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孟陶

醫(yī)生，具體情況是這樣的：那天早晨我還沒有起床的時候，就感覺有些不妙。因為我剛剛醒來或者說是在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時候，一翻身子，額頭一下子碰到了墻上。當(dāng)時我就罵了一句：奶奶的個腿兒！隨之就開始擔(dān)心：今天會不會出事？別他媽的倒霉！你知道，魯迅有句很著名的詩，說是“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華蓋雖然和額頭不是一回事，但是，我總感覺一大早晨還沒起床，額頭上就碰一下子，不會交什么好運，是倒霉的征兆，未敢翻身已碰頭嘛。

可能，你會認(rèn)為我這個人有些迷信。我承認(rèn)，是的，近些年我這個人確實有些迷信，比如吃飯的時候，筷子掉了，我就會想，今天會不會被人打一頓，因為在我們那兒有個說法，就是筷子掉了預(yù)示著挨打；比如有次我不小心把碗摔碎了，就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失業(yè)，因為碗就是飯碗，飯碗沒了不就是失業(yè)嗎……雖然我有這些迷信想法，但是，很多時候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不能因為怕挨打就不出去，我得去上班呀；我不能因為飯碗碎了就哭嚎連天，會不會失業(yè)很多時候不是我說了算，是吧？所以，咱得該干啥還是干啥去。那天也是這樣，我不能因為害怕會有霉運就不出去，沒法逃避，人家不是常說逃避不是辦法，逃避也解決不了問題嘛，再說了，命中注定的，想逃是逃不掉的，也就是人家常說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那天的情況是，我沒有錢了，說身無分文有點夸張，但是身上絕對不會超過五塊錢，包括超市找零的一分二分的硬幣。我一直搞不懂，這家超市怎么還找這些零錢，根本花不出去，我試過好幾回了。所以，我必須得去銀行走一趟。我要吃飯，我還要交房租，房東老太太催房租都催好幾天了，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在床上胡思亂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感受著被窩里僅有的一點余溫，當(dāng)被窩里一絲熱氣也不剩的時候，我就起床了。洗刷好之后，看看表才八點多一些，雖然我知道這個時候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交通堵塞的時候，擠公交車如同上戰(zhàn)場廝殺，甚至可以說比上戰(zhàn)場廝殺還要激烈，但是我還是決定在這個時候出發(fā)。醫(yī)生，你知道嗎，我這個人不是想去湊什么熱鬧，也不是有意去增加北京的交通壓力，更不是像網(wǎng)上某些人說的那樣趁擠公交的時候占女人的便宜吃女人的豆腐，我沒那么無聊，再說了，飽暖思淫欲，我肚子餓身上又冷，思個雞巴淫欲呀，再再說了，大冬天的，大家都穿著毛衣羽絨服的，這么厚，操，能占什么便宜呀，又能吃上什么豆腐呀。估計您也擠過公交車吧，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我當(dāng)時之所以想在那個時候出發(fā)，其實動機很單純，就因為公交車上暖和而已，不用擠都比我屋里暖和，擠一擠當(dāng)然更暖和啦，呵呵。

您不知道，我那小屋里是多么陰冷。一年四季，沒有一天能見到陽光，哪怕是一縷陽光也行。屋里的溫度還不如外面的溫度高，夏天這樣很爽很舒服，可冬天這樣的話我就受不了了，我一直沒有搞清楚這屋里為什么比外面還冷，沒道理呀。我有朋友來我這里拉呱兒，坐不大會兒就不想拉了，說還不如出去拉呢。還說我真能撐，竟然在這樣的屋里也能睡著。我哪里是能撐，我也沒有辦法，北京的房價一天比一天高，連平房的租金都瘋漲，退了這個去租別的不劃算，于是就撐唄，人家不是說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嗎。

