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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客(短篇小說)

      2012-04-29 00:44:03李心麗
      廣州文藝 2012年9期
      關(guān)鍵詞:繼母老鼠房子

      李心麗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第三屆簽約作家,近年來在《黃河》、《山西文學》、《都市》、《芳草潮》等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五十多萬字,供職于山西某文聯(lián)。

      這是一趟北京開往烏魯木齊的普快。

      劉曉對地理位置是沒有概念的,單純地從地圖上看,他還能對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路線有一個直觀的認識,拋開地圖,憑空在腦子里想,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趟火車經(jīng)過他的家鄉(xiāng)。他從北京回家,或者從家里要到北京,大多時候坐的都是這一趟車,這趟車的時間比較合乎他的要求,上午十點十七分發(fā)車,下午五點多他就能下車了,他下車之后不必太著急,隨便坐什么車可以回家或去單位。如果車太晚,他反而哪兒也不好去,單位的樓門在晚上十點就關(guān)了,他要回辦公室還得把門房的人叫醒,有時候門房的人還不在門房里,可能去二三樓打掃衛(wèi)生,他就得等老半天。家里吧,要是晚了,他也不想回去,他不想看到他們受到打擾之后一張不高興的臉。

      這次正好是下午的時間,他決定回家。

      他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說他回來了,一會就回家。父親當時在街上,電話里的聲音有些噪雜,他聽不出父親的態(tài)度,他這一去已經(jīng)有一年多沒有回家了,這一年多也沒有見過父親,父親在電話中問他在哪兒·他說在火車站,父親說那你就直接回家吧,我也馬上回去了,他說,好。聽到父親的聲音,他感到很欣慰。

      除了兩件換洗的衣服外,他什么也沒有帶。幸好沒有帶,從北京坐車到石家莊還有座位,從石家莊到他的這座小城就沒有座位,他一直站著。三人的座位有的比較寬松一些,但他不好意思和別人商量一下,給他稍微挪點,他就能坐一坐了。他站的旁邊有一對年輕的夫婦,可能那個女人看他長時間站在他們身邊有點不好意思,示意他男人往里靠靠,讓他也坐一會。那個男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有說,也沒有往里挪了挪身子,可能懷疑他不是什么好人,后來他去打水,打完之后,就站在那個地方呆了一會,后來他就轉(zhuǎn)移了地方。他知道,他的長相讓別人會產(chǎn)生一種誤會,他的面相上有一種讓別人不信任的東西。這個他知道。

      父親已經(jīng)在家里了,還有他的繼母也在,父親在客廳里看電視,繼母在廚房里燒水,繼母聽到他的聲音和他打了招呼,并給他倒了一杯水。之后繼母就在廚房里做飯,他的繼母一貫客氣,讓他就有了一種作客的感覺。

      現(xiàn)在他們是一家三口,表面上是這樣,父親和繼母還有一兩句對話,比如冰箱里的饅頭夠不夠吃,或者是該出去買點涼菜。繼母說你看著點火,我出去買,是沖他父親說的。他父親說我去吧。這時他趕緊說,我去,你們想吃什么我去買,他父親說那你去吧,買點饅頭或者餅,出了門街對面那兒有個涼菜店,買點涼菜回來,他說好。父親說我這兒有零錢,你帶上,他說他有。說著他就出門了。

      家里憋悶,出了門的時候,他深呼吸了一下。久不在家居住,他總覺得和他們在一起有些別扭。仿佛他是異類,貿(mào)然闖入了一個不該闖入的地方,他的闖入讓他們原來的生活仿佛斷了一截,不得不停頓下來。他們的感覺一定與他一樣,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往一處擠,成年的記憶都往一起擠,他見到他們的時候,所有記憶深處的陰影好像從深海里浮現(xiàn)了出來,跳在了他面前,也跳在了他們面前。這很令人難堪,不過他有些解氣。

      他來到街附近的涼菜店,買了一些涼拌花生豆和涼拌蓮菜,又在附近買了幾張烙餅,在這個間隙,他想,今晚是去單位的辦公室住,還是就住在家里,住在家里他們會不會不高興·后來他又想,先吃飯,吃完飯再說。往回走的時候,他一直在想,他拿不定主意。他知道他們也在心里揣測他,他們一定不希望他住在家里,一個四十多歲還不成家的人,如何對待他,又不能隨便指使他做什么家務(wù),可是就這樣供著他吃喝,萬一他賴著不走怎么辦·這只是他的臆想,但他確信他的臆想百分之百成立。

