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堅
坐在城市劇院,欣賞著面目一新的海派舞劇《周璇》,我的腦中不自覺地急速調(diào)集已經(jīng)了解的中外舞劇,作著下意識的比對、分析和思考。
幾乎可以肯定,每出成功的舞劇后面都有一個優(yōu)秀的音樂形象——因為音樂是舞劇的靈魂。你可以想象,當全場暗下,幕布未拉,樂池便響起《紅色娘子軍連歌》那動人心魄軍鼓的時候;當《天鵝湖》即將結(jié)束,其主調(diào)由小調(diào)突然轉(zhuǎn)換為大調(diào)的時候;當熟悉的“北風吹”的提琴旋律帶出喜兒悲劇故事的時候;當《胡桃夾子》啟幕前的序曲渲染著神話的場景的時候,那是一種怎樣的劇情和音樂緊密結(jié)合的綜合享受??!
海派舞劇《周璇》同樣也有很好的音樂基礎(chǔ),那就是國人耳熟能詳?shù)摹短煅母枧?、《四季歌》、《何日君再來》等,這些都是代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舊上海音樂形象的略帶惆悵的曲調(diào)。我發(fā)現(xiàn),在《周璇》劇情發(fā)展的整個過程中,這些因素都被理所當然地運用了上去,這是編導(dǎo)取得觀眾的信賴和理解,拉近觀眾和舞劇感情的最佳方式。
不過,從欣賞者的感覺來說,我卻感到一些略顯不足的地方。在角色和觀眾都需要整段音樂的加強來宣泄共同感情之時,其主題卻是躲躲閃閃,猶抱琵琶半遮面;而在不必浪費這些主調(diào)之時,其主題卻或隱或現(xiàn)、零散地揮霍掉了。于是,這些帶有歷史積淀的曲調(diào)始終不能像“天鵝”主調(diào)或“娘子軍”主調(diào)那樣,構(gòu)成一種角色和舞蹈形神合一的音畫動態(tài)——讓人們一聽到音樂就想起舞蹈、一看到舞蹈就想起旋律。
傘舞,不論是集體傘舞還是雙人傘舞,都帶有鮮明的吳儂軟語、江南絲竹的意蘊,語匯精當、姿態(tài)優(yōu)美。不過,同樣由于沒有很好的音樂相匹配,看來都嫌不太過癮。正如“蜜蜂生來戀鮮花,鮮花為著蜜蜂開”一樣,舞蹈和音樂只有互為詮釋、相得益彰、相依為命,才能讓觀眾有悅“耳”賞心的美感,從而讓人在形象、情緒里獲得永久的記憶。
如果說音樂是舞劇的靈魂,那么肢體的舞蹈當然就是舞蹈劇的軀體。任何經(jīng)典舞劇都可以找到舞蹈的代表作品,如《小刀會》中的“弓舞”,《天鵝舞》中的“四個小天鵝”等。這些舞蹈的代表作是那樣的貼切地代表著舞劇的風格、充分地濃縮著舞劇的精華,以至于人們只要看到這些舞蹈片段,就仿佛得觀舞劇的全貌?!吨荑芬灿性O(shè)計獨到的舞蹈,如集體舞蹈中的“擦鞋舞”、雙人舞的“傘舞”等。
擦皮鞋是舊上海灘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生活場景,它被編舞捕捉到并升華為舞蹈,既有市井滋味、舞蹈韻律,還具時代氣息,難能可貴。不過遺憾的是,編導(dǎo)未能繼續(xù)充實和挖掘其中的舞蹈語匯,未能將其發(fā)揮成一個獨立的小品,而只是讓它匆匆“走過場”了。
舞蹈與任何藝術(shù)一樣,雖是源于生活,但要高于生活,可以處處以神似而不必在在以形似。我認為,“擦鞋舞”中的男女演員除了擦鞋的夸張形似動作外,還可以發(fā)揮、遷移、表現(xiàn)、寫意為雙人的集體舞蹈,成為一種獨立的舞蹈形象或小品。若從這種角度考慮問題,那么賣報的報童也可以形成一個集體舞蹈小品、攝影棚穿工作衣的工作人員也可以有一段集體的舞蹈小品……許多小品舞蹈的串聯(lián),似乎就是舞劇的綜合舞蹈藝術(shù)呈現(xiàn)了。這種例子很多,如《天鵝舞》中的“場景”、《紅色娘子軍》中的“軍民魚水情”等等,我認為這正是“舞蹈劇”之所以成為“劇”的理由和歸宿。
作為一臺舞劇,《周璇》除了缺少群舞小品外,似乎還缺少一些角色性的獨舞。在我看來,故事情節(jié)中“導(dǎo)演”的亮相,應(yīng)有“導(dǎo)演”的獨舞;“老板”過場,應(yīng)該有“老板”的獨舞;連“門房”的出現(xiàn),也都應(yīng)該有“門房”的獨舞。從高一點的要求來看,這種小型的舞蹈動作正是演員炫技并表現(xiàn)人物性格的手段,是作為表現(xiàn)藝術(shù)的舞劇的重要法則;從低一點的要求來說,演員如果不跳得那么完美、全面,甚至不作任何炫技,只要來那么點小動作,對塑造舞劇的人物形象來說也是很有好處的。其原因在于,舞劇既然是“劇”,就應(yīng)該顧及人物形象的塑造和舞劇情節(jié)的描述。我記得《紅色娘子軍》中的南霸天和老四都是有那么幾個小動作的,而《天鵝湖》中的魔鬼、《葛蓓莉亞》中的葛培留斯也都有自己特殊的舞蹈動作和音樂形象。相形之下,《周璇》中導(dǎo)演、老板、門房、拍攝工作人員等眾多人物,都因缺少獨特的舞蹈和音樂形象而顯得動作僵硬、形象老套,尚停留于概念化的詞典頁面上。
引領(lǐng)全劇進行時空穿越的那個“讀書姑娘”,似乎更應(yīng)該有獨特的舞蹈,以便把觀眾的思緒引進進舞蹈劇的情節(jié),這位穿針引線的人物竟然像歌劇人物那樣無“動”于衷,是令人不能滿足的。
此外,服裝和道具也有幾個值得討論的地方。一是小周璇似不該采用類似白毛女的打扮——獨辮、前劉海、大襟淡紅色小花上衣、大紅燈籠褲等。因為這個扮相經(jīng)過“樣板戲”的歷史打造和“三突出”的千錘百煉,實在太過“深入人心”,以至于小周璇一出場,我總覺得是白毛女來了!
二是在主角相戀的雙人傘舞中,扮演周璇的演員內(nèi)穿燈籠大紅長褲外加桃紅條子旗袍的服裝造型,無論從劇情、從人物、從舞蹈技術(shù)還是從日常生活上來看,似乎都不適合,仿佛周璇沒有來得及更衣就出來和天涯約會,急急忙忙地套上了一件旗袍似的。
此外,我覺得杭日烽火的過場也無必要。周璇首先是一位影星,其次才是一位歌手,這一點似乎可以表現(xiàn)得更準確一點。畢竟她是一個歷史人物,我們不要讓不知歷史的年輕人以為她只是一位歌手。
《周璇》肯定是一個極好的舞劇題材。正因為此,就還有許多可以完善的空間、可以錘煉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