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格
我是一名小報記者,年前策劃了一期龍洋村“留守老人”的專訪,讀者反響挺熱烈的。今年第一期的報道,我決定繼續(xù)跟蹤這個主題,做個后續(xù)報道。新年上班第一天,我接到一個報料電話,說龍洋村有一個留守老人,昨天到省城找兒子算賬來了,他現(xiàn)在人在龍騰制鞋廠,估計里面有故事。
我掛了電話,跟主任匯報了情況后,就驅(qū)車趕到龍騰制鞋廠,巧的是,廠里正好有一個我發(fā)展起來的報料員,類似于公安的線人,這人姓朱,朱先生聽完我的來意,說:“沒錯,昨天是發(fā)生了這么一件事,有個老漢來找員工劉山水,說是他父親,之后,老漢見了兒子沒說三兩句話,就把兒子一頓棒揍。”
我提出要見一見當事人,朱先生說:“你來晚了,劉山水送他父親到醫(yī)院去了?!?/p>
我問怎么回事,朱先生說:“劉老漢揍了兒子后,氣還沒有消掉,就暈過去了,劉山水只好送他到醫(yī)院去嘍?!?/p>
我又問劉山水到底做了什么錯事,讓劉老漢不遠千里追過來,揍了兒子后還消不了氣。,朱先生說:“就是手機短信什么·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你到醫(yī)院看看吧!”
我轉(zhuǎn)身要走,朱先生“哎”了一聲,我停住看著他。朱先生說:“報料費啊,你得給我!”
我連聲說對,便給他50塊錢。
到了醫(yī)院,我亮了記者證,醫(yī)生熱情地接待了我,我向他了解劉老漢的情況,他連連點頭,說:“是有這么兩個人。老頭子好像是突發(fā)腦溢血,正在搶救室里。不過看情況問題不大,沒什么生命危險。他兒子在門外等著呢,我領(lǐng)你去見他們吧?!?/p>
醫(yī)生領(lǐng)著我來到搶救室門外,找到劉山水,醫(yī)生扯虎皮做大旗地說:“領(lǐng)導(dǎo)要來采訪你,希望你好好配合?!眲⑸剿雌饋聿幌虢邮懿稍L,但是因為有了醫(yī)生的命令,擔(dān)心不從會惹來麻煩,就“嗯”了一聲,勉強同意了。
我問劉山水:“聽說你老父親不遠千里來找你,好像是因為手機短信的事。請你詳細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劉山水低著頭,甕聲甕氣地說:“不錯,就是因為一條短信。春節(jié)那天,我爸手機里收到一封短信,具體內(nèi)容我記不得了,無非就是轉(zhuǎn)發(fā)的那些春節(jié)拜年短信,什么拜年啊祝福的。我老爸看了短信,激動得不得了,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說這城里人多實誠啊,僅僅是一面之交,過年了還不忘給他這個糟老頭子拜年,得好好謝謝人家。哦,對了,那短信就是咱們省城的一個人發(fā)的。我一看就知道是隨手群發(fā)的,或許人家發(fā)短信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接收者是誰?!?/p>
劉山水這話我相信,每年短信拜年,我就是先選好一條短信,然后群發(fā)給手機通訊簿里所有人。像我這樣跑江湖的,手機通訊簿里躺著不少一面之交甚至沒有一面之交的聯(lián)絡(luò)人。群發(fā)條短信過去,費不了我什么精力,圖的就是避免掛一漏萬,禮多人不怪。
劉山水又說:“我當時想回個短信算了,可老爸就是不答應(yīng)?!?/p>
“他為什么不答應(yīng)?”我有些好奇。
劉山水說:“老爸說人家發(fā)短信是給他拜年的,我這個當兒子回短信,不合適?!?/p>
我問:“那他自己回個短信不就得了?!?/p>
“咳!”劉山水嘆了一口氣說,“麻煩就出在這里,老爸眼睛不好,看不清手機按鍵,打不來字,自然就按不出短信。我和老婆都在外面打工,常年不在家,擔(dān)心老爸有個三長兩短的,就給他配了個手機,手機主要功能是用來接聽電話的,他平時基本不用。春節(jié)期間,老爸就收到那一條短信?!?/p>
“這老爺子很有性格啊!”我笑著說,“發(fā)短信不行,回個電話不就得了?!?/p>
我這一說,劉山水氣不打一處來:“打了,前幾天打的,因為農(nóng)村整天整夜放鞭炮,信號不好,打不通。后來又打幾個,提示都是欠費,估計是人家手機換號了?!眲⑸剿畾鈵赖卣f,“老爸為這事急瘋了,說人家給他拜年,他沒個聲息,就是天理不容。我回城里打工前,他千叮嚀萬囑咐,要我?guī)贤撂禺a(chǎn)當面感謝人家。我告訴他沒有那個必要,人家城里人就是隨手群發(fā)的,可老頭手就是聽不進去。昨天我打電話回去,他得知我還沒去感謝人家,氣得趕過來罵我,逼著我?guī)黄鹑グ菰L給他拜年的人,我堅持不去,我要是去,人家不罵我腦殘嗎?沒想到把他氣暈過去了,唉!”
我沉吟著:思考著。老實說,如果把我換成小伙子,我也會那樣。如果僅僅是因為一條群發(fā)過來的、無關(guān)痛瘴的短信,讓我隆重地去拜訪僅有一面之交的人,我怕被人笑話為“二”得離譜。
我們一時無話了。冷場了一會,劉山水忽然說:“對了,那人和你們同行,也是記者,他曾給我老爸留過一張名片,名片在我這里呢,你看看你認識不?”
劉山水說著話,遞給我一張名片,我定睛一看,我的媽呀,這名片是我的!
我忽然明白,劉山水的爸爸是誰了,他叫劉永善!
年前我采訪劉永善時,儲存了他的手機號碼,還給他留下一張自己的名片。春節(jié)期間,我群發(fā)了拜年的短信,打死我也沒想到,短信還發(fā)給了他,我甚至記不清還存著他的手機號碼。春節(jié)過后,報社給我配了一部新手機,連手機卡都弄好了,卡里還充了1000塊錢的話費,我就停了原來的手機卡。我哪里想到,一條無心發(fā)出去的短信,會扯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災(zāi)禍來。
唉!都市已經(jīng)把很多東西壓榨得變了形,變了味。比如拜年的短信,看起來情真意切,文采飛揚,可是,有幾個人在短信里存儲了真情呢?你有嗎?起碼,我沒有!
這時,手機響了,主任打電話來:“大楊,一個小采訪還沒弄妥嗎?趕快回來,中午有個飯局,有家公司要我們做廣告,你快回來,咱們好好宰他們一把?!鳖D了頓,主任開玩笑說,“宰人這種事,你最在行了,哈哈?!?/p>
我想都沒想,說:“主任,中午我不回去了,我叔在醫(yī)院躺著呢,我得等他醒來,要向他說聲對不起?!?/p>
“怎么啦?怎么啦?”主任咋呼著,“你叔?你要向他說對不起?你干了什么缺德事?”
“一言難盡,等我做完這個專題,你就知道了?!蔽艺f完,掛斷電話,和劉山水一起等著我“叔”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