      如果這個家里的女主人不是這個繼母,而是他的親生母親,那么他一定不會產(chǎn)生這種作客的感覺,他的父親也一定不會打發(fā)他到街上買涼菜,長途的勞累誰也懂得,況且他又在車上站了整整五個多小時,沒有誰知道他的苦處。他的痛就長在他的身上,而且只要回到家,就好像找到了適逢的季節(jié),像南方的植物一樣長速飛快。他覺得這種痛雖然在他身上,但仿佛有看不見的根須,與他們連在一起,那種痛的汁液供養(yǎng)著他的時候,他覺得有一些細微的莖脈還是緩緩地滲透給了他們,讓他們不得不感受他的痛,讓他們覺得在看見他的時候就觸痛他了,這讓他們不安。

      他是在四十歲那一年決定不結(jié)婚的。四十歲那一年,他相處了三年的女朋友正式和他分了手,從北京去了深圳。剛分手的時候,他還心存幻想,以為她只不過是想鬧著玩玩,以為她只是對他短暫的厭倦,他遵守她定的條約,不打電話,不發(fā)短信,不留言。不過,他總是悄悄地進入她的空間看看,看她有了什么新生活、新感想,結(jié)果她好久沒有更新。她的空間里傳遞不出關(guān)于她的任何信息。他想也許她在新的環(huán)境里還沒有站住腳。不過他希望她站不住腳,這樣她就會回頭來找他。

      最初對于分手的狀況他還有一種新鮮,第一周,他自己做飯,早晨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之后去家屬區(qū)外面的小吃店吃碗老豆腐,一根油條,之后去一趟編輯部,把改好的稿子送過去,再拿新交回來的稿件。中午他自己做湯面吃,面條他是買回來的,他喜歡這樣吃,面條和菜一起煮,就省了炒菜的麻煩。下午他就開始看稿,一直到晚上,他主要是要寫評語,不看,他就無法準確地寫下評語。所以時間還是比較緊湊。他就不想那個與他分手的人。他故意不讓自己想。有時候不知是幾樓的門鈴響,他會誤以為是他的門鈴,他以為她突然間又出現(xiàn)了,結(jié)果并沒有。

      等到終于挨到一個月的時候,他堅持不住了,他覺得那種不適感明顯地出來了,他焦躁,不安,惶惶不可終日,他決定給她打一個電話,結(jié)果她的手機停機了。于是他就上了QQ,她不在線,他給她留了言,問她這段時間怎么樣,說他想她。結(jié)果沒有任何回應(yīng)。于是他就給她郵箱里發(fā)了一封信,希望她告訴他她這段時間的情況,如果不好立足讓她還是回來找他。她依然沒有回應(yīng)。見她沒有回應(yīng),他就又想,也許她對他是徹底絕望了,就他目前的狀況,不消說一輩子,就是幾輩子他也是無法在北京買一套房子的,沒有房子,她說她就沒有安全感。

      他在北京的房子是租來的,房子的位置挺好,在三環(huán)上。是一居室的房子,在六樓。自從他開始北漂,他就一直租房子住,搬過好多次家,北漂五年后,他有了點積蓄,就租了現(xiàn)在的這所房子,這房子起初租金一個月才三百,后來漲成了五百,再后來漲成了一千,現(xiàn)在是一個月一千五。他只見過男房東,去年男房東突然心肌病突發(fā),去世了。今年到了交房租的時候,他接到了女房東的電話,才知道男房東已經(jīng)去世了。女房東說路途遠,她也就不上門收房租了,讓他把房租打到她的賬戶上。所以他一直也沒有見過女房東。

      他一個季度交一次房租,本來男房東在世的時候,說好要把房子簡單裝修裝修,墻壁因為多年不曾粉刷,已經(jīng)快變成黑的了。廚房和衛(wèi)生間的設(shè)施不僅落后,而且破損嚴重。他只在電話中說了一下男主人在世時的打算,沒想到女房東說,這么便宜的房子還要求裝修,要裝修那就得漲房價,這話讓劉曉啞口無言。

