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黃天才
胡蘭成生前照
我稱不上是胡蘭成的朋友,雖曾相識,但交往不深,相知也不夠,只是在1950年代后期到1970年代初期那段時間,他像伏櫪老驥一般窩在東京的時候,我在東京擔(dān)任臺北《中央日報》駐日特派員,經(jīng)朋友介紹,我們認(rèn)識了。一度,他高估了我,以為我在臺灣政界及文化界人緣很廣,可以幫助他來臺棲身及發(fā)展,所以毫不隱諱地多方接近我。起初,由于他的背景及經(jīng)歷,我還多少有點戒心,但接觸較多之后,我發(fā)現(xiàn)他的確是一位頗有文采而并不討人厭的人物,遂很熱絡(luò)地交往過一陣。后來,大概是他發(fā)現(xiàn)我的能力有限,無法幫助他來臺,我們才慢慢疏遠(yuǎn)。他和我不再聯(lián)絡(luò)之后,過了好一段時間,忽然聽臺灣來的朋友說胡蘭成已經(jīng)到了臺灣,在大學(xué)里教書,更出版了幾本轟動一時的著作。我很為他高興,可是,不久又聽說他被“趕出”了臺灣,去到香港,輾轉(zhuǎn)又回到了日本。他未再和我聯(lián)絡(luò),我也未再找他。最后他的死訊,我還是看日本報紙才知道的。
最初介紹我和他認(rèn)識的,是香港一位能文能畫的朋友,說一口無錫腔國語的薛慧山。
大概在1962年底或1963年初,薛老從香港來到東京,我電話約他餐敘,他一口答應(yīng),并說要帶一位一定會讓我“相見恨晚”的朋友同來,我以為是一位和他一起從香港來的朋友,當(dāng)然表示歡迎。及至他們?nèi)缂s來到餐廳,但見和薛老同來的,是一位身著中國式緞面絲綿袍、膚色較黑的清瘦老者。棉袍半舊,老者面孔雖不能說是有饑色,卻毫無神采。我的初見印象是:歷史巨變后跑到香港的落拓文人吧。薛老搶前一步,揮手介紹說:“胡蘭成,我的老朋友?!?/p>
我吃了一驚,聽到胡蘭成這個名字,看著面前的這位老者,我不僅沒有如薛老所說的“相見恨晚”的喜感,反而是驚愕與失望的成分多些。
對胡蘭成,我和其他許多人一樣,是因為讀張愛玲的小說,迷張愛玲的小說,才知道有胡某這個人的。我于1950年代末被報社派駐東京,到后不久,就聽說“汪偽政權(quán)”時代在南京做過官的許多“漢奸”,中國共產(chǎn)黨取得政權(quán)后,都逃到日本來了,胡蘭成是其中之一。令人納悶的是:東京僑界朋友們在談?wù)搩S界的人或事時,不時會談到胡蘭成,但都是談他的過去,從未聽人談到他的現(xiàn)況,一般都猜想他深居簡出,來到東京養(yǎng)老的吧。他似乎從未參加僑界的任何公開活動,也未聽說他在僑界有什么時相往來的朋友。
當(dāng)年,東京華僑人數(shù)不多,老中青加在一起,也不過五萬多人,但成分復(fù)雜,除了意識形態(tài)上的大區(qū)分即親臺灣、親大陸或兩岸均無特別親疏關(guān)系的中立者外,三大區(qū)分領(lǐng)域之中,又各自混雜著“二戰(zhàn)”以前就久居日本或曾入籍日本的臺籍老僑?!岸?zhàn)”后遷日的第一代新僑,與共產(chǎn)黨取得政權(quán)后到日本的第二代新僑,此中又混雜著暗獲日本包庇的“漢奸”,或暗受日本支持的臺獨”分子。此外,更有不同省籍的各地同鄉(xiāng)會,如臺灣同鄉(xiāng)會、福建同鄉(xiāng)會、寧波同鄉(xiāng)會等,都很有實力?!皷|京華僑總會”就有完全同名的兩個,一個親臺灣的在銀座,一個親大陸的在新橋,兩會只隔地下鐵一站,步行不過十分鐘。
成員分子如此龐雜交錯的華僑社會,對背景及身份都十分特殊的胡蘭成來說,深居簡出應(yīng)是可以理解的。這一次,要不是薛慧山很冒失地把他帶來參加我的餐敘,我還真不知道怎樣的機(jī)會才能讓我和胡蘭成相見相識呢。
不過,毋庸諱言,薛老如果在電話中預(yù)先就告訴我,他會帶胡蘭成同來,我雖不能預(yù)知自己是否真會如薛老所說的“相見恨晚”,但我對于有機(jī)會和胡蘭成相見相識,內(nèi)心深處確是有所期待的。
對胡蘭成,我真是太好奇了。
他既能贏得玲瓏剔透的張愛玲的芳心,成為了她的初戀情人及夫婿;卻又能容忍及接納上海七十六號女魔頭” 佘愛珍,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從張愛玲的角度去推想,胡蘭成應(yīng)該是一位風(fēng)流倜儻的白面書生;從佘愛珍的角度去推想,他應(yīng)該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傖夫。如此相異的兩種人格特質(zhì),怎會出現(xiàn)在同一個人身上?
