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矮腳虎
越相愛,越孤獨
文/矮腳虎
“倘若你在八月的下午在大街上溜達,你會不會覺得非常無聊?!?/p>
你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以這樣一種冗長平淡的白描開局,古怪的麥卡勒斯小姐以自己的方式免疫了許多缺乏耐心的讀者。就像1940年的那個豐盛的23歲,她以自己的野心和結(jié)構(gòu)寫下《心是孤獨的獵手》。于是,大多數(shù)人只會記得有一部小說的名字為《傷心咖啡館之歌》,而忘記了這樣一個八月的下午。
1967年,也是一個八月的下午,這位只活了五十歲的麥卡勒斯小姐,因為風濕、癱瘓、肺炎、心臟病、乳癌……年復(fù)一年的折磨,在醫(yī)院昏迷了45天后死去,像她筆下的愛密利亞一樣,她曾同一個叫利夫?麥卡勒斯的人結(jié)婚,離婚,又結(jié)婚,他不但對她不忠,而且還偷她的錢。
同一年,在美國,來自中國的翻譯家李文俊去圖書館借書,偶爾找到了這本《傷心咖啡館之歌》,在這本和作者一樣孤獨的書背后插著借書卡,卡上只有一個名字:錢鍾書。
又過了八年,仍舊是一個八月的下午,正讀高中的蘇童用零花錢買了生平第一本有價值的文學(xué)書籍,上海譯文出版社的《當代美國短篇小說集》,從中他讀到了他一生都念念不忘的一篇小說:《傷心咖啡館之歌》。
孤獨的故事總是從愛情開始。
傷心咖啡館的女老板愛密利亞小姐愛上了一個駝背矮人,她是如此地愛他,以至于一度富甲一方的她最后竟然拿不出什么值錢的東西去交換矮人的笑容;而在《心是孤獨的獵手》里,辛格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精神病院里的安多那波利,他攢錢趕往遙遠的醫(yī)院去看望他的愛人,飛快地對他打著手勢,美國中部小鎮(zhèn)的烈日灼灼下,額頭上的汗閃閃發(fā)光。
是的,他們都知道,愛,不是因為可以愛,而是因為不得不愛。不愛的人可以選擇,愛的人,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
就像老哥哥約翰·屈伏塔出演的電影《給鮑比?朗的情歌》里,一首名為《我的心是孤獨的獵手》的歌這樣唱道:“恐怕我只有去愛,如果我還沒有打算飛走”;就像安東那波利只對辛格帶來的食品感興趣,根本不懂得他在說什么;就像愛密利亞小姐專心寵愛的駝背矮人,最后竟把她的咖啡館洗劫一空。
麥卡勒斯,她曾說過:“我成為了自己筆下的角色。”她筆下的角色無一例外地都過著不快樂的生活,她給過他們希望,但那希望自生自滅。她不像張愛玲,可以造出一座淪陷之城,成全一對再庸常不過的男女。愛密利亞小姐,“骨骼和肌肉長得都像個男人”,她免費治病,會給大人吃苦的藥,給小孩吃甜的藥,可是她不幸福。
人們津津樂道故事里的三角關(guān)系,小姐愛駝背,駝背愛囚犯,認為那是愛情無從解釋的唯一解釋,其實,這與愛情的關(guān)系并不大……在《心是孤獨的獵手》里,麥卡勒斯描寫孤獨,像刀刃一樣綿延不斷的孤獨,每個人都孤獨,卻并未因這相似的孤獨相連。人終究是孤獨的,好像人終歸是要死的,這是一條永恒的真理,從未因愛的幻象減弱幾分。
最后,愛密利亞小姐請木匠把家里所有的窗戶統(tǒng)統(tǒng)釘死,枯坐一生。人們慢慢忘記這曾經(jīng)是一家咖啡館,一到星期六晚上就熱鬧非凡,粉紅色的櫻桃露非常甜,一分錢一杯,還供應(yīng)油炸鯰魚,每個人每個禮拜都起碼來上一趟。
很久以后,人們還能夠記得,在《傷心咖啡館之歌》里,愛米利亞小姐脫下紅裙子,穿上工裝褲的那一刻,她在準備為自己的愛人搏斗,而她的愛人卻在最后的時候倒戈向敵,給了她致命的一擊;很久以后,人們還能記得,在《心是孤獨的獵手》里,有一個窮人家的小女孩,她藏在富人的花園里,偷聽老式收音機里傳出的莫扎特。那是黑暗中爬上屋頂,寂靜中回響的莫扎特。小女孩慢慢長大,逐漸變得冷靜,平淡,麻木,但在黑暗中聆聽內(nèi)心聲音的每一個人都能從她身上找到徹骨的孤獨。
也像《天使愛美麗》里那個曾經(jīng)的女孩,艾米麗,她像這個城市里每一個男人和女人一樣,在孤獨中長大,又在孤獨中互相愛戀。她在波光瀲滟的城市里學(xué)習(xí)性,學(xué)習(xí)愛,學(xué)習(xí)怎樣把人逗笑或者被別人逗笑。可是卻仍舊要孤單單地坐在屋頂,揣測此時有多少對男女正在親熱,又有多少愛情正在無奈地涌入赤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