我都是去清河車站上車，離我住的地方有一二里路。我擠的是333路公交車，往車上一擠，周圍都是帶著體溫的人，操，比空調(diào)房里還暖和，空調(diào)也沒有30多度吧，那人可都是30多度的。在公交車?yán)锕烙嬛淮┘露疾焕?，但沒有人脫下自己的羽絨服來試一試，我也沒有。一路上還算順利，堵了三回，八家、清華東門、中關(guān)村各一回，到我的目的地海淀橋北那一站，用了大約一個半小時。下車后，我直接穿過馬路去對面那家北京銀行。我以前從這兒過的時候曾看見過這兒有一家北京銀行，就在硅谷電子城旁邊，這次就直奔過來了。

銀行里的人不是太多，我一進(jìn)門就有人問我想辦理什么業(yè)務(wù)，我說取錢。那人說如果是小筆的，可以到自動取款機去取。我說我的是折，不是卡。他說那你取個號等著吧。我就取了個號。還好，前面人不是太多，也就十來個人。取了號，就坐在椅子上等。椅子坐著很合適，不高不矮，旁邊有扶手，還能往后倚，感覺舒適極了，不知道要比坐在床幫好幾萬倍呢，在我自己屋里，大都是坐床幫。并且，還那么暖和，有好幾個坐在椅子上的人，把外套都脫了，就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我當(dāng)時就想，要是能在這樣的屋里鋪張床真好。我知道，想法有些奢侈，其實，我以前曾有不算太奢侈的想法，其實也不算是我的想法，應(yīng)該是我一個狐朋狗友的想法。有一回我們倆在蹲廁所的時候，看到干凈的廁所的地面，他突生感想，頗有感慨地說，阿炮，你說這個廁所要是咱倆的該有多好！我說，你就別做夢了，別說是咱倆的了，就讓咱倆有廁所這么大一個地方住就不錯了。

我坐在椅子上，除了胡思亂想，就是環(huán)顧左右。有個三四十歲或者四五十歲的女人在一個窗口辦理業(yè)務(wù)，不知道在辦理什么業(yè)務(wù)，很是不痛快，慢的要命，一會兒站起來仿佛是要走了，誰知一會兒又坐下，仿佛想要說的話想要問的問題永遠(yuǎn)說不完永遠(yuǎn)問不完。我一直搞不懂，到銀行來，要么存錢，要么取錢，要么轉(zhuǎn)賬，要么匯款之類的，又不是像菜市場買菜，可以討價還價，還可以挑挑揀揀，可偏偏就是有些人，坐在一個窗口一坐就是半小時甚至他媽的一小時，仿佛那窗口是專門為他家開的，讓人不問候幾句他老媽就感覺對不起他似的。好不容易等到這個女人辦完業(yè)務(wù)，提褲子走人，誰知他奶奶的半路又殺出一個程咬金——又有一個女人插過去了。如果你拿著號碼，倒也罷了，天經(jīng)地義嘛，可偏偏這個女人沒有排號，屬于硬性插入。如果只說上兩句話就走人，也罷了，可這娘們兒卻在那里說個沒完沒了。在大廳服務(wù)的工作人員也過去和她說話，好像她是皇太后似的。真是氣壞我了！奶奶的，氣得我在心里一個勁兒地問候她老媽。其實，當(dāng)時我是很想站起來大聲質(zhì)問她的，問她懂不懂什么叫秩序，但想一想，一個老爺們兒沒必要和一個娘們兒一般見識，于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多問候幾句她老媽也就算了。

還好，另一個窗口叫我的號了。我慌忙過去，拿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我的存折，遞過去，說，我想把里面的錢取出來。并問他們這種存折的原始密碼是多少。對了，忘了告訴你了，我的這個存折并不是一般的存折，而是我的醫(yī)保存折，沒有換成卡，自從發(fā)下來之后，一直沒有用過，壓在了箱子底。后來，聽人家說，里面的錢可以取出來，我也曾動過取出來的心思，但考慮里面的錢不會太多，就沒有取。畢竟這幾年來，工作一直不穩(wěn)定，有的單位給交保險，有的不給交，斷斷續(xù)續(xù)，我粗略算了一下，也就五六百塊。但在需要錢的時候，這五六百塊對我來說就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所以，沒錢的時候，我首先就想到這存折，還慶幸虧得以前沒有取出來。

