,是不是本身就違反了佛教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呢?[4]133-141
除了方法論的疑惑,還有對“載體”和“記載”的質(zhì)疑。如前所述,既然佛教早期傳播以口口相傳的形式,也就是所謂觀念的傳播,其文化載體就是人。因此,在佛教傳播過程中,人就成為文化傳播的媒介。如傳播佛教文化的僧人,先將佛教文化觀念傳播到中國,在長期的時間過程里,逐漸滲透到中國社會的各個領域,出土的胡傭和西域動物造像即是包括佛教文化滲透下的藝術(shù)積淀。而早期的文獻記載,有個事實需要引起我們的重視,即史官記錄的正史,多為朝廷發(fā)生的事情,對于民間的記述較少,至于邊遠地區(qū)發(fā)生的事情就更少了。[4]144
所以,在佛教初傳中國問題的研究上,我們應當突破以往那種依賴文獻的研究方法,換以更為宏觀的鳥瞰式綜合方式。這樣,我們或許會有更多驚喜的“發(fā)現(xiàn)”。而佛教最先傳入海南的推論,是不是就是這種突破的一個“發(fā)現(xiàn)”呢?
[1]陳江.“島夷卉服”和古代海南黎族的紡織文化[J].廣西民族研究,1991(3).
[3]劉興林.《尚書·禹貢》“織貝”考[J]江海學刊,2005(4).
[3]何忠漢,陳江.“吉貝”、“劫貝”的北浸與早期佛教造像南傳系統(tǒng)的歷史淵源和傳播路線[J].東南文化,1994(1).
[4]李剛.佛教海路傳入中國論[J].東南文化,1992(5).
B94
A
1671-1262(2011)02-0045-02
2011-03-19
王致兵,男,海南大學三亞學院學報編輯部副主編,佛禪文學博士后;王斯一,女,北京林業(yè)大學經(jīng)濟管理學院。
張煥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