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缺乏文藝的小縣城長大的。我們一家都膽小沉默,胸無大志。我們沒有太多的夢想,只有做夢。母親有時會對我講她的夢。有一次她十分惋惜地說:夢到滿地的人民幣!我覺得我媽很不文藝。
我從小唱歌怯場。幼兒園的時候,老師想讓我領唱:金色的大雁啊,請你等一等啊。那時候歌唱毛主席的歌都特別動聽,特別感人。
那個領唱的機會一定很難得。我漲紅著臉,憋著氣唱出第一聲,就像漏氣的氣球一樣,老師笑得簡直要暈過去似的。我又羞又窘,恨不得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忘了我。那一次失敗之后,我沒有當眾唱過歌。
沒有任何經(jīng)驗可以證明我和文藝有關。這樣一路無話地到了大學,我學的是理工科。
為了圓文藝的夢,我積極地加入軍樂團,進入了黑管三聲部。我們屋的女孩子很沒人品,聽到我的練習,就說哇,我終于知道驢叫是什么。我只好到學校東大操場比較黑暗的地方去吹。幾分鐘后,只聽見黑暗處響起一聲慘叫:同學——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繼續(xù)吹,只聽得又一聲慘叫:同學——別吹了好嗎?
圣誕節(jié),我們都是到西體育館的大廳里去度過的。會有藝術(shù)社團的文藝表演。彈著吉他的英俊男孩在矜持地顯示他的喉舌,他后來成了著名歌手,出現(xiàn)在更著名的“魯豫有約”里,然后王菲還在春節(jié)晚會上唱他寫的歌。
那個晚上有舞會,一大堆人像微生物一樣在水里游來游去——可是,沒有人要邀請一個帶著黑框眼鏡、全身上下裹成一個球的、穿著臟兮兮球鞋和牛仔褲女生。我只好自慚形穢地溜出體育館的小門,騎著很破的小自行車,回宿舍去了。
在做了一個樂隊的搖滾主唱第七個年頭時,水木清華BBS上有一個聽搖滾的朋友,又見到了。他禮貌地說,你抽煙嗎?我說,我不抽煙。他說,我以為你抽煙。
我也不喝酒,我也不過夜生活,我不在任何一個酒吧單獨呆過。自己中規(guī)中矩得讓自己生厭。我始終等待婚姻,幻想天長地久的愛情,喜歡孩子。很多人以為一個搖滾歌手要很花心,其實我一點都不花心。我從來沒有戲活過,每次別人想戲我的時候,我都會給他們講人生道理,講道德觀,他們基本上心理都崩潰了。據(jù)說BEATLES他們和很多女歌迷都好過,有100多個私生子,我感到心理很不平衡。
作為一名搖滾歌手,我其實貪生怕死。非典時期,我們屋一個女生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體溫異樣,趕緊去校醫(yī)院投誠。我連碩士論文都不想寫了,連夜收拾細軟,準備翻墻逃出學校。被女生們鄙夷。
我怕死的例子還有,我過馬路的時候非常小心。我經(jīng)??瓷鐣侣劊刻於加腥藷o緣無故被撞死。因為我認定了,如果被車撞了,我根本沒有醫(yī)療保險,這個事情,最后會嫁接到我家里人頭上。
還有啊,我父母的法律常識,根本不能夠保證他們能拿到賠償金,雖然我有可能才華蓋世、人緣不錯,但我相信我好心的同事們的捐款一定不會夠我家里人的后半生的花銷。所以我思索良多,決定無論如何在過馬路的時候一定要千萬小心。我相信,在我們的同家里,撞死我這樣的一個人,跟撞死一個螞蟻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