工作人員沒有告訴我原始密碼，而是給我要身份證。我便把準(zhǔn)備好的身份證遞過去。

他看了看我的身份證，再看看我，問，這是你的身份證嗎？

我說是。

他說你背一下你的身份證號碼。

我就背誦了一遍。

他說你說一下你身份證上的地址。

我就把身份證上的地址說了一遍。

醫(yī)生，你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問我嗎，他懷疑我拿的是人家的身份證，因為身份證上的照片是我八年前讀大學(xué)的時候照的，雖說八年前我也是成年人了，該長啥樣也定型了，不會有太大變化，但是，我這張照片和現(xiàn)在的我差別還是很大的，幾乎很少有人能認(rèn)出我來。不信我拿身份證讓你看看，我隨身帶著呢?！憧纯词菃幔遣顒e很大吧，以前看起來多年輕呀，我特別喜歡我的這個身份證，還喜歡讓別人看，看看年輕的我啥樣。所以，那銀行工作人員即便認(rèn)不出我來，懷疑我是拿的人家的身份證，我也感覺很正常，也就心平氣和地回答他的問題。他從我的回答中看不出絲毫的破綻，畢竟咱沒有破綻，咱不做賊，何來心虛呀。便又接著問我，你沒有二代身份證？

我說沒有，一直沒來得及換。

工作人員沒有說什么，噼噼啪啪地敲打起電腦鍵盤，敲打幾下之后，問我，你的身份證掛失過？

我說沒有。

他又問，以前當(dāng)過兵？

我說沒有。

他說，在我們的系統(tǒng)中查不到你的信息。

我感覺有些吃驚，心想怎么會呢，我一沒掛失，二沒當(dāng)過兵，怎么可能查不到我的信息，便提醒工作人員，您看看是不是輸入錯了？要不再輸入一次試試？

于是他又噼噼啪啪地敲打起鍵盤，然后給出同樣一個結(jié)果，查不到我的信息。

我說是不是你們的系統(tǒng)有問題呀，公安局的系統(tǒng)里是能查到我的信息的。確實，我記得此前有一次坐火車，被公安局的查過一次身份證，沒出現(xiàn)什么異樣。

他說，我們銀行用的就是公安部的系統(tǒng)。

我說那怎么回事。

他說他也不知道。

我說我的身份證不是假的。

他說沒人說我的身份證是假的，但是查不到我的信息。

這時我突然想起一個朋友曾告訴我的，他的一個同學(xué)的身份證畢業(yè)后沒多久就成了黑戶，查不到信息了。我當(dāng)時沒有太在意，因為我畢業(yè)后一直在用這個身份證，用它可以應(yīng)付公安局的檢查，用它可以到銀行辦理任何業(yè)務(wù)，用它還曾辦過暫住證，等等，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綜上所述，一句話說完，也就是說，我從沒有感覺我的身份證出過什么問題。用東北人的話說就是：很好使！我有一個東北的朋友就常說什么什么好使，呵呵。

聯(lián)想起朋友的同學(xué)的身份證，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身份證是不是也出了這樣的問題。我想，為了便于把問題搞清楚，把問題解決，以便于接著辦理其他人的業(yè)務(wù)，也能讓我快速取出我想要的本應(yīng)屬于我的錢，我有必要把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說清楚。于是，我就把我的身份證的歷史，其實也可以說我這些年的一段歷史說了出來，算是我的斷代史吧。我是這樣向銀行工作人員講述我的斷代史的：

我的身份證是在濟南讀大學(xué)的時候?qū)W校統(tǒng)一給辦的，畢業(yè)后去淄博上班，淄博的這家單位也說給落戶口，于是戶口也就遷了過去。誰知在這家單位干的時間并不長，等到我離開這家單位的時候，這家單位人力資源部的人竟然也把我的戶口遷移證一并給了我，原來四五個月過去了，他們還沒有給我落戶口。之后，我本想把戶口落在家中，也就是返回原籍，但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只有過年才回家，而過年的時候，派出所也放假了，也沒法辦理戶口，于是就一直拖到了今天。戶口落不下，也就只好還是用以前那個身份證。

