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文具大多與筆墨紙硯相關,例如與筆相關的筆筒、筆格(又稱筆山)、筆床、筆盒、筆洗、筆覘之類,與墨相關的墨盒、墨床,與紙相關的鎮(zhèn)紙、壓尺、裁刀,與硯相關的水注、水中丞(水盂),等等,此外還有印章、印泥、印盒及盛糨糊的糊斗、盛緘封用蠟的蠟斗之屬,真是不勝枚舉。用途之廣泛,器物之繁多,則可謂遠勝于古代歐洲了。另一方面,這些器物同時還是藝術的載體,或燒、或鑄、或書、或畫、或鏤、或刻,無不精美異常,成為曠世奇珍。
筆洗和筆筒一樣,其實原來都是常見之物,只是筆筒(或稱筆海)至今還未退出歷史舞臺,仍用它來插各色各樣的筆,而筆洗卻由于毛筆的使用范圍縮小,已不常備于案頭。古人書畫必洗筆。目的是散發(fā)墨中的膠性,用水浸潤筆尖,使之揮灑自如。有人誤會筆洗是最后涮筆的器皿,其實不然,應該說,筆洗的最大作用是在書畫過程中隨時浸潤筆尖,是不使膠干涸并能調節(jié)濃淡的盛水之物。傳說有王羲之曾在鵝池中浸筆,使得池水盡黑的故事,雖然夸大其詞,也由此可見洗筆浸筆在書畫中的作用。筆洗自中古以來就有許多記載,成為文房中的要器,有玉制、銅制,而最多者為瓷制。銅制者分為洗、盂、釜、卮、匝五類,雖器形有異,然而用途是一致的。玉制也有圓形、長方形、環(huán)形之不同。宋代哥窯的筆洗最為著名,器形有粉青葵花洗、罄口洗、荷花洗、卷口洗等,宋龍泉窯也有雙魚洗、菊花洗、百褶洗等。傳至今天,已經是價值連城的文物,即使在明清之際,這些宋哥窯、龍泉窯的筆洗已經沒有人再舍得放置在案頭使用,而是大多用當代筆洗作為潤筆之物。
筆格,也稱為筆架、筆山,是架筆的器物。古人書畫時,在構思和暫息間借以置筆,以免筆桿周轉污損他物。筆格始于何時,已無從考證,但據《藝文類聚》載南朝梁簡文帝有詠筆格詩看,起碼早在南北朝時期已經有筆格了。筆格的質地最為廣泛,玉、石、金、銅、瓷、木皆可制成筆格。據一位古玩行的前輩告訴我,中古時期的筆格多為玉石制成,形制較大,多用白玉、壽山、雞血石。明清時,常有以筆格切割打磨后改制成的印章,所以早期完整的玉石筆格已不易見。銅制筆格形式多樣,最大的有十二峰頭為格者。哥窯也有瓷制筆格,多分為三山五山不同形式的大小。而木制筆格多以根枝蟠曲之原狀略加修飾,時久包漿,成為天然筆格。筆格的形式除了一般的山形之外,還有諸如仙人睡臥、蟲獸花鳥,等等,如有白玉做母貓橫臥狀,身負六子相依,起伏為格,極為生動別致,神態(tài)畢備,這類筆格的藝術觀賞性就遠在實用性之上了。
筆覘,俗稱筆掭,是覘筆之器。古人運筆除了可在硯上掭筆外,更備有掭筆之物,謂之筆覘。有瓷制、玉制、琉璃制、水晶制等,這種筆覘近代已不常用,因此許多人對這一名詞已覺生疏。舊時筆覘向以定窯或龍泉窯小淺碟式為最佳。今年春節(jié)之際黃苗子先生的高足王亞雄先生來訪,亞雄先生多才多藝,曾為苗子先生制金石拓片、木刻陶藝頗多。他贈我一親手制作的筆覘,是用一朵靈芝制成,上下切割后打磨平整,以十數道漆擦拭,光滑如鏡,甚為可愛,誠為筆覘中之另類也。
鎮(zhèn)紙是書房中壓紙、壓書之物,故而又稱紙鎮(zhèn)、書鎮(zhèn)。為了使紙張和書籍舒展或打開放平,鎮(zhèn)紙多采用較重的物質制成,如玉石、銅、水晶、瑪瑙等,形式多樣,如玉免、玉牛、玉羊、玉虎、蟾蜍、子母螭等,形制古雅,體積可大可小。銅制者也多為獸形或為龜、螭諸狀,并有銅鎏金者。明代宣德鑄爐,后來稱為宣銅,宣銅器中也有不少鎮(zhèn)紙,制成牛、羊、貓、犬、狻猊之類,無論真贗,鎮(zhèn)紙下多有“大明宣德年制”。幼時家中有一宣銅鎮(zhèn)紙,形象怪異,頭上有鈍形獨角,呈臥狀,下面也鐫“大明宣德年制”,后來在“文革”中被一群“學工”來安裝玻璃的學生順手牽羊。這種獸形我后來再也未見到過。據《清異錄》載,鎮(zhèn)紙在宋代還有如“小連城”、“套子龜”、“干鈞史”等別稱,在形制上也是多種多樣。如張镃就曾記陸游贈他鎮(zhèn)紙一事:“三山放翁實贈我,鎮(zhèn)紙恰稱金犀牛?!?br/> 在《水滸》第二回中記高俅的發(fā)跡,有以下一段敘述:“……那端王起身凈手,偶來書院里少歇,猛見書架上一對兒羊脂玉碾成的鎮(zhèn)紙獅子,極是做得好,細巧玲瓏。