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
坐在公車上,倚靠著玻璃窗,看外面不斷后退的街景,在剎車的剎那。身體前傾,我極力控制重心,眼睛卻直直被這三個字勾去——秀芳里,多么熟悉的名字。
我的家鄉(xiāng)沒有這樣的地方,甚至,家鄉(xiāng)那塊兒沒有“里”的概念。我不知道“里”是否等同于小區(qū)、弄堂或家屬院。我固執(zhí)地認為這是一個專屬于天津市的街區(qū)劃分概念,不是街巷、不是胡同,一個溫柔的“里”字,像隱藏了許多曲曲折折的家長里短。
我所熟悉的,是“秀芳”二字。這該是個尋常女子的名字,看到它,你很容易想起居家的秀氣女子。她有恬淡的笑容,軟軟的口音,飄逸的頭發(fā),當(dāng)然,還有小巧的嘴巴。我記憶里的秀芳,是初中時的老師。她個子不高,留短頭發(fā),透著勤快和干練,眼睛晶亮,仿佛可以看穿青春期小孩子們心中所有的秘密。如果不是在天津的街頭瞥見“秀芳里”三個字,我可能不會想起她。
那時的她,擔(dān)任我的班主任。面對著幾十個十一二歲的學(xué)生,她像所有仁愛寬厚的長者一樣,悉心教書,關(guān)愛孩子。多少瑣事,不再贅述,和那些歌頌教師的文章里寫過千百次的細節(jié)大同小異,但此時一件件涌上心頭,竟被十多年的歲月發(fā)酵出別樣的滋味。
那些青春期的小人兒們,都清脆如紙,薄薄的,經(jīng)不起成人世界里絲毫的打擊或侵染,要有世事通明、心地和善的長者引路,才不會旁騖或迷失。她,就是那荒原的夜空上閃爍的星,以最積極和溫和的方式給了我們最明亮的指引。想到這些,往事淡淡的痕跡浮起,猶如不經(jīng)意間留在紙上的茶漬,提醒著當(dāng)事人品茶時緩緩由唇邊流向喉嚨的溫暖。
有時候,某些人事,就像是海灘上的貝殼,隱藏在深厚的沙灘上。大浪推來,會有一些貝殼露出來。我們很容易以為那就是全部。其實不是的。人的思維和記憶總是有無限的容量。在某些時候,一個眼神、一句話,就像是一個鑰匙,打開了封閉的心靈暗格。里面有我們所不熟悉的人和事,有我們極力逃避的過往,有我們選擇性失憶的難堪和狼狽。當(dāng)然,也有善意和溫暖??傆幸恍皇呛@四軉拘训?,它,需要用手去刨去挖。
熟悉的名字如琥珀,是記憶的種子滴在時間的樹上留下的珍寶。感謝與秀芳老師相逢,在青春的歲月。用她寬厚的心性給當(dāng)時急切不安的慘綠少年留下了溫暖和美好。
最后一次見到秀芳老師是2005年的夏日,她請剛剛升入高中的我們吃飯。大家團坐,說起她的嚴(yán)厲她的好,如同她說起我們的爭氣或費心,多少快樂或氣惱都化成了天邊絳紅色的晚霞,風(fēng)輕云淡。
如今,隔著一截縹緲的歲月,想起往事,多想抱一抱那個年少的自己。什么也不用說,或許是最好的態(tài)度。就如在擁擠的公交上,透過玻璃車窗看到一個曾與自己有交集的名字,嘴角上揚,心里默念“秀芳你好”。然后下車,公交開走,那個名字長久地留在心中,留在人生的海灘上。
編輯/粱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