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方
按照丹麥學者湯姆森(Christian Jurgensen Thomsen)的觀點,青銅時代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三個重要階段(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之一。這樣的觀點同樣適應于中國。之所以有大量學者從事青銅器的研究,自與青銅器在中國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地位密不可分。郭寶鈞先生在其遺著《商周銅器群綜合研究》一書中首次關注了青銅器的鑄造技術,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青銅鼎的器型經(jīng)歷了從“耳足四點分配式”到“耳足五點分配式”發(fā)展,引起了學界的廣泛討論。
與其它早期文明不同,中國青銅時代有著自己獨具一格的特點。已故的著名考古學家、人類學家張光直先生對此做出了很好的闡釋,他認為中國青銅時代的重要特點在于青銅器不是在社會生產(chǎn)領域中而是在政治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具體來看,就中國的青銅時代與石器時代與鐵器時代存在著很大的不同。青銅時代期間,青銅器并未成為當時具有代表性的生產(chǎn)工具。它的重要地位是通過它在政治生活,即所謂的“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活動中體現(xiàn)出來的。“青銅便是政治權力”是中國青銅時代的重要特點。
對青銅器的鑄造方法的研究歷來都是一項較為困難的工作。之所以困難,是因為歷史文獻方面缺少相關記載,后代學者只能依據(jù)青銅器上遺留的鑄造痕跡進行推斷。加之后來為了追求青銅器的美觀,器物外表的鑄造痕跡(如范縫等)又常常被當時的工匠們抹去,這更增加了現(xiàn)代學者研究青銅器鑄造技術與方法的難度。現(xiàn)代著名考古學家郭寶鈞先生首開研究青銅器鑄造技術的先河。他的代表性著作《商周銅器群綜合研究》中提出了著名的“耳足四點分配式”與“耳足五點分配式”的問題。此后,伴隨著考古發(fā)掘工作的廣泛開展以及現(xiàn)代科學技術在考古研究中的運用,我們對青銅器的鑄造技術有了更加深入的認識。
“耳足四點分配式”與“耳足五點分配式”是針對青銅鼎的外形而言的。(如圖一)前者指“耳足配列關系”都是“一個足在一個鼎耳的垂直線下,其他兩足,分列在另一鼎耳的兩旁”。后者是指一足在兩耳一側的中間位置,其余兩足在兩耳另一側之間均勻分布。前者出現(xiàn)在二里頭文化至二里岡文化上層時期,后者則出現(xiàn)在中商之后。從視覺效果來看,采用“四點分配式”方法鑄造的鼎往往看起來不對稱,不美觀,而后來的“五點分配式”方法便解決了這個問題。
郭寶鈞先生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這個問題之后,長期以來學者們未能提出合理的解釋。張昌平先生在《乳釘雷紋蛙飾瓿與四點配列式鼎》一文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前期之所以采用“耳足四點分配式”是為了盡可能地將青銅器上的附件放在分范的位置上,這樣就能夠降低分范的難度。而后,隨著技術的發(fā)展,分范水平逐漸提高,附件可以采用分鑄技術進行處理,“四點分配式”被“五點分配式”所取代,成為此后鼎的基本形態(tài)。這種看法很有新意。但是,將附件盡量放在分范處并不見得能夠降低分范的難度,真正降低分范難度的應該是盡量避免將附件放置在分范的位置上。但是,這和實際情況有些出入。前期的鼎、尊等器物在有附件出現(xiàn)時,卻往往將其中的部分附件放置在分范處,這又是什么原因呢?這應該是受到了當時青銅器整體鑄造習慣與傳統(tǒng)的影響。具體說來是受到了爵、角、斝等單鋬青銅酒器鑄造技術與方法的影響。在制作這樣的單鋬青銅器時,分范必須從鋬處進行。如果不采取這樣的方法,而將鋬包含在范內(nèi),就無法處理鋬與器物之間的空余部分。而從鋬處分范,鋬與器物之間的空余部分則可以用范土填充。所以它們必須在鋬處分范。而酒器又是當時青銅器的大宗,如盤龍城出土的青銅器中酒器占據(jù)著及重要的位置,特別是觚、爵、斝出現(xiàn)了有機地組合,“商代觚、爵、斝的配合大體相當于周代鼎、簋的配合,同樣是區(qū)分貴族身份的重要標志器?!笨梢哉f當時酒器的地位是要高出于鼎的地位的,酒器在當時的器物組合中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與之相關,酒器的鑄造技術代表著當時整個青銅器的鑄造水平。所以,當時的工匠們在鑄造青銅鼎時會仿照著鑄造酒器的方法,把一耳與一足相對應。當我們把鼎的另外一耳去掉時,僅剩下的一耳以及下面與之相對應的一足,整個鼎的外觀和爵、斝等單鋬酒器的外觀極為相似。從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采用“耳足四點分配式”鑄造出來的鼎與單鋬青銅酒器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性。
除此之外,帶有獸首的青銅尊在鑄造時也出現(xiàn)了類似于鼎的情況。工匠們將其中的一個獸首放在了分范的位置。按當時的鑄造技術來看,將獸首放在分范的位置十分不利于分范。最好的辦法是將獸首的位置放在范內(nèi)。但是,當時的工匠們寧愿堅持固有的生產(chǎn)技術而不求改進。盤龍城出土了一件雙耳簋,其雙耳是后鑄上去的。既然是后鑄上去的,具體的安放位置是可以自由選擇的。然而當時的工匠們卻不惜破壞獸面紋的完整性而將其其中的一耳放在了范縫的位置上,這一位置打破了一足獸面紋。可見當時的鑄造風氣已經(jīng)在人們心目中產(chǎn)生了根深蒂固的影響。
中國青銅文明見證了中華民族早期先民高超的技術水平與創(chuàng)造能力。相信隨著考古發(fā)掘的進一步開展,諸多問題將會得到合理的解釋。從“四點分配式”到“五點分配式”是中國青銅器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它奠定了中國青銅時代青銅器的基本形態(tài),為塑造燦爛的青銅文明創(chuàng)造了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