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歲的時候我去接她，她正趴在院子里的地上和一只螞蟻較勁。螞蟻往前爬幾步，她就用一片樹葉子把它撩到后面去，就這樣反反復(fù)復(fù)，她玩得十分高興。
　　我輕輕叫一聲，寶寶，她抬起頭來看我，狐疑且警惕。她的臉很臟，額頭上有一疤痕，我一陣心酸。
　　一小時后，她跟著我坐上了回城的班車，她不肯要我抱，固執(zhí)地一個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小臉始終看著窗外。
　　當(dāng)年為了達到與有了婚外情的丈夫離婚的目的，我硬是忍痛放棄了對她的撫養(yǎng)權(quán)。直到今年年初，我得知前夫再婚的消息，立刻向前夫提出要回對她的撫養(yǎng)權(quán)，前夫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他始終不是那么喜歡她，他家三代單傳，他想要的，一直是一個兒子。
　　我把她帶回我的家，鄭重地對她說：“從此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边@一夜，她不肯洗澡，在床的一角，無聲無息地。當(dāng)我收拾完東西去看她時，她已經(jīng)睡著了。
　　兩天后，她終于叫我媽媽。我不停地給她買新衣服、新玩具、奇奇怪怪的零食。她成了我的跟屁蟲，從幼兒園回來就賴在我身邊，一旦視線里沒有我，她就緊張得到處尋找。我上廁所她就搬個小凳子坐門外等著，晚上要握著我的手睡覺。
　　就這樣，八年時光過去了。我總擔(dān)心在學(xué)校里她會不會因為沒有父親而遭人恥笑，直到有一次我聽到她在院子里跟小伙伴爭執(zhí)說：“你爸爸會轉(zhuǎn)呼拉圈嗎？你爸爸會煮寶寶面嗎？你爸爸會寫文章嗎？那你要那個爸爸到底有什么用？”
　　她不知我在窗子里默默地笑出了淚水。
　　我很慶幸，她沒有成為一個自閉膽怯的孩子，事實上她熱情開朗，樂于助人。她有個好朋友，家里很困難，父親在南方打工，母親在菜市場賣菜。有段時間她經(jīng)常和朋友一塊兒去菜市場幫忙收拾攤子。在一篇作文中，她寫到了那個沒有多少文化的父親，每天都給她朋友寫一封信，來來去去只一兩句話：最近學(xué)習(xí)好嗎？聽媽媽的話了沒有？要乖哦。她特別羨慕她的朋友，因為，她有一個關(guān)心她fG6ScMHukqm3fNhX5xYhchyFpEfEkWG8HDzkY6Y2MeY=的父親。
　　我愣在沙發(fā)上，難過了許久。這么些年來，她父親提過要來看她，我總是禮貌地拒絕了，對于這個深深傷害過我的男人，我從來也沒打算原諒，更不想與他在生活上有任何交集。我忘了，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的父親，而她，是多么盼望著來自父親的關(guān)愛。
　　我主動給前夫打了電話，同意他每周末過來接她。
　　漸漸地，她越來越愛往她爸那里跑，三天兩頭地?fù)Q新跑鞋、新衣服、新款MP4。終于有一天，她對我說，她父親想讓她跟著他生活。我正在切菜，菜刀一下子切到手指上，她“哎喲”一聲，忙不迭地找來創(chuàng)口貼，埋怨我：“你緊張什么？媽，我離開誰也不會離開你??！”我的淚水忍不住“嘩嘩”流下來。
　　夏天來臨的時候，她開始看亦舒，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叫我，“媽媽、媽媽”，然后開始朗讀：一個兒子是你的兒子，直到他娶妻；一個女兒是你的女兒，直至你一生。她沖我得意洋洋地笑，“呀，媽媽，你太幸福了。”
　　我白她一眼，笑了。
　?。ㄠ噭潘伤]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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