其實，我一直沒有落戶口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沒有給銀行的人說，當(dāng)然這個原因與整個事件沒啥關(guān)系。這個原因就是，我不好意思把戶口落到家。你想想，我考大學(xué)是為了啥，不就是為了考出來嗎，離開農(nóng)村，遷出去的時候，仿佛就跳了龍門一樣，如今再讓我遷回去，我這臉往哪里放呀。所以，我也一直沒有很積極的辦理落戶手續(xù)。心想，等到結(jié)婚的時候再說吧，但一直沒有結(jié)婚的機會。再說了，如果不結(jié)婚，用到戶口的地方還真不多。如果當(dāng)時不是銀行的人告訴我我的身份證信息查不到了，我還真沒有想到戶口問題。

我不知道銀行的工作人員有沒有認(rèn)真聽我訴說我的斷代史，當(dāng)時他的反應(yīng)是，我們也沒有辦法。一副仿佛很無奈的樣子。

我說那我的錢就取不出來了？

他說是你的錢就少不了。

我說我現(xiàn)在急著用錢。

他說這里面沒有多少錢的。說著他查了一下，說，里面有五百六十多塊。

我說我現(xiàn)在沒有錢了，就想取出這些錢。

他說那你到你們當(dāng)?shù)嘏沙鏊_個證明去吧，蓋上你們當(dāng)?shù)嘏沙鏊恼隆?/p>

我說我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了。

他又說他們也沒有辦法。

這時，在大廳里的一個人過來了，看樣子好像是他們的領(lǐng)導(dǎo)或者業(yè)務(wù)主管之類的，估計是看我們這個窗口總是解決不了問題才過來幫助解決的。這人過來之后，先了解了一下情況，然后看了看我的身份證。我說這身份證還沒有過期，到2012年才過期呢，怎么能不行呢。

他說系統(tǒng)中查不到你的信息，他們也是沒辦法，又問我有沒有別的可以證明你的身份的，比如駕照。

我說我沒有駕照。

他說有暫住證嗎？暫住證也行。

我還真有暫住證，并且還就在包里。于是我翻出暫住證，有些興奮地遞給那位工作人員。誰知那位工作人員一看就說，不行，過期了。

我一看，還真是，有效期一年，今年7月份就過期了。

他說沒有新的嗎，我說沒有。

他說那就去辦一個吧。

我說怎么辦呀，我現(xiàn)在沒有住的地方，我只是借住在朋友那里。

他說那就在你們單位辦一個暫住證。

我說我也沒有工作，哪來的單位，我準(zhǔn)備取出這些錢當(dāng)回家的路費，不在北京待了。

我承認(rèn)，我是有些找茬。我沒有工作單位是真，但住的地方還是有的?？僧?dāng)時我就是不想說我有，我不想辦暫住證，我就希望他們能相信我，讓我把錢取出來。再說了，辦暫住證跑來跑去也麻煩。

他們再一次說，他們也沒有辦法。

突然，這個時候，我想起我還有醫(yī)?？ǎ驮诎?，就是藍(lán)皮的那個，上面有醫(yī)保編號、身份證號、定點醫(yī)院等，你應(yīng)該見過吧。

于是，我拿出醫(yī)保卡，告訴他們，你看看，我有醫(yī)?？?，醫(yī)保卡上的照片、身份證號碼等等，都是我的，假不了吧，這個卡上的錢能讓我取走了吧。

他說這不是有效證件，沒有絲毫的作用。

我又在包里翻，翻出我的學(xué)生證。我畢業(yè)的時候，學(xué)生證沒有上交。當(dāng)然，學(xué)生證也是早已過期的，肯定也不行。

我又拿出我的農(nóng)業(yè)銀行的卡，還有交通銀行的卡，我說你們可以看看，這絕對是我的，我知道密碼，你們想想，如果是我撿的，我能有這么齊全的卡嗎，并且還知道密碼。