      一個希望打了水漂,兩個希望打了水漂。他本以為裝修裝修,有了新氣象,他和蘇夏的結(jié)婚就順理成章了,結(jié)果是男房東也死了。乍然聽到這個消息,他大腦里突然一片空白,后來見女房東比男房東還難纏,他曾經(jīng)惡毒地想,如果女房東想不開,也跟著男房東去了,那么就沒有人來向他收房租了,他就這樣可以相安無事地住下去了。

      他這樣和蘇夏說過,蘇夏說,哪怕咱們在北京有這么一個小房子,我也就敢和你結(jié)婚了??墒俏覀儧]有一平方米的立足地。我們什么時候能擁有哪怕一間十平方米的房子·劉曉知道這房子當初與他老家的房價差兩倍,這樣的房子當初花幾萬元錢就買下了。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幾萬元對于他來說也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誰知道十年過去了,這房價翻了幾十倍。

      蘇夏對房子如此執(zhí)著瓦解了劉曉對婚姻的向往,一點點瓦解了。所以蘇夏提出分手的時候,劉曉也并沒有極力挽留。劉曉口頭也從沒有給過蘇夏一丁點幻想,蘇夏有時說,你打電話給你父親,還有你母親,你的兄弟姐妹說說,我也和我父母姐妹說說,咱們在郊區(qū)買便宜一點的房子,等咱們穩(wěn)定下來賺錢了,咱們就把借他們的錢還回去。

      劉曉說郊區(qū)的房子得多少錢呢·蘇夏說也得五六十萬元,這還是小一點的。加上裝修的費用也得七八十萬元。劉曉說我們每人負擔一半,我也得借四十萬元,我借不來這么多錢。蘇夏說你說怎么辦·劉曉說等著,等有一天我發(fā)財了,再考慮買房子,我真的是沒有地方可以去借錢。

      只是讓你去借,又不是讓你跟他們要。蘇夏說。

      這話題往往讓兩人不歡而散,有時候,不是蘇夏的班,她也會借機有事走掉了。

      這一次,蘇夏是徹底走了,她不會跟著劉曉往死胡同里鉆了。

      時間一久,他對蘇夏也就沒有指望了。他又恢復了以往蘇夏沒有出現(xiàn)時的生活。他一周去一次發(fā)廊,解決他身體里的那種渴念。一個個女人變換著,只要他愿意,每周都有不同的女人,他看著她們涂著脂粉和唇膏的臉,她們年輕,面容也還算姣好,價錢也適中,他就想,就這樣過下去也未嘗不可,每周一次發(fā)廊的女人又不會變老,而且關(guān)系簡單明了,這樣過下去的成本比起婚姻的成本來低廉多了。

      只是有一點讓他不舒服,那就是他與她們?nèi)魏我粋€在一起的時間都太匆促了,她們都是講求時間和效率的。她們的時間仿佛排得很滿,她們雖然與他魚水之歡,但她們都直奔主題,這讓他很倒胃口。在來往于發(fā)廊的間隙,他不由得又要想起蘇夏,蘇夏一定能想到他的這種狀況,他以前毫不隱瞞把自己的這種生活講給了她,她說,你這人多臟啊,你就不怕染上病嗎·有一段時間她對他的身體有一種厭惡。

      劉曉認真考慮了一下蘇夏的建議,他覺得行不通。哥哥當初結(jié)婚的時候是他自己張羅的,他的印象里沒有婚禮,沒有洞房,沒有家人的祝賀。從學校畢業(yè)之后他就去了離家鄉(xiāng)很遠的一座城市,他在那兒找到了工作,在那兒找了對象,后來在那兒成了家。實際上他們兩個只相差三歲,當時他還在學校里讀書。他也是放假回家的時候聽奶奶說哥哥結(jié)婚了,他還問奶奶,為什么我們不去呢·他的婚禮我們家人應(yīng)該去參加啊。奶奶說孩子的婚禮應(yīng)該是父母幫著籌辦,你哥知道自家的情況,沒有指望家人,這樣成家也好,總算是活成一個人了。不知道你媽知道不知道你哥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劉曉說我爸知道不知道·奶奶說你爸知道,但你爸身邊還有幾個小的,也沒有給你哥什么。也沒有讓你哥帶你嫂子回來認親。

