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石山
人也永訣 德焉長存
張石山
恩師胡正突然病逝,噩耗驚悚。不禁悲由心生,夜不能眠。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在中國文壇山西作家群,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山藥蛋派。胡正老師是其中最年輕有為的主將,代表作長篇小說《汾水長流》直令洛陽紙貴。拍成同名電影之后,一曲《汾河流水嘩啦啦》頓時響徹中華大地。
不幸而有“文革”禍亂。山藥蛋派的旗手趙樹理先生,被迫害致死。中國痛失最具民間立場的文學巨匠之一,山西文壇痛失元勛。
好在聲名卓著的作家五戰(zhàn)友“西李馬胡孫”熬過劫難,重執(zhí)山西文壇斗柄。幾位老作家不惟奮力寫作,而且興辦刊物、培植青春,瘡痍滿目的文苑竟又是蓊郁蔥蘢?!渡轿魑膶W》與《黃河》,在省級刊物中卓然特立;有晉軍崛起,雄視中國文壇如太行之于華北。
其中,胡正恩師為大有力者。在他擔任省作協黨組書記職務期間,啟用有為青年,提拔多屬破格;用人不疑,胸懷一向闊大;容存各種文學追求,一視而能同仁;掃蕩衙門化作風,幾近無為而治;開會多發(fā)朗聲大笑,議事不啻快刀力斬亂麻。胡氏風格,一掃凡庸。
胡正老師主政期間,山西文壇欣欣向榮。后學諸生形成創(chuàng)作梯隊,軍容嚴整;全國文學評獎連連折桂,萬馬軍中奪標凱歌還。
平居日常,胡老言語每出幽默,談話多涉詼諧;能游泳、善滑冰,聚餐宴可豪飲數斗,交誼舞則翩翩勝少年。
十三歲參加抗戰(zhàn),艱難竭蹶不曾泯滅鄉(xiāng)下少年之童心;歷次經受處分,愈挫愈奮葆育生來個性之崢嶸。
胡老做事做人,在山西文壇、在省作協、在著名的南華門,堪稱行為世范。風度焉,人格焉,在公論、在口碑;為巨大存在,是寶貴財富,乃不言之教也!
馬烽等老一輩作家不幸先后年邁棄世,不期然間,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省作協、在南華門巷子里,胡正恩師成了僅存碩果。我們的心情,弟子們的祈盼,大家的愿望,多么想讓老師長壽再長壽??!
胡老師耳不聾、眼不花,牙齒一個未掉、行走無須執(zhí)杖。應答兒童施禮,慈祥微笑;偶見亮麗女作者,目光炯炯。胡老有信心,大家也判斷:老人家真?zhèn)€能活到一百歲!
年前例行體檢,胡老一切指數都正常。迫近年底,胡老還欣然參加了《山西文學》創(chuàng)刊60周年的大型紀念活動。主席臺上,尚是正襟危坐;弟子敬酒,依然應對如流。老人家不會有事,不該有事??!
1991年中秋節(jié),“山藥蛋派”五戰(zhàn)友在一起。左起:胡正、西戎、束為、馬烽、孫謙 攝影/曹平安
幾天前,突然得知:胡老住院,病情危急。已去探視過的作協領導楊占平在電話上語音沉重,說胡老近于昏迷。突如其來,這是從哪里說起。
周宗奇、王東滿、陳為人,我們幾個當即趕奔醫(yī)院病房。打著吊針的胡老病臥床褥,疲憊昏睡。陪侍者執(zhí)手晃動,大聲報告我等幾人姓名;胡老強行睜開眼睛,卻也只是一瞬。老人家他看到我們了嗎?但他確實是聽清了。我們的恩師,竟然還努力微笑著,玩了也許是他平生最后一把幽默——他說道:哦,是幾個老家伙??!
你的學生,你的弟子,也都退休了。是啊,我們也成了老家伙了。然而,在你面前,我們是你永遠的后輩晚生哪。
看胡老的樣子,以當今的醫(yī)療條件,胡老應該能夠康復。至少,他能陪我們度過這個一如往常的寒冬。春花爛漫,所當不遠。
然而,然而胡老竟是撒手人寰了。
昨晚(元月17日)臨近夜半,噩耗傳來。
固然生死乃是大道,固然達觀者明曉生寄死歸的道理,然而死神總是施出霹靂手段,總是讓人無比驚悚!
悲慟彌漫而來,分明又發(fā)自五內。一時心亂如麻。
也許,我們到底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
我的恩師飄然而去。
胡老走了。
——受作協機關委托,當即匆匆擬就幾副挽聯資用。
急就章,無暇推敲。錄出其中一二如下。此刻,它們或能多少表達大家的一點心聲,或也能多少表達出學生對恩師的些許心情吧。
告別廳顯示屏用一副:
胡飄逝匆匆難留駐
正芳華灼灼有余馨
告別廳懸掛用一副:
太行永在 追慕前賢 彌高彌遠須仰望
汾水長流 澤潤后學 曰文曰雅足珍藏
曰生曰死,人也永訣;
曰死曰生,德焉長存。
恩師音容宛在。
胡老走好……
責任編輯/白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