他們還說不行。

我又翻出我的讀者卡，就是國家圖書館的讀者卡。我知道這作用也不大，但當(dāng)時我就是想把我身上所有的卡所有的證件都拿出來，用量的積累來達(dá)到質(zhì)的變化。以此來證明我不是冒充的，我就是我，不然，我何以搞到別人這么多卡和證件。

但是，很遺憾，還是白搭，統(tǒng)統(tǒng)白搭。

我就在感覺沒招兒的時候，又想起我還有殺手锏——我的戶口遷移證。這東西就在我錢包的最里層，折了幾折放在里面的。我認(rèn)為，這就和以前在香港電影上看到的所謂的出生證明一樣重要，所以很有必要好好保存。放在哪里安全呢，想來想去還是放自己身上安全，于是就放在了身上，不知道咋回事，我感覺不管啥都是放在自己身上最安全。這可是我的戶口本，除了它，還真沒有啥可以證明我了，比身份證還有效，身份證丟了，還要拿戶口本去補辦才行。我人在那，它就在那。我活著，它就在，安全可靠。

于是，我蠻有把握和信心地告訴銀行工作人員，我說我有比我們地方派出所的公章還有效力的東西。

說著就從錢包最里層拿出來了。拿出來的時候我還想，早拿出來好了，早拿出來也不用費這么多口舌了，怎么早沒有想到呢，不過現(xiàn)在想到也不晚，拿出來就遞給了銀行工作人員。

他接過去看了看，問我，這是啥？

我說這是戶口遷移證呀，你不知道嗎，就是在畢業(yè)的時候，跟著你走的那個，你畢業(yè)的時候沒有這東西嗎？

可能是領(lǐng)導(dǎo)的那個人也看了看我的戶口遷移證，說，可是這也過期了，你看看，這上面寫的是2004年6月到7月。說著還給了我。

我說，那怎么辦，就算是我回到家讓派出所開證明，人家也得看我的證件，也就是要看我的這個，如果這個都沒有用了，都不能證明我，那還有啥能證明我，不信你們可以給派出所打電話問問。

他說他們不負(fù)責(zé)打電話。

我說那怎么辦吧，你們說到底什么能證明我！我一個大活人，還能是假的嗎，你們可以到任何一個地方查。再說了，就這么幾百塊錢，我有必要造假騙你們嗎？我只想取出我的錢，用它當(dāng)路費，回家！

我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激動了，甚至還有些哭窮，哭窮得還很逼真，我自己都被我自己感動了。

可是，我能感動我自己，卻感動不了他們。他們?nèi)哉f不行，因為有規(guī)定，他們辦不到。

我想再說些什么，可我感覺什么都說不出來了，我的眼中盈滿了淚水。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所以我抓起柜臺上我的那一些證件猛地轉(zhuǎn)身沖出了銀行。

我不敢低頭，我怕一低頭我的淚水就會掉下來。我使勁抬著頭，不讓淚水逃出我的眼眶。我知道，這都是我一手導(dǎo)演出來的，屬于自作自受。其實，他媽的，不管這幫孫子怎么認(rèn)為，不管哪個系統(tǒng)里有沒有我，我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死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鬼魂，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操，我怕啥！奶奶的個腿兒！

對不起，我有些激動，我能在這里抽支煙嗎？

嗯，好的，謝謝。對了，您抽嗎？您嘗嘗這是我們那兒的煙，將軍，抽起來不錯的。我以前是不抽將軍的，我以前抽的是大雞，估計您沒聽說過，也是我們那兒的煙，比將軍檔次低一些，不過當(dāng)年比將軍還普及，價格不高，我記得從一塊八到后來的兩塊五。我上初中的時候，就開始抽大雞了，其實我并沒有煙癮，當(dāng)時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當(dāng)時之所以抽，其實要的就是一種感覺，是青春的一種叛逆吧，或者說是自認(rèn)的一種瀟灑。我記得我讀初中的時候，常到我們學(xué)校西南角那兒的一個小賣部買大雞，用錢買行，用饃票買也行。買之后，就拿出一支抽上，倚在小賣部的墻上，看著來來往往的男生和女生，就感覺他們都在看自己，就感覺自己很酷。那是一個無知的年代，不過那也是一個回憶起來很有味的年代，那時候真他媽的年輕呀。