這樣一位人物,當(dāng)然希望有機(jī)會見上一見。
結(jié)果,我們見面了。第一眼,卻讓我大感意外及失望,我眼前的胡蘭成,既不是風(fēng)流倜儻的白面書生,卻又一點也不粗鄙。我的實時印象是:一個毫不起眼的糟老頭。
上了餐桌,我對他的印象逐漸改好,他很深沉,不多話,眼色很銳利地看著薛慧山和我。薛老興高采烈地談著他旅游東南亞的見聞。后來不知怎樣的,話題轉(zhuǎn)到了中國書畫,那更是薛老的專長,我插不上嘴,胡蘭成倒是不時應(yīng)和著。我在一旁端詳他們兩者,看上去,年紀(jì)差不多,應(yīng)該都是六十上下的人,薛老可能還要大上幾歲。當(dāng)時,我還不過三十六七歲,覺得和他們兩老不是同時代的人,一直未多發(fā)言。
那次餐敘,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胡蘭成臨別時特地向我索取名片。我們做記者的人,絕不吝于給人名片,但那天我是主人,他是薛慧山帶來的客人,他似乎倚老賣老地不給我名片,我也就裝作不在意,未給他名片,但最后他向我索取,我給了他,他仍然未給我名片。
過了十來天,忽然接到胡蘭成電話,說薛老要回香港了,他給薛老餞行,邀我作陪,在同一家中國餐館。我想他這是借口回請我吧,我應(yīng)邀去了。三人坐定后,他倆之間的幾句寒暄,卻引起了我的興趣。薛老大概是說:為他餞行,何必破費到餐館來,府上“愛珍嫂”的手藝比這兒高明多了。胡卻看著我說:黃先生是新識,怎好屈駕到舍下去。我順口答說:有機(jī)會,一定專程叨擾。胡卻沒有答話。
其實,我非常希望他說一句“歡迎隨時來指教”之類的話,我就可以打鐵趁熱問他地址。因為,我對“愛珍嫂”這位人物,更是十分好奇。
當(dāng)年在東京,每有人提到胡蘭成,就會談到佘愛珍。有關(guān)佘愛珍的傳說,比胡蘭成還要多,據(jù)說這位“上海七十六號女魔頭”兇狠無比,能兩手開槍,殺人不眨眼,“七十六號”抓到女人犯,都由她拷打?qū)徲?,不死也得脫層皮云云。尤其是她來到東京后,竟然和胡蘭成搭上了,更增加了這一對男女的傳奇性。
如此一位人物,如有機(jī)會見識,我當(dāng)然會爭取。那天的餐會上,胡蘭成雖然沒有表示歡迎我登門拜訪,卻留下了一個有意和我繼續(xù)交往的伏筆。他主動提及在《中央日報》航空版上看到過我寫的通訊文章,非常佩服,接著說他也喜歡寫寫東西,很想寄幾篇雜文向我討教。我當(dāng)然表示極愿拜讀,請他即速寄下。
果然,一兩個星期后,他寄來了一大堆文稿,有的是雜志的抽印本,也有手稿的復(fù)印,雜文居多,也有談?wù)撊毡菊榈?,我看后,非常意外,對他的文采不禁大聲喝彩。尤其是那些雜文,談人生,談?wù)芾恚勶L(fēng)花雪月,都有妙處,都有神來之筆,我對他的印象完全改觀,不再稱他“糟老頭”。
他很可惡,一直未告訴我聯(lián)絡(luò)電話,我只好照他寄文稿給我的地址,給他寫去一信,謝謝他,并以相當(dāng)保留的語氣捧了他幾句。 (他說曾在報上看過我的通訊文章“非常佩服”,我一聽就覺得是敷衍之詞,我懷疑他根本沒看過我的文章,所以我不想在信里捧他太過火)接著,在信里我邀約他×月×日中午在“東京外國記者俱樂部”餐敘,我擔(dān)心他不來,故意說他的一些文章引起我頗多感觸及意見,希望向他當(dāng)面請教。
