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單補生
愛好藏書者,大抵將著眼點盯在古籍善本或是稿本、抄本、民國書刊上,往往會忽視了版本的另類——油印本的收藏。因為大家不認可這是一種版本,所以油印本的圖書長期被排斥于藏書界之外,不能進入收藏行列。其實,自二十世紀初以來,不少重要的作品或是文獻都以油印本的形式先行面世,不少油印本的收藏價值和文獻價值都非常高。比如《道咸同光四朝詩史一斑錄》光緒戊申鋼筆版即油印本,這是中國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油印本書籍。
謄寫油印,它是一種舶來品的印刷方式,亦稱作“油印”。通過用特制的,筆頭像針尖的鐵筆,在一種表面涂滿石蠟的紙上,紙的下面墊著有細密紋理,或斜紋或布紋的鋼板,謄寫所需的文字和表格等,或者用鐵質(zhì)球型筆頭在蠟紙上細心磨出所需的圖案來,經(jīng)過手工油印機的印刷、剪切、裝訂等數(shù)道工序,就大功告成了??虒懴灱埡苡兄v究,用力需均衡,過輕很難下油墨,印制不清楚,過重則蠟紙很容易被戳通,視操作者個人技藝之差異,刻寫的蠟紙,少則印幾百張,多則可印千余張。用謄印的方法還可以進行套色印刷,還可以制作藝術品,精致的作品足以與當時那些鉛印的印刷品相媲美。我國在改革開放以后,隨大量先進印刷和辦公設備的引進,電腦打字和復印機普遍使用,油印機及所印書籍終于退出了印刷史的舞臺,失去了實際用處,僅存收藏價值了。
我收藏的一冊黃埔軍?!盾姼杓肪褪呛币姷挠陀”?,鋼筆宋體版刻?。ㄤ摪娣譃樾奔y版、布紋版、宋體版、劃線版、繪畫版、英文版等),冊子為32 開本,計68 頁,是用白宣紙對折裝訂而成,無裝飾。書名《軍歌集》為三個粗體美術大字,居封面中部;印行者為陸軍軍官學校,居上中部;出版日期為中華民國三十五年(1946),居中下部。封面最下蓋一紅色方形名章,經(jīng)考證是原書持有人——黃埔二十一期步兵第十一大隊第四十一中隊學生鄭吉恭的名章,其時年23 歲,江西玉山人。
《軍歌集》內(nèi)容由序文和目次組成,序文是由黃埔軍校時任教育長、黃埔一期生關麟征所撰:“音樂代表一民族之心聲,與一民族屈忍掙扎、發(fā)揚蹈厲之精神同其發(fā)展,蓋音樂之功效,于個人方面,可以陶冶性情,慰藉勞苦,和樂心志,使生活暢快,無形中養(yǎng)成至高無尚之人格,于國體方面,可以頤悅?cè)盒?,統(tǒng)一意志,整齊步伐,使情緒激勵,無形中養(yǎng)成團結(jié)奮發(fā)之精神。其在軍隊之需要,尤為迫切,昔張良之鼓簫笙,法軍之歌馬賽,皆其宏效也。如人而不習音樂,即不知喜怒哀樂之節(jié),無法以實現(xiàn)完美之人生,如學校與軍隊而不習音樂,則必流于沉悶枯澀,而無集體優(yōu)美之情趣,可見,音樂關系之重大也。本校為革命之集團,亦為國民革命之策源地,二十年來,摧毀封建勢力,消滅日本侵略,完成國民革命,皆我歷屆同學人格高尚,意志集中之所致,此種效果謂為一部得力于音樂廳之教育,亦無不可。茲編所集,皆本校同學日常所歌詠,望我全體官生特別注意學習,蓋音樂之第一要件,必在謀求和諧,所有曲調(diào)之高低、輕重、長短,皆須整齊劃一;音符、音律與節(jié)奏,均須配合確實。然后方能發(fā)揮音樂之作用與力量,要知人類皆具有音樂天才,唯能深明音樂對于人心風俗以及社會國家之重大關系,方能與眾樂樂,明乎此,則庶幾樂教風行于全國,使中國確實成為禮樂之邦,而茲編之集,其濫觴乎!民國三十五年十二月關麟征序于成都”
目次中第一篇簡易樂理分七小節(jié)(1.調(diào)號、2.拍子、3.音符、4.休止符、5.記號及術語、6.怎樣唱歌、7.簡易指揮法)。第二篇歌曲有36 首,有中、美、英、蘇、法五國國歌及聯(lián)合國歌,陸軍軍官學校校歌(陳祖康作詞,林慶培作曲),總理紀念歌,領袖歌以及凱旋、凱旋進行曲、黃埔戰(zhàn)歌、中國新軍人等等。
《軍歌集》從內(nèi)容上看,多為鼓舞士氣、加強紀律性,有利于軍校教育訓練和培養(yǎng)合格軍官。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凱旋、炮兵歌、勝利進行曲這三首歌由著名音樂家、共產(chǎn)黨人賀綠汀譜曲。
在國共兩黨再次合作的抗戰(zhàn)時期,賀綠汀曾當過國民黨中央訓練團的教官。1939年9月中央訓練團(團長蔣中正)成立音樂干部訓練班,簡稱“音干班”(班主任白兆琮,保定軍校二期)。音干班以培養(yǎng)中學音樂教師及部隊音樂干部(包括軍樂隊長、歌舞團音樂指導等),受訓期為一年。班址設在重慶市浮圖關山頂上,即“巴山夜雨寺”的上面。國民政府由南京遷到重慶后,將原有的浮圖關改為“復興關”。此時,賀綠汀與上海音專校友陳田鶴等到“音干班”任教官。期間,賀在作曲方面多產(chǎn),譽為最優(yōu)秀者。同時,也因賀具有共產(chǎn)黨人身份而受到軍統(tǒng)監(jiān)視。據(jù)時任音干班少校中隊附程子仁(黃埔高教班一期)回憶:“住在關上的中訓團警衛(wèi)組,組長是戴笠,副組長先是張建后是胡友為。胡是黃埔軍校五期畢業(yè)生,畢業(yè)后留校任六期步兵科中尉區(qū)隊附,那時我任少校中隊附,因此交好。在音干班,我時常到他組里去談天。警衛(wèi)組的主要任務,是保衛(wèi)蔣介石的人身安全,并注意共產(chǎn)黨和其他黨派的活動。胡暗中對我說,音干班的作曲教官賀綠汀是不露面的共產(chǎn)黨,要我注意他的言行。后來他調(diào)往龍門任組長職務,仍是搞特工,前來接任他的李家杰(黃埔六期生),也同樣注意賀綠汀。賀綠汀在班任教時與我很友好,我喜歡他作的歌曲,故我始終沒有向警衛(wèi)組匯報過賀的情況”。后來,賀綠汀離開音干班參加了新四軍,并于1943年去了延安。而這本于1946年印制的軍歌集則佐證了他早年所創(chuàng)作風格清新的歌曲,已為全國軍民所喜愛并廣為傳唱。
油印本《軍歌集》因冠名陸軍軍官學校(即黃埔軍校)而顯其身價不凡。《軍歌集》中歌曲之作詞者有民國軍政要人,譜曲者有泰山北斗音樂家,可謂是民國音樂史上的一朵奇葩。在這里,關于油印版本的討論已不重要,我想起,文史掌故作家鄭逸梅老人生前說過的一句話:“油印本也是一種版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