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親戚
三姑(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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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走廊上和母親一起乘涼,意外地看見遠處走來一個二十余年沒見、即使一百年看不見我也能認出的走路時大幅度扭擺的身影,我高興地站了起來,而那個身影看見我也興奮地高高舉起右手,無所顧忌的大笑著大聲和我打招呼:“哎喲!固華你回來了!”那聲音絕對的響徹云霄!那個毫無顧忌的身影便是三姑。
當然,三姑既不是她的名字,她也不是誰的三姑。她個頭不高,不到一米六,可是當初她的光滑白皙嬌嫩的鴨蛋臉絕對可以擰出水來,緊繃繃的衣服裹在她身上,讓本來就線條優(yōu)美的她增添了無窮的風韻和魅力,走路時夸張的左右扭動的臀部、胸前顫動的像要隨時跳出來的東西、還有村里唯一的那一頭飄曳的卷發(fā)和偶爾燦爛的一回眸,能把那些男人們勾得幾小時回不過神,那可是經(jīng)濟非常困難文化品位非常低下的多年前……她的英俊男人在家里排行老三,村子里那些騷動的男人們便給她取了一個名字“三仙女”,叫了一陣子,男人們覺得不太對路,于是改為“三仙姑”,過了些日子,男人們還是覺得別扭,最終改成了“三姑”,于是村子里的男女老幼全部稱呼她為“三姑”。我對她根深蒂固的印象也是從她被大家稱呼為三姑開始的。
別看三姑打扮起來很是妖艷,卻是一把種莊稼和過日子的好手。她家的菜地在我家菜地上頭,并且和我家的連在一起,我母親種菜時總是以她種的菜為標準:挖土時不要把土整的太細,每隔一段要挖一個小水漕,四周要弄得方方正正,不能有一根野草,勤澆水,勤施肥,每年各種菜成熟的時候呀,那片菜地好看的簡直和藝術品沒什么差別。同樣要勞動同樣要理家,別人忙得首尾不能相顧,她卻像在消磨時間……不過,那時三姑的男人有些不像話。我們菜地旁邊有一條小小的斜坡,那條斜坡通到我家菜地里,離她家菜地還有大約兩米,每一次挖土的時候她男人總要把她家的土拖下來一些,那樣慢慢地我家的地就被變成她家的了??粗菞l斜坡一點點離她家的菜地近,善良的母親總是不好意思說她男人,我很生氣。有一天我在我家菜地里拔草,剛好他們也在,我就對他們說:“三姑,這條斜坡原來離你們的地還有那么遠,現(xiàn)在都快變成你們地里的了,你們怎么老是占我家的!現(xiàn)在我在這里栽一棵樹,以后你們還這樣,我就把原來你們挖走的再挖回來!”三姑看矮小瘦弱的我怒氣沖沖,一下爆笑開了:“好好好,就以你栽的樹為界,行了吧?!?/p>
從那以后,我就決定,她不改變他的做法,我就不到她家玩(小孩子的想法只能是這樣幼稚和可笑了)。其實她很喜歡逗我,我也喜歡到她家里玩,除了她的女兒和我年齡相仿,我更喜歡的是呆在她家里時的感覺……盡管她的房子也別人的一樣也是用木頭修建的,可在我眼里沒有任何人家的房子可以和她家的相提并論。她的房子依山傍水,房子四周的空地呈方形,全都用鵝卵石鋪得平平的,而且干干凈凈。房子側面的空地上還有一口大水缸,她們夫婦倆從山頂上用竹子把一眼泉水引到了缸里,那水清涼甘甜,味道真的好極了!她家的房子里面更不用說了,雖然沒有任何高檔現(xiàn)代的東西,但里面所有的一切有條不紊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多熱的夏天,在里面也覺得涼爽……不過,她可不管我高不高興,依舊經(jīng)常來我們家,和我母親聊天,讓我母親看她買的各種各樣的讓一般農(nóng)村女孩或女人看著都羞澀的不敢買不敢用的女性用品,然后逗我,直到我不再是被逗的那個年齡……
三姑走上我家的樓梯,我和母親快快迎了上去,年過花甲的三姑頭發(fā)剪短了,臉上有了些皺紋,但她的皮膚依然白凈,性格依然開朗,對服飾的品味依然不改當年,以前那種親切在我的心頭悄悄涌起……
回湖南不久,同學從他母親那里知道了我回老家的消息,便和他妻子兒子來到了我們家,非要邀請我們母子到他家小住幾日,并且說要帶我們一起登十八拐。十八拐是我們縣城境內(nèi)的一座山,海拔一千多米,登上山頂?shù)穆酚梢患壖壍乃嗯_階鋪成,和樓梯差不多,有十八個沒有規(guī)則的拐,所以這座山被稱為十八拐。據(jù)說十八拐是一個很美的風景區(qū),以前常聽人說起,可從沒有去過,更不用說兒子了,因此我很快樂的答應了。
七月十二日早上六點鐘,同學一家和我們母子帶著許多吃喝的東西就到了十八拐山底下,原以為我們是登山很早的一撥人,沒想到眼前出現(xiàn)的是三五成群下山的人,這才想起南方和新疆有兩個小時的時差,忍不住啞然失笑了。從山底往上望,除了映入眼簾的那些密密麻麻筆直的直插云霄的樹木,根本望不到山頂,對于多年沒有爬過山、還穿著不合腳的拖鞋的人來說,登山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有些發(fā)怵……