他如期來了,還是穿的那半舊棉袍。
入座之后,我看得出他頗為局促不安,大餐廳中,他是唯一一位未穿西裝的人,客人絕大多數(shù)是白色洋人,俱樂部的官式語言是英語,連菜單都是英文的。我特地先向他解釋,此次之所以約在這兒見面,主要原因是我沒有把握他是否會賞光,如果約在中國餐館,訂下座,萬一他不賞光,我會很尷尬;而這兒比較隨便,我?guī)缀趺刻於紒?,餐廳很大,大小桌面很多,我提前來占住這個餐桌,兩人用餐正好,萬一他不賞光,我就擠到那幾臺專為外國記者會員保留的大餐桌上去就是了。我接著向他解說,俱樂部是專業(yè)性很高的國際社團(tuán),采取會員制,會員限于日本外務(wù)省登記有案的外國記者,及各國駐日外交官,不搞社交活動,在這兒比較自由自在,不必受拘束。
胡蘭成聽了我的解釋,態(tài)度顯然放松不少,用餐后,又見我喝咖啡,抽香煙 (當(dāng)年抽煙是時髦,不抽煙反被視為異類),放言高論,和外國人打招呼或談話,用英語;和他用中國話談話,并未壓低聲音,也無人引以為異。同時,在我們用餐前后,到桌前和我打招呼的外國人,我都為他介紹,果然都是外國重要媒體的駐東京記者或外交官。在這“往來無白丁”的高級知識分子社團(tuán)環(huán)境中,他終于被這種開放自在的氛圍所感染,讓他和我相識以來一直擁抱著的那份深沉與矜持,完全拋開了。
餐后喝完咖啡,我領(lǐng)他到俱樂部的數(shù)據(jù)室,書籍、雜志、報紙幾乎全是英文的,卻有兩份中文報:臺灣《中央日報》航空版及香港的《香港時報》。他如獲至寶,看完了架上的近期報紙,還想借過去的合訂本來看。在數(shù)據(jù)室待了兩個多鐘頭,我們回到餐廳喝咖啡聊天。他問我這地方他可以自己來吧?我說原則上是不行的,因為這是會員制,但是,如果你到數(shù)據(jù)室看書報甚至坐坐休息,不會有人管你,盡可自由出入;但不能去餐廳吃喝東西,這兒不收現(xiàn)金,必須會員簽賬單,月底結(jié)賬。
我看他很失望的樣子,連忙告訴他盡可以常來,我每星期至少有五天在這里,我們這些“單槍匹馬”的特派員都不會有辦公室,白天寫稿、發(fā)電都在這兒的工作室里。而且,我們也可以約好在這兒見面。
他幾乎從沒有一個人來過,但每次我到了之后,打電話到他家找他,他都會欣然而來。他來了先去看中文報紙,我在工作室寫稿,中午時分,我?guī)讲蛷d用餐、喝咖啡、聊天。如此,我們每周總要見面一兩次,他很健談,我總是讓他多說話,但他很慎言,談的話題都是張愛玲或世界兩個陣營爭斗,我聽膩了,問他一點旁的,他都很巧妙地避開。他似乎很關(guān)心臺灣的事情,在閑談中曾問到臺灣的政情和社會情況。其實,交往兩三個月之后,我對他已失去興趣,我還不愿放開他的唯一原因,是想見一見佘愛珍,看看這位女魔頭是什么模樣。但我發(fā)覺胡蘭成似乎總不愿意讓我見到佘愛珍,我想他羞于讓長相兇神惡煞的佘女見外人,這種心理,應(yīng)是可以理解的,我也不想再為難他了,遂放棄了要見佘愛珍的念頭。