      除了父親,母親,奶奶,與劉曉至親的人就是哥哥了,但母親在他一歲的時候就與父親離了婚,重新組建家庭,父親不久也重新組建家庭。他與哥哥后來一直與奶奶一起生活,那時他覺得他還有一個家,他們?nèi)齻€人的家,后來奶奶去世后,他們兄弟幾乎再沒有回家聚過,老屋也經(jīng)過開發(fā),變成了樓房。父親帶著他的家小住在那兒。

      那個悲慘的消息是在劉曉沒有任何預感的情況下直直闖進他的大腦的,那個消息仿佛在他的大腦里撞開了一條縫,在他沒有任何意識的情況下撞了進去,竟然熟門熟路,從他的大腦直達他的心臟,他的血液在一瞬間都涌在了頭頂,成為一汪海,他被淹沒了。后來他才明白那可能就叫血濃于水。

      他們弟兄差不多十二年沒有見面了,上次見面是奶奶的葬禮上,他從北京趕回來,哥哥一個人從他工作的那座小城趕回來,也沒有帶嫂子和侄兒,奶奶下葬之后,他就走了,走的時候他帶走了奶奶生前的一只梳妝盒,里頭有奶奶的一把木梳,和一張奶奶包著黑頭巾的照片。這之后,他們便各奔東西。再見面的時候,他已躺在火葬場的停尸房里,因為酒醉開車,他翻到了二十米深的溝里。

      劉曉趕到那座城市的時候,父親和那個異母的弟弟已經(jīng)去了,他們就這樣集合在異地的火葬場,只見過一面的侄兒,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少年,劉曉不知為什么感覺很突兀,像是他面前突然長出了一株作物,在他不經(jīng)意間就長了這么高。他們誰也不說話,嫂子和侄兒幾次哭倒了,后來被人扶著坐進了車里,劉曉就那樣站著,臘月的天氣徹骨地冷,他卻沒有絲毫的寒意。他就那樣站著,看著哥哥變成一縷縷煙從火葬場的煙囪里冒出來,十二年沒有見面,再見面的時候,他卻變成了煙,消失在了天盡頭。最后躺在了一只盒子里。

      劉曉的心墜入了一片看不見的深海。

      哥哥白手起家不容易,父親身邊還有四個弟妹需要照顧,生母也有了另外的家庭,與他幾乎沒有什么聯(lián)系,所以蘇夏的建議讓劉曉覺得是慫恿他干一件行不通的事,這種情況他是找罵還是借錢·所以他開不了這個口,覺得開了也是白開。所以他只能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單身,三十多歲的時候還單身,到了四十歲的時候眼看著結(jié)婚無望了,他就決定不結(jié)婚了,如果蘇夏能過得好,他寧愿讓蘇夏離自己遠遠的,他不能讓自己害了蘇夏。

      一個人的時候,他還是無法從回憶中徹底忘卻蘇夏,相處三年,她還是留給了他不少的回憶。他知道,她的愿望都是合乎情理的,也是一個要談婚論嫁的女孩子的正常的心態(tài),只是他的條件太差了,他什么也滿足不了她,不過,他曾幻想這些不是障礙,后來成為障礙的時候覺得這樣的結(jié)局也挺好,這樣自己把最后的牽掛也斬斷了。

      就這樣,他與蘇夏失去了聯(lián)系,又恢復了以前一個人的生活。身邊沒有家人,沒有戀人,沒有親人,又遠離家鄉(xiāng),他曾戲謔地說自己是真正無根的生活。原單位有事的時候,打電話讓他回去,回去自然少不了有人問他娶妻生子的事情、房子的事情,活到這么一個年紀,成為這樣的無產(chǎn)者好像有些說不過去。年底工會救濟困難職工的時候,系統(tǒng)里就把他報上去了,說這是應(yīng)該幫助的人,他說,救濟多少錢呢·聽說是二百元,他說那就不用了,救濟我一個老婆還起點作用,解決了我真正的難題,二百元起不了什么作用。這話讓眾人捧腹,他沒有錢,但以這種方式得來的錢他有點不齒。

