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丹

真實與幻像（組詩）

■于 丹

你要允許他悲傷

多年前，他們相遇。聊天，喝酒，一夜?jié)馇?/p>

從此海邊、酒吧、夜色里，他們?nèi)缬半S形

三十歲的少婦像蝴蝶一樣翻飛

他像匹鬃毛亮麗的野馬

多年后，他們重逢。聊天，擁吻，一夜談情

至于時間開了什么玩笑，他們對此，只是相對一笑

他們，顯然有了看透世情人性的智慧

使她像黑土地那樣溫暖、豐厚、富有包容

在嘆著、怨著、笑著的日子里，過下去

十年后的故事在離別后靜謐得泛藍的清晨里結(jié)束——

在她跟著音樂的輕輕搖擺中

結(jié)束在一支煙之后，她彈落的灰燼里

但她走路的樣子，抽煙的樣子，說笑的樣子

她跟著音樂搖擺的樣子，四十歲的樣子

比三十歲時的樣子，動人。

你要允許他悲傷。并讓射來的陽光

舔干他的臉。你要允許他反身

回到愛情、親情、恩情、同情膠合在一起的生活

你要允許他繼續(xù)看著你

你要抖動艷麗的蝶衣

你要優(yōu)雅，像蝴蝶歇在刀鋒上

復(fù) 蘇

我什么也不帶走。不帶走

你的眸。連氣味也不帶走

允許我，推翻五味瓶

允許我霸道的要求；不許剃須，

不許清洗，不許更換被服

你要頹廢俊逸，消瘦思念，你要蒼老著

額頭。翹首。你要蓄積冰雪

你要等待河床復(fù)蘇

“等我天下大定，回來給你寫詩”

要等我，一江春水

來化你

旋 覆

這樣的春天

一陣風就吹生一個女人

只甩蝶翅那么小的氣力，就被打開

與花香對稱

不要詢問深遠的黃昏——弦外

還有無需修剪的蕩漾

就讓睡在眼里的那些水

緩緩滴成河流，甚至還能發(fā)出鉆石般的光芒

輕度的裸

她尋找著征兆，大段的空白什么也沒顯露

那些在奔赴正常結(jié)局之中隱蔽的情節(jié)

一種語言，為青春失血過多，被一場暴雨帶離身體

裸體是悲傷。生動被忽略，并持續(xù)顫抖在背影的邊界

“悲傷不能做到的，饑餓做到了。”

她熟讀這些劇本。這時刻，

她的想像力又一次習慣性地打了滑

竟然悲劇性地落在早餐的瓷盤上

那里放著藥片和舊年的雨水

真實和幻像，就佇立在門外

野菊花開了

我們談到石桌石凳和老槐樹

一個安靜的園子

談到果樹，搟面杖，一茬茬韭菜

你告訴我山下開了很多野菊花

能入藥。適合女人，調(diào)理身體

“姐姐，我采了很多，晾干后

都攢了起來

姐姐，你來，我?guī)闳ゲ梢熬栈?/p>

給你穿上千層底的布鞋

山路很遠，走不動，我背你

我們打酒，弄小菜，邀朋友。

還要寫一本，和野菊花有關(guān)的書

現(xiàn)在你別問，那本書，干干凈凈”

這些，都讓我想著：千里之外，

清澈見底的一碗酒，飄著墨香的硯臺

和那本，很干凈的書——

青苔，茶壺，籬笆，姐姐。燕子搭窩。

（選自《中國詩人》2010年第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