兩個孩子已經(jīng)急不可待的往上跑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和同學夫妻閑聊著開始了登山。才三分之一的路程,我的腿就開始發(fā)軟,腳趾背面就起泡了,有一個腳趾頭還出了一點血,頭上的汗順著發(fā)絲一滴滴往下掉,T恤的后面差不多全濕了。在登山的過程中,時不時碰到一兩位用色拉油桶挑水的花甲老人。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他們是不是山頂上有水井,他們連水都不用放下,大氣也不喘的告訴我:“山頂上沒有水井,我們的水是登上山頂后,從山的背面再下去三百米的地方挑的?!蔽也辉僬f話,為了不讓腳趾頭爛的更厲害,干脆把拖鞋脫下來拎在手上鼓起精神繼續(xù)一步步往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只覺得腿似乎被灌了鉛一樣沉重,已經(jīng)不再是走,而是一點點挪動。同學注意到我的腿在發(fā)抖,趕緊接過了我手里的所有東西,讓我停下來坐一會兒,我說我能堅持,只不過沒有精力欣賞路邊的風景了,他們一下都笑開了。
離山頂大約還有三四個拐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山頂?shù)母咚?,孩子們早已爬到了塔的最上層。雖然很興奮,可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剛好右手邊有一條鵝卵石小徑,我停下來一下坐到了一個臺階上,嘴都快干裂了,太陽穴突突地跳,還不停地大口喘氣,他倆也趕緊停下來了,遞給我一瓶礦泉水后,陪著我坐了下來。坐下來我才感覺到,這兒是一個俯瞰見不到大地抬頭見不到青天的地方,小徑兩邊樹上的枝葉交錯輝映把路的上空擋得嚴嚴實實,即使有太陽光,也照不到小路上來,腳踏在水泥臺階上非常涼爽舒適,偶爾有一陣溫柔可人的微風拂過,撲向自己的全都是山的味道,幽靜、清新、芬芳、沁人心脾……不過覺得樹木雖然都很粗壯很直但有些太密集。同學告訴我,樹不能種得太稀疏,那樣容易長彎,稍微密一點,所有的樹為了爭奪太陽光而使勁往上躥,這樣樹就長得很直??雌饋砦抑袑W時期學的生物全都交還給生物老師了。
坐了十來分鐘,我總算緩過來了,慢騰騰站了起來,不過沒有直接往上走,而是朝右邊水平的那一條窄窄的鵝卵石小徑走去,才走幾米居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大秘密:小徑的上邊下邊各有幾個墳墓,每個墳墓前都豎了一塊高高的墓碑!這兒可是一塊風水寶地,身邊千棵青松傲然挺立,從墓的朝向可以看出,墓中人雙腳心對著的是山下面是整個縣城和滾滾東去的資江……我扒開墓碑前的草,看了一下其中一塊墓碑上的墓志,注意到這個墳墓是六九年修的,那個時候的十八拐沒有鋪水泥臺階,而是滑溜的泥濘路,我們縣城并沒有實行火葬,能把人葬在這么高的山上,不光要花費很多的錢財人力,喪葬人員還要冒著極大的安全風險,這可是以前一家很富有的人家請風水先生挑選的一塊墓地……
兩個孩子見我們一直沒有上去,一溜煙又跑了下來。兒子對我說:“老媽,上不去了吧?要不我背你?”我說:“誰說我上不去!我只不過看這里有幾個墳墓,想看看而已。不信你看我是怎樣上去的!”然后跟在兒子后面很快就上去了。站在通往高塔的最后一組臺階下面,朝兩邊看看把我夾在路中間的各種各樣的參天樹木,再抬頭仰望臺階上頭的六棱高塔,除了興奮,還有對登上塔頂后有驚喜映入眼簾的深深企盼,于是對那座高塔莫名其妙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似乎它會掐斷我期盼的那份驚喜……
站在塔的最上層的兒子拼命朝著呆立著的我揮手大喊:“老媽,快上來,這上面太好看了,爽死了!”我終于迫不及待地沖進塔里沿著塔內(nèi)螺旋狀的梯子奔跑到了兒子停留的地方,眼前所有的一切讓我驚呆了:太陽早已經(jīng)從東邊的山后升上來,揮灑著無數(shù)道金色的光,淺藍色的天空下,層層相擁相擠的高山綿綿不斷的向遠方旖旎而去,遠處從林中“歸隱”的兩座小木屋上頭陣陣輕煙裊裊升起,薄薄的云霧在群山中無羈無絆輕盈的漫游,被夜雨清洗過的青翠欲流浩瀚無邊綿延起伏的叢林,像洶涌翻騰的綠海汪洋巨浪悠悠,鳥兒們偶爾幾聲婉轉的鳴唱述說著它們纏綿的戀情,也給靜謐的山谷增添著無數(shù)生機,空氣里彌漫的令人愉快的溫暖,似乎告訴我生活里不會再有不快樂的日子,也不會再有襲人的風霜雨雪。俯下身子望去,整座高樓林立的縣城和從縣城中部奔涌而過、此時卻像一條玉帶似的資江完完全全映入我的眼簾,登高望遠的剎那間,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胸從沒有過的豁然開朗。扶著欄桿順著高塔最上層環(huán)形走廊轉著,任由自己的眼光一瀉千里,恣肆的橫掃著所有可以進入我視野的一切……
薄薄的云霧終于漸漸消失,明麗的陽光照著我和我身邊所有的一切,真的好久沒有感受到故鄉(xiāng)熱情的陽光和陽光下美麗的大自然了。趴在欄桿上,漸漸的我終于明白了我們安化人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讓眼光上天堂,讓身體下地獄,讓靈魂歸故鄉(xiāng)……不知不覺,我眼里溢出了咸咸的淚水……
編輯: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