      一個人住在辦公室的時候,寂然的樓道里讓他有一種時光靜止的感覺,他實在是百無聊賴。他就不由得要想生命的意義,一路走來,除了受苦和絕望,還有什么呢·

      父親沒有問他為什么回來,他在晚飯的時候說單位有事,他回來處理一下。父親又開始了對他的訓斥,這是老生常談,父親說得一份工作不容易,你北京呆了這么些年,呆出個什么結(jié)果了沒·娶不了妻,生不了子,置不了產(chǎn),所以說北京那地方不是你呆的地方,你還是早點回來,有合適的人選了成個家,這是你該考慮的大事。劉曉不愿意聽父親說這話,但他只能耐著性子聽,要想聽不到這話,他只能離他遠遠的。他不是一年多沒有回家,一年多就沒有聽他嘮叨嗎·有時候,他扮演著雙重角色,他代替他的母親作無休止的嘮叨。

      劉曉的心里是有怨氣的,但礙于繼母在身邊,他也不好反駁。他只能聽著,還像小時候一樣,低著頭吃飯。他從來沒有一次關(guān)于與家人在一起的愉快的記憶,這一點,與自己也有關(guān),他不懂得如何與別人相處,哪怕是與家人相處。父親見他不吭聲,吃完飯就去看電視了,繼母在收拾餐桌,劉曉還在吃飯,繼母說你爸說得對,你該找個合適的姑娘成家了。劉曉說是啊,但總也找不到合適的。繼母說你總漂在北京就不好找,你回來安心工作,咱們這地方的姑娘條件差一點的也好找,北京那是什么地方。劉曉說現(xiàn)在的姑娘找對象條件都高著呢,看你有沒有房,有沒有車,像我這樣一窮二白的,誰愿意跟呢。繼母說那倒不見得,沒有工作沒有錢的農(nóng)民工也還結(jié)婚成家呢,劉曉說那倒也是。

      父親一直看新聞,劉曉也坐沙發(fā)上看,父親不僅看中央臺的新聞,也看省臺,地方臺的也不漏。劉曉從來不看新聞,看也是在網(wǎng)上看看,網(wǎng)上的新聞?wù)鎸嵍雀?,電視新聞有許多水分。父親去接電話的間隙,劉曉就換了頻道,他看科學頻道,不一會兒,父親回來了,頻道又換回去了。劉曉說這些新聞有假的,父親說你不要瞎說。劉曉說你怎么老看新聞,有什么意思呢·父親說關(guān)心時事,劉曉說時事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又不當領(lǐng)導,父親就罵劉曉有反動傾向。

      家里呆了幾天,父親從暖瓶里倒開水的時候,老問,這暖瓶蓋是誰蓋的·老蓋不嚴,這剛開的水都涼了。誰也不吭聲。這樣幾次之后,劉曉覺得父親這是煩他了,他的那種感覺就又來了,他是這個家里多余的人。

      這中途,他和一個朋友聊天,晚上沒有回家住,在辦公室住了兩晚。辦公桌上放著晚飯吃剩的幾塊烙餅。半夜的時候,他被一種聲音驚醒了,他仔細聽了聽,是鐵器與地板輕微撞擊的聲音,他咳嗽了一聲,聲音停息了。隔一會,聲音就又響起來了,于是他打開燈,看到鐵簸箕在地板上搖晃,第二天,他看到桌子上的烙餅沒有了,才明白是老鼠光顧過了。

      第二天晚上,也是半夜時分,他又被鐵簸箕晃悠的聲音吵醒了。他屏息聽了一會,猜想老鼠可能鉆在鐵簸箕里吃垃圾屑,吃完了,站在上面蕩秋千。他想,它倒好,生怕他寂寞,在空寂的樓道里鬧一種響動讓他聽,他就靜靜地聽,他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是從窗戶上爬進來的·還是從門縫里鉆進來的·他知道現(xiàn)在的樓房,老鼠也不好存活。地板不是水泥的,就是瓷磚的,老鼠不好打洞。加之辦公室里也沒有可吃的東西,它光顧一下只能去別處找活路。他又覺得這老鼠嗅覺也挺靈,知道他這間辦公室有人住,還有可吃的東西,它們也是找有人生息的地方。