恰巧這個時候,臺灣與日本之間發(fā)生了嚴(yán)重的“外交沖突”,我忙得不得了。遂有三四個星期未和胡蘭成見面,卻把他弄急了,以為是他不小心得罪了我,忙著來找我解釋誤會。
原來在1963年2月到4月間,大陸向日本洽購一座整套的尼龍制造工廠,金額龐大,大陸向日本進(jìn)出口銀行洽借巨額購廠資金;進(jìn)出口銀行是國家銀行,臺灣當(dāng)時與日本尚有“邦交”,極力阻止日本政府核準(zhǔn)進(jìn)出口銀行的此項貸款,但日本工商界和輿論界卻在對日本政府強(qiáng)加壓力,逼促日本政府盡速核準(zhǔn)貸款。
臺灣方面警覺事態(tài)嚴(yán)重,緊急打出王牌,連續(xù)派出超重量級的政治外交人物趕赴日本,與日本政府高層直接進(jìn)行交涉。于是,當(dāng)時的“總統(tǒng)府秘書長”張群、中國國民黨常務(wù)委員兼《中央日報》董事長陶希圣、“中日合作策進(jìn)會理事長”谷正綱等,先后來抵東京,東京的政治外交情勢繃得緊張萬狀。
那段時間,我忙得頭昏眼花,每天都是早出晚歸,馬不停蹄,難怪胡蘭成說四處找不到我,誤以為我在躲避他。
5月初的某一天,我忙到晚間10點多鐘才回家,一進(jìn)門,赫然看到胡蘭成和一位身著中國旗袍、體型略胖、皮膚白皙的中年婦人坐在客室中等我,不用介紹,我斷定這婦人就是佘愛珍了。非常讓我意外,她一點也沒有兇神惡煞的樣子,大大方方,臉上淡妝,泛著和善的微笑,是一位典型的中國江南一帶的普通家庭主婦。
胡蘭成先向我道歉深夜來打擾,實在是因為時間很緊,事情很急,他講話很慢,我還真想不透他有什么“急”事情找我。他接著說:從報上看到張群先生到了東京,他拜托我?guī)ヒ姀埲骸N掖蟪砸惑@,急忙問他有什么事嗎?他說他有很多事情要向張群先生報告,諸如日本政情啦等等。我不等他說完,就幾乎罵出口來:“神經(jīng)?。 钡此桓闭嫘恼\意的樣子,我不忍心罵他,勉強(qiáng)抑壓住心頭火氣,問他以什么身份去見張群,他支支吾吾了一會,答說:“張先生應(yīng)該知道我吧?!敝链?,我決意不再和他糾纏,我明白告訴他:要見張群,絕對不可能;我們記者也不是每天可以看到他,都是找他的隨員或秘書進(jìn)行采訪。日本報紙也報道了他此行的目的,可謂是任務(wù)重大,困難重重,行程排得密密麻麻,緊不透風(fēng)。他是年近八十的老人,已有五年未來日本,你想,日本各界多少人在等著見他,他又必須要找日本政界多少人,哪里還有你我的機(jī)會。
我這番話說得極其誠懇實在,說完我即起身送客,胡蘭成還想說話,佘愛珍輕輕拉著他走了。佘愛珍除了初見面時的幾句寒暄外,全程未說一句話,只是專注地在一旁聽著。我的印象是:對情勢的分析,佘愛珍顯然比胡蘭成高明。