我記得那時候的大雞，還分好幾個系列，叫什么212、216、218的，我也搞不懂這些系列。我曾聽一位同學(xué)說，他們那兒的首富，除了大雞，什么都不抽。

后來我雖然戒煙了，一戒就是七八年，但是，當(dāng)我2005年來北京后，有一次找房子的時候，竟然在路上看到了別人扔的大雞煙盒。雖然被很多人踩過了，臟不拉嘰的，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它。哎喲，您不知道，我當(dāng)時激動的那個樣，真有點他鄉(xiāng)遇故知的味道。并且，我竟然到附近的商店問人家賣不賣大雞。問了幾家，還真問到了。有賣的，兩塊五一盒。關(guān)鍵是，這種煙我記得在我們那兒已經(jīng)沒有賣的了，據(jù)說是因為這種煙價格偏低，影響當(dāng)?shù)氐南M水平，所以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大紅盒的將軍，賣四塊，據(jù)說就是大雞換了一下包裝而已，但是反響并不好，好像就沒有打開市場，我認(rèn)為不是價錢問題，而是人們懷念大雞。沒有大雞之后，人們普遍抽起了將軍，分紅將和白將，紅將和我剛說的那個大紅盒的將軍還不是一回事，您不知道具體情況，可能解釋起來有些困難，我就不解釋了。紅將和白將都是五塊錢一盒，還有八喜、哈德門等等。我有一個朋友沒有大雞之后，就愛上了抽八喜。

在老家還買不到的大雞，在北京竟然能買到，我高興極了。原本對附近的房子不是很滿意，因為有了大雞，也感覺不錯房子不錯了，心情一好天空仿佛都變藍(lán)了，呵呵，也就租下了。于是，我又開始了抽煙的日子。我只抽大雞。只是，這種大雞也沒有持續(xù)多久，就沒有賣的了，我又改抽了將軍。我一直沒有煙癮，白天幾乎不抽煙，只有到晚上的時候，我會獨自坐在小屋中，抽一支大雞，后來是將軍，那種感覺，就像是在俺家后面的小樹林里。父母不讓我抽煙，我小時候抽煙都是躲在俺家后面的小樹林里。

對不起，我扯遠(yuǎn)了?，F(xiàn)在接著剛才的說，我沖出銀行，實在是沒有控制住眼淚。

我哭了。

我甚至哭出了聲音。

不知道有沒有路人聽見。

我哭著向南走。有些冷風(fēng)在我臉上刮過，天有些陰沉沉的，一些紙屑在地上飛舞，仿佛找不到家門的孩子在外流浪?？傊?，當(dāng)時的街道很悲涼，可能是當(dāng)時的心境所致。

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怎么想起向南走了。我穿過海淀橋，來到海淀橋南，到蘇州街，過馬路到了路對面。走到了那個小小的廣場，那個廣場旁邊有個成都小吃，就在海淀圖書城的那個牌坊那兒，走過去就能看見。我記得，我原本是打算取出錢后，就到這家成都小吃吃一碗酸菜肉絲面的。我想，在這么冷的天氣里，吃一碗面，還能喝湯，身上肯定會暖和一些。但是，這種想法變成一場夢了。