      那一晚他沒有睡好。后來也就不敢在辦公室放吃的東西,第二天講給同事聽,同事聽說有老鼠覺得很怪異,說樓里不可能有老鼠,要有也是老鼠精。他說我放的烙餅沒有了,一定是老鼠吃掉了。同事說,那是美女老鼠精吃掉了,可能也是落難的老鼠精,不過這只老鼠精也是喜歡才子型的,可能怕你寂寞,就與你作伴去了,沒有與你聊了點什么嗎·劉曉說聊了,說她可以嫁給我,讓我娶她。不過,娶一個狐貍精那樣的女人做老婆也不錯,我不想娶老鼠精,肯定挺丑的。同事說你看看,你還是很注意長相,外表,有老鼠精也就很不錯了。他說,是啊,至少是有老婆的人,不是光棍一條。

      有熱心的人在這個間隙就要給他介紹對象,說有一個未嫁的大姑娘,年齡在三十五歲左右,有工作單位,問他有沒有意愿見一面。另一個人說,三十五歲也不算大,這個年齡與你還搭界。他就開口了,不超過六十歲就行。眾人就又開始起哄了,說其實現(xiàn)在就時興這個,姐弟戀,你四十多歲,找一個這樣的,你就什么都一下子有了,有房子,有車子,有兒子,省得你奮斗多少年。

      他的出語總令人很意外,牽引著大家的思路,他一開口,總是笑聲滿滿,他有時候不經(jīng)過大腦。事實上他是徹底不把這件事當作一件事了。有人問他,搞藝術(shù)也應(yīng)該有常人的生活,該有一個女人為你操持生活起居,或許你才能有所成就。他說可能是吧。他有時候愿意順著大家的話說,話在他的意識里,就是這樣,像風一樣,不會有任何痕跡。

      上班的時候人多,他還能找人聊兩句。他看到不光女人,男人也都有許多事要忙。女人在還不到下班時間就趕回家去了,忙著做飯,男人走得遲一些,要等孩子放學后接孩子。他們的秩序井井有條,上班時間,辦公樓前停滿了車,各式的車,下班時間到了,一輛輛車也就全下班了。他雖然不喜歡吵鬧,但他還是喜歡辦公區(qū)上班的狀態(tài)。至少有一種與他無關(guān)的氣息。下班人走光了的時候,他就成了一個人,他有時候出去逛逛,逛完之后,坐辦公桌前,前所未有的虛無感和孤獨感困擾著他。這時候他能聽到時光走過的聲音,沙沙的,沙沙的。從玻璃窗望出去,他看那株長過樓層的松樹,在暗夜的陰影里看它,有時候他能看到樹梢在輕微地擺動,有時候一兩只麻雀在枝頭上鉆進鉆出,跳來跳去,他想,麻雀生得意義到底何在呢·

      有時候,他有一種沖動,想聯(lián)系一下他哥,如果他還在世,他很想與他聊聊。這些年,他的狀況一直沒有變,還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生活狀況這樣,他的思想狀況也還一樣,他對這個世界幾乎沒有想法。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天成為一個有錢人,他對錢有更多的支配的權(quán)利。這些能講給大哥聽嗎·這是他內(nèi)心的想法,講出來他會以為他在哭窮。有時候他真覺得他是一只浮萍,沒有任何支撐,也不連接著地面。到了真正需要求助的時候他覺得他還沒有一個可以求助的人,他們與他之間,隔著許多座墻,還有許多看不見的溝壑。所以說,他只能在閑聊的時候把他的內(nèi)心的想法當笑談一樣講出來,結(jié)果他看到,他的同事們確實有反應(yīng),在他還來不及把一句話說完,他們就毫無保留地捧腹大笑。

      不是奇談怪論,他們當奇談怪論聽。他牛仔褲上的破洞他們說是因為沒有人替他縫補的原因,沒有老婆的壞處被他們無限地放大了,他們想利用這樣的機會說服他,他說現(xiàn)在流行打補丁的牛仔褲,更流行有洞的牛仔褲。他在他們之中是另類,他們也愿意把他當作另類。生活中的低能,為人處世的欠缺,他聽到有人私下里議論,不要看他年紀不小了,實際上他還是一個單身,某些方面他很不成熟。他讓所有的孩子叫他叔叔,不管是三歲的孩子,還是十歲的孩子,事實上他比孩子的父親年齡還大,他曾解釋一番,所有未成家的男人不管年齡多大,都是叔叔,不能升格為其他。他的解釋也能說得過去。