端王拿起獅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醵嘉疽姸送跣膼?,便說道:‘再有一個玉龍筆架,也是這個匠人一手做的。卻不在手頭,明日取來,一并相送?!稳?,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龍筆架和兩個鎮(zhèn)紙獅子,著一個小金盒盛了,用黃羅包袱包了,寫了一封書呈,卻使高俅送去?!?br/> 這里的端王就是后來的宋徽宗趙佶,而小王都太尉就是英宗的駙馬王詵(晉卿),兩人都是北宋著名的書畫大家。由此可見,文房小物不僅有其實用價值,也是當時文人交際會友相互饋贈的文玩。
壓尺的作用大致與鎮(zhèn)紙相同,但分量卻要輕許多,一般用于展平較輕的紙或長卷,而不用于壓書籍。今人多稱鎮(zhèn)紙為鎮(zhèn)尺,實際上是錯誤的,也是將兩種器物混為一談。壓尺就是尺形,可長于尺,也可短于尺,并不拘于尺度,大多為銅制或木制,又多為成對的形式。銅制壓尺多鐫刻古器物銘文、古泉、古器等花樣,多稱博古紋。木制者常以烏木、紫檀等質地較重的木材為之,年代久遠,形成包漿,光滑圓潤。也有鐫刻嵌金銀絲者,如清代末年濟南田昞叡(菊畦)與兄皎占又(曉山)俱善嵌銀工藝,所制紫檀、烏木壓尺以嵌金銀絲構成山水、花鳥、人物,光緒年間曾以嵌絲壓尺等工藝參加巴拿馬賽會獲金獎,其創(chuàng)作堪稱絕品。
中國書寫繪畫的紙張大多為較輕柔的宣紙,因此,裁紙刀的質地也或以牙、角為之,尤其是拆讀信函,常用此類牙角刀具開啟,既輕便又安全,更具工藝觀賞性。
臂擱也稱為臂隔、臂閣或秘閣,是書寫時枕臂之物,它的作用一是用來支持臂腕而不致為桌面所掣肘,一是在炎夏之際不使手臂的汗水與紙張粘連。據明代屠隆《考余事》的說法,秘閣(即臂擱)是從日本傳人中國的。它的形式初如圭狀,后來發(fā)展為長方形,長可尺許,寬在二三寸之間,寬度之間微微隆起,正好做枕臂之用。最珍貴的為長形古玉制,一般多為漆器、紫檀、烏木、象牙、竹等,上面或擦漆描金,或用平刻,山水花烏皆備。竹制臂擱最為流行,書畫篆刻也更為瀟灑。清代書畫篆刻名家如程庭鷺等,善自刻臂擱,山水人物寥寥數筆,生動傳神,且刀法洗練,遠非坊肆中匠刻堪及。
除了以上提到的各種材質之外,我也曾見過一種澄泥臂擱,長度不過六寸許,是以汾水澄泥制成,做竹節(jié)枝葉狀,由于年代久遠,包漿極好。臂擱的下部四角都有兩三毫米的矮足,使其能與書桌形成一點兒間隙。此物后為西泠八家之首的清代丁敬所得,并在澄泥臂擱的背面篆刻銘文,考為元代之物。這種澄泥臂擱是此類器物中很少見的。
墨盒并不是盛放墨錠的器物(盛墨錠的應稱為墨匣),而是產生時間最晚的黃銅制文具,始于乾隆中期。謝崧梁在《今文房四譜》中說:“墨盒者,因硯而變通者也?!逼鋵嵕褪菍⒀泻玫哪糜谀兄械慕z綿之上,可經久不涸,使用方便又易于攜帶。自從有了銅墨盒,也就有了鐫刻銅墨盒的藝術。最早始于同治年間的書畫家陳寅生,后來琉璃廠的同古堂老板張樾丞父子也精于此道,他們刻銅墨盒的技藝極高,山水花卉、人物花鳥都能刻于墨盒之上,線條流暢,圖案精美,并貼出“筆單”,可根據顧客要求定制,一時名噪京城。
筆匣是保存一些名貴毛筆的器物,不同于平時所用的毛筆,是置于筆筒中或懸于筆架上,這種筆匣大多為紅木、紫檀或金漆螺鈿制作,也是十分考究的。20世紀50年代中期,商務印書館由東域演樂胡同遷至西琉璃廠辦公,彼時吳澤炎先生(商務印書館原副總編,《辭源》主編)中午休息時與先君常常去逛琉璃廠古玩店。某日走人一家店中,不慎將一個紫檀木筆盒碰下柜臺,跌在地上,那盒蓋頓時開裂,不消說是要賠的,其結果就是吳先生照價買下了這個筆盒。當時這紫檀筆盒標價僅十五元,吳先生覺得無用,就將它轉送給我父親,后未經“小器作”修理,完好如初,成為難得的紀念。
靜靜的書齋,案頭雜陳精致的文具,雖置身于喧囂的紅塵中,總多少能保持著一點平靜和悠閑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