我沒有吃上面，卻遇上了警察。三名警察。

我想，銀行的工作人員說我的身份證信息查不到，公安局的應(yīng)該可以查到吧。

于是我抖抖精神，擦干眼淚，走到警察跟前，用請求的口氣，很客氣地說，同志，您能查一下我的身份證嗎？

警察好像沒有聽清楚我的話，他們用驚詫的眼神看著我，問，什么？

于是，我就又重復(fù)了一遍。并且還把身份證遞給了一名警察。但是那警察沒有接，看都沒有看一下。他說，我們不查身份證。

我說那您能幫我查一下我的身份證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嗎？

另一個警察說，真的假的你自己還不知道！聽他那口氣仿佛我是沒事找事一般。

我想他們可能不了解情況，也就不生氣，而是很細(xì)心地告訴他們，銀行的系統(tǒng)查不出我的身份信息，我想讓你們幫我看看是怎么回事，看看是不是真的查不到。

那個警察又說，我們在執(zhí)行任務(wù)，不管這事。

我說，那么你們看見一個人，懷疑他是壞人，你們不查一下他的身份證嗎，萬一他是個通緝犯呢。

他又說我們在執(zhí)行任務(wù)，不管別的事。

我甚至用哀求的口氣說，警察同志，求求你們，你們就當(dāng)我是個壞人吧，把我當(dāng)成一個犯罪分子，查我的身份證行嗎？

那警察說，你別妨礙我們執(zhí)行公務(wù)。

我說你們看見壞人就不管嗎？

他說，你是好人壞人你自己還不清楚！

我說那我該怎么去查，他說去派出所。我說那你們能告訴我這附近哪兒有派出所嗎？

他說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們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說不知道，我甚至懷疑他們是假警察，警察哪有不管壞人的。就算他們火眼金睛，能看出我不是壞人，但是他們看不出我需要他們的幫助嗎？

我很無奈，只好接著往前走，就在我剛走兩步的時候，我聽到一個警察說，神經(jīng)??！

我當(dāng)時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惱了，回頭就破口大罵道：他媽的個逼，我日你娘，你他奶奶的個腿兒才神經(jīng)病呢！

我不但罵了，而且還一腳把旁邊的那個垃圾箱踹倒了。

后來，我就被這三個警察抓走了，帶到了他們一直說不知道的派出所。我被他們帶走的時候一直有種擔(dān)心，擔(dān)心他們把我送到昌平過沙子去，然后遣送我回鄉(xiāng)。以前我讀初中的時候，有個同學(xué)不上學(xué)了，來北京打工，有一回在大街上溜達(dá)，因沒有身份證而被遣送回山東，還沒有送到俺那邊，而是送到德州那邊就不管了。后來我也聽人家說過，在北京抓到?jīng)]有身份證的外地人，會送到昌平過沙子。不知道是真的還是開玩笑，我當(dāng)時只感覺自己和這八竿子打不著，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一天。到了派出所我發(fā)現(xiàn)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他們查了我的身份證，派出所有兩個系統(tǒng)，在一個系統(tǒng)上能查到我的信息，而另一個系統(tǒng)上面卻查不到我的信息，所以，我屬于有“身份”的人，不必去過沙子，也不必被遣送。針對于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他們罰錢也白搭，關(guān)起來我還得養(yǎng)著我，所以，他們讓我聯(lián)系自己的親人，我肯定不敢聯(lián)系老家的父母，聯(lián)系了也白搭，山高路遠(yuǎn)，他們知道了不是白白發(fā)愁嗎？我聯(lián)系了一個在北京的表哥，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北京，并且也有北京戶口，從法律意義上說，他就是本地人，可能更方便一些。我表哥活動了一下關(guān)系，交一些罰款，就把我搞出去了。

表哥把我?guī)С雠沙鏊拇箝T就問我：小弟，你怎么了，你要是沒錢，你給我說聲，你這是干啥，你是不是有病？

聽了表哥的話，我感覺很難過，他不問我餓不餓，也不問我在里面咋過的，挨沒挨打，更不用說體諒體諒我的感受了，竟然問我是不是有病，你說我難過不難過！我沒有理他，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他喊了幾聲小弟小弟，隨后也沒有了動靜。

后來，我把這件事當(dāng)成故事講給我的一些狐朋狗友聽，他們聽后也說：你有病呀？沒事找事呀！

我感覺非常非常難過，我這些狐朋狗友一點都不體諒我，不想想我的感受竟然都說我有病。并且，還有一個狐朋狗友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你可能心理有問題，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yī)生。我這個朋友很少開玩笑的，我也被他說的有些懷疑自己是否有病了。我害怕有心理病，我還沒娶媳婦呢。所以我就來找您了，要是我真的心理有問題，我就趕緊治。

嗯，好了，醫(yī)生，我把該說的都告訴您的了，我就想問問您：您說我有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