      他又回家住了兩天,單位發(fā)了防暑涼茶,他不喝茶,就給父親送回去?;厝サ臅r候是下午,幾個弟妹也在。他聽他們在商量一件事,父母新集資的房子要裝修,商量暑假前要動工,商量用什么材料好,誰負責聯(lián)系。他只是隨便聽了聽,他也插不上話,而且也不懂,他們商量得很熱乎,看上去他們是一家人,而他只是一個客人,誰也沒有在意他還存在于這個家里。本來他還是他們幾個的哥哥,是同父異母的哥哥,可是他看出他們無視于與他還有一種血緣關(guān)系,他們眼中,他可能是一個失敗者,一個不幸的人,一個出生不久就被父母拋棄的人。后來他就一直被拋棄下去。他們也拋棄他。他們的下一代也拋棄他。他們在這個家里要稱呼他伯父、二舅,偶爾他們這樣叫一下。有一年回家的時候他為此還發(fā)過他們壓歲錢,后來他就怵于再過年回家,他覺得這也是一筆額外的開支,不過,主要還是因為他無法融入他們。

      那兩天,就房子裝修的事他們討論了幾次,弟妹走之后,這個話題父親就不再提了,也不再與他進行私下的討論。他比他們都大,他愿意與他們商量,但他們不愿意與他商量,他想問一下情況,但又覺得不合適。他也給不了父親任何建議。他心里一直很別扭。他想,他還回家干什么呢·他們就認為他這么沒用。有時候自己不由得要想,都這般大了,還要跑回家里住,還要跑回家里吃飯,這狀況本身就令人厭惡,他有時候也厭惡自己,他們之所以不能對他太好,是不能長期把這個麻煩留在身邊。同事說你父親老了該給你分一份家產(chǎn),應(yīng)該留給你房子,你好在以后成家生子。他說分一份那好啊,不過,不太可能,他要把家產(chǎn)留給他的孫子。同事說孫子就遠了,兒子還顧不過來呢,哪輪得上孫子呢·

      問題是家產(chǎn)什么時候能分到手呢·如果六十歲分到手,那還有什么意義呢·同事說你總有老的時候,六十歲也一眨眼就來了,六十歲有了房子你也就有住的地方了,你太老的時候總不能還在北京漂著吧。他說,到老,到死我也愿意在北京漂著,你以為我就那么慘嗎,或許在這期間我一夜成名呢。同事就順著他的話說,要說也不一定,到那時你可能就一夜暴富了,房子、車子、美女,樣樣會不缺。他說那又有什么用呢,那時我可能已經(jīng)很老了。

      他這樣想,父親說他發(fā)燒,這燒一直不退,燒了這么些年。大哥委婉地也說過他,說他不切實際。他一直覺得,這些年,他都是從自己的身體里走過來,他的身體就是那條長長的時光隧道,里面可能發(fā)著燒,問題是這燒就這樣伴隨著他,他一直從自己的隧道里走過來,他幾乎沒有蛻變,也沒有老去,他覺得他還生活在二十多歲,一個人的時光,那么空寂,要用它來做什么呢,夢破滅了總還要再做下去,這樣好填補那座空曠的心的房子。

      如果要對一種生活絕望至死,那就是讓他就這樣呆下去,辦公室不能住下去的時候回家住,家里住不下去的時候去單位住,最可怕的是晚上,住在一個只有桌椅和一張床的房間里,夜晚有老鼠在他的床前蕩秋千,有時候不遠處的家屬院里狗吠聲連續(xù)不斷,空曠幽長的樓道里什么聲音也沒有,仿佛是一片荒漠。他唯一的愿望是早點走,乘坐那輛從烏魯木齊開往北京的普快,沿途經(jīng)過那么多的城市和村莊,經(jīng)過那么多的山脈和河流,走過那么長的道路,他就到達他要到達的地方,到達另一個遙遠的地方。

      那個遙遠的地方,是一個屬于他的世界,那兒,誰也不認識他。

      責任編輯劉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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