張群的行程中,排定有一天中午要到外國記者俱樂部午餐、演講,并接受記者發(fā)問。我告訴了胡蘭成,胡希望我?guī)⒓?,并問有否機(jī)會和張群談?wù)勗挕N腋嬖V他交談的機(jī)會不大,恐怕連靠近張群的機(jī)會都沒有。到了那天,我為胡蘭成買了餐,訂了座位,我沒有和他坐在一起,我坐在前面的記者會員席,他坐在后面的來賓席。那天的演講和記者會都是用英語,張群用餐后,親自念了預(yù)先準(zhǔn)備的英文講稿,然后由記者發(fā)問,由“大使館”的一位職員翻譯。記者會結(jié)束后,張群立刻被人前呼后擁上車離去,坐在后邊來賓席上的胡蘭成,果然連靠近張群的機(jī)會都沒有。
胡蘭成在東京就只這么一次遠(yuǎn)遠(yuǎn)地聽過張群演講,始終未能和張群說上話;我也一直未向張群提過他。
過了一兩天,陶希圣先生到了東京,我到機(jī)場接機(jī),在從機(jī)場到旅社的路上,我即向陶先生報告,胡蘭成在東京,曾拜托我引他去見張群。我話未說完,陶先生提高了嗓音說:“不可以!”我答說:我已拒絕他了。我隨即問陶先生,“如果胡蘭成要求見您,見不見?”陶先生未答話,我知道他在考慮中。
到了旅社安頓好后,陶先生才對我說:“胡蘭成,我可以見他,由你去安排時間?!闭f著,陶先生從沙發(fā)上起身站立,右手掌五指并攏,手臂橫擺左額前,一面說話,一面右手臂從胸前往下一切,說道:“胡蘭成和臺灣的接觸,到我這兒為止。”
陶先生已為我和胡蘭成劃下了界限。
我問陶先生的行程,以便安排胡蘭成來見他的時間。
我到記者俱樂部打電話找了胡蘭成來見面,他已從報紙上看到陶希圣來東京的新聞,果不其然,他立刻要求去看陶,我用電話和陶先生聯(lián)絡(luò),安排第二天上午10時在陶先生旅社見面。
他們原已認(rèn)識,毋須我介紹,第二天,我陪胡到陶先生房間,就托詞離開了,他們兩人談話內(nèi)容我不清楚,我不在場。
當(dāng)天的傍晚,陶先生找我去旅社陪他晚餐,他簡略地講了他和胡蘭成談話的情形,主要是胡講述他在日本的生活情況。陶先生說:胡蘭成十分懇切地要求陶幫忙讓他住到臺灣去。我問:他準(zhǔn)備到臺灣干什么?陶說:他希望去大學(xué)教書。我說:可能嗎?陶先生說:辦不到!臺灣怎么可能收容他,何況,他還帶著一個佘愛珍。
胡蘭成要為陶先生介紹他所熟悉的一些日本評論家。最好能舉行一次座談會,陶問我的意見。我說:胡的這般評論家朋友我都大致見過,可惜多已過時了,都已不再有舞臺,我建議陶先生如有時間,也不妨和他們舉行一次座談會。
陶先生囑我安排一次茶會座談,到了二十來位日本評論家,胡蘭成很高興,覺得很有面子。
十多天后,臺灣來的政要們先后離日回臺,日臺“外交關(guān)系”卻未見好轉(zhuǎn)。外交問題多,記者們一定大忙特忙,胡蘭成偶爾還會到俱樂部找我,幾次撲空,他可能又誤以為我在躲避他,后來,甚至我到了俱樂部打電話找他,他也推托不來了。由疏遠(yuǎn)而淡忘,他去了臺灣,如愿到大學(xué)教書,又因“漢奸”背景被轟出境,再回到日本,這一連串事情,我都是事后才知道。又過了若干年,我在日本報紙上看到一個小框框消息,說原籍中國的評論家胡蘭成去世。這是何年何月的事情,我現(xiàn)在也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