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霞
我是個單親父親,有個十八歲的女兒,叫小薇,在離家三百里外的鄺城一家紡織廠打工。養(yǎng)閨女,可不讓人省心吶,這幾年,村里老有一些小妮兒,過罷年,清清白白地出去,年底,抱著孩子就回來啦!這茬事兒,我這做父親的,也不好多和女兒扯,只好時不時在電話里轉彎抹角地勸誡女兒:“閨女啊,咱家?guī)纵呑?,門前都沒長過歪脖子樹啊,你可不能做出啥出格的孬事兒來,你爹可丟不起這人哪!”
你甭說,怕有鬼,偏偏鬼就上門了!
那天,我到鄰居家串門兒,進屋后才知道他家來親戚了,那是他家的一個遠房表哥,我也見過面,他就在鄺城我女兒打工的那一家紡織廠當廚師,也算見識了一些新鮮事物。此時,那廚師正唾沫亂飛地講得起勁兒了:“你們是沒見識過啊,城里人那個新潮,可真給力的嘞!就在我們廠,女孩子把男朋友領到自己宿舍里,同宿舍的女孩子換個衣服啥的,咋辦?背過身去,全解決啦!哈哈哈……”廚師說著,禁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我回到家里,平靜地做出了一個決定:進城!
到鄺城后,已經是晚上了,更糟糕的是,趕上了個壞天氣,又是響炸雷又是下大雨的。
我冒著大雨,找到了女兒所在的廠子,向門崗打聽女兒的住處。那胖門崗盯著我看了好大一會兒,有點兒幸災樂禍地說:“你來得可真是時候??!”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咋?我閨女小薇她……她咋啦?”
門崗答道:“小薇,她好得很哪,就在剛才,她把她對象帶到宿舍來住啦!”我大吃一驚:“小薇她……她搞對象啦?”
門崗似笑非笑地說:“老鄉(xiāng),在我們這里,男女工人搞個對象并不稀罕,可把對象帶到女工宿舍住,那就稀罕啦,你是不知道啊,一個宿舍,可住著八個女工哩,八個呀!”門崗說著,伸出兩個手指頭,做出“八”字狀,在我面前夸張地來回搖晃著。
門崗的胖手指,搖得我頭昏眼花,幾乎暈倒在地!我咬緊牙關,好容易把身子控制住,直奔女兒的宿舍……
到了宿舍,我把門“咚咚”擂得山響。很快,“稀里嘩啦”,門里傳來亂作一團的聲音。我一邊擂門,一邊喊:“小薇,是爸,我知道你在里面!”屋里沉默了一陣后,門被打開一個縫隙,女兒閃身出來,驚慌失措地說:“爸,怎……怎么是你???”
看見女兒,我氣得渾身打顫:“你……你這個要命的,你可真要我的命啦!你出來打工才一年啊,咋就這樣成精作怪啦?”女兒拉住我的手,低聲哀求:“爸,你小聲點兒,你聽我說——”“有啥好說的,我全明白!你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跟我回家,咱回家再說!”我說著,一把甩開女兒,不容她聲辯,一腳闖進了宿舍。
一進宿舍,只見七個女孩子背對一張床,像堵墻似的站成了半個圈兒。她們都瞪大眼睛,一臉戒備地盯著我。我知道,她們想要掩藏什么,可床頭那一雙特大號的運動鞋,已經錐子一樣,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我突然間心寒了,不想鬧了,也沒心情鬧了,沒意思,真沒意思!
女兒見我扭頭走了,就追了出來,說道:“爸,你聽我說—”呸,聽你說啥?聽你花言巧語編一通胡話哄騙我這個鄉(xiāng)下老頭子?我沒理睬女兒,只顧自己走,女兒在身后一個勁地嚷著:“爸,你自己找旅店住一宿吧,我也顧不得你啦!”
我走出廠門,任憑大雨滂沱,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了大半夜,最后,還是決定把女兒帶回家去,再怎么樣,她也是我的女兒,我的骨肉至親啊,我不能由她使著性子成精作怪,放任自流!
想到這里,我返回廠子,重新回到女兒的宿舍。
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猛地發(fā)現(xiàn),我的女兒,加上她的室友,整整八個人,齊刷刷地坐在宿舍門外,雙腿拱起,頭枕在膝蓋上,一個個睡得正香!屋檐外的雨斜灑過來,打濕了她們頭發(fā),雨水順著她們的脖子,濕嗒嗒地滑落下來。
這些遠離家、遠離父母的孩子們啊,她們到底是要干啥呀?
這個時候,天也快要亮了,宿舍的門開了,只見一個滿臉浮腫的小伙子走了出來,可還沒走兩步,就“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八個女孩子一個激靈,霍地站了起來,我女兒第一個沖向小伙子,壓低喉嚨喊道:“姐妹們,快,趁著這時候沒人,趕緊把他送醫(yī)院,別讓對面找咱的麻煩!”我看得目瞪口呆,但聽說“送醫(yī)院”,知道這里肯定有是非曲折,事情急迫,我也顧不得細問,急著沖了上去,和姑娘們一起把小伙子送醫(yī)院……
等小伙子的病情穩(wěn)定下來,女兒才斷斷續(xù)續(xù)地給我道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女兒廠子對面,也有一家紡織廠,小伙子就在那里上班。本來兩人也不認識,昨天晚上,小伙子當班,發(fā)現(xiàn)他們老板欺負一個外地女工。小伙子氣不過,挺身而出,那老板當然不買賬,找來幾個當?shù)厝?,把小伙子暴打一頓,還把他的行李拋在街上,讓他立刻走人。
當時,正是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小伙子身無分文,只有一身的傷痛。女兒小薇,對門崗謊稱小伙子是自己的對象,把他領進宿舍,讓小伙子住了下來。小伙子到醫(yī)院后就尿血,一查,原來是腎損傷。醫(yī)生說,幸虧小伙子昨晚沒有過多地走路、淋雨,否則,后果不堪設想,這多虧了女兒??!
這時候,小伙子的眼里閃著亮晶晶的淚光,對我說:“當時,我怕不方便,根本不肯去你女兒的宿舍住。她騙我說,沒事,她們宿舍的女工正好都是夜班。第二天,我才知道,你女兒和她的七個室友,在門外坐了整整一夜,那時可下著雨哪!”
呵呵,我的這個閨女啊,還真是隨我,要我遇見這事,也一樣拔刀相助!我感慨道:“閨女啊,是爸的不對,爸錯把你當成壞孩子了—不過,你也得把事情給爸講清楚呀!”
“爸,你讓女兒說了嗎?”女兒仰起頭,看著我的眼睛,說話一字一頓的,“爸,往后你就放心吧,畢竟那些讓人說閑話的女孩子少得很哪,你要相信自己的女兒,相信天下的打工妹,她們可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好孩子!”
我忍不住說道:“閨女啊,我看人家小伙子也不錯哩,你們要是有那個意思,爸就給你們定下來!”女兒大笑起來:“爸,這男女一接觸,就是要搞對象啊?你俗不俗?。俊?/p>
我也笑了,看來,女兒是真的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