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堂往南走,不過一百米,有一別院,名叫“退省齋”。這個地方,高格曾聽大人們說起,只是,他一次也沒進去過。
不是高格不想,是母親不讓。母親的話管用,家里上上下下都聽她的。這點,高格很清楚。前不久,高格剛要走近那個院子,就有一陣風(fēng)過來。一看,已有人搶先擋在門前:“你別過去,當(dāng)心被咬!”高格不從,那人也不多話,攔腰把他抱起,遠(yuǎn)遠(yuǎn)地放下;高格又跑,再被抱回去;最后,高格一跺腳:“我去告娘?!?/p>
高格走進大堂時,母親正在收拾著一些老書。見高格進來,母親停了手,招呼他過去。高格竹筒倒豆般地講述剛才發(fā)生的事,他以為母親會責(zé)怪抱他回來的人,可她沒有。母親的反應(yīng)淡淡的,拉著他的手,說:“小格,是我不讓的。你別怪他們。有些事,等你長大些,就會明白?!弊阅且院螅吒窬吞焯炫沃L大。
日子水一樣流淌著,轉(zhuǎn)眼,高格又大了一歲。
附近與高格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去上學(xué)了,高格也吵著要去。母親就是不松口,只對他說:“你太小,該是耍的年紀(jì)?!备吒癫粯芬猓黄ü勺诹说厣?,嘴撅得老高。母親不拉他,也不哄他,讓他自己起來。為此,高格還賭氣少吃了一頓飯。不過,畢竟是孩子,他很快就忘了這檔子事。
那段時間,高格被花園里新置的花缽吸引了。其實,吸引他的是水里面養(yǎng)的那些花:剛出的嫩芽,尖尖的,帶著一圈紅暈,好看極了!這不,太陽一出來,映在水里,像一枚出了油的鴨蛋黃。高格看得高興,拿著手指粗的棍子,攪起銀光點點,弄得風(fēng)生水起。耍累了,他坐在地上,仰頭看退省齋:一扇窗戶正在緩緩打開,陽光映照著玻璃,明晃晃的一片。高格使勁甩甩頭,再看去,那窗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的。這屋,大家說是空的,怎么有人開窗呢?是眼花了呀,還是小偷進去了?……高格一動不動,退省齋的影子越來越長,好像很快就要包圍自己。進去!進去!這個念頭,再次冒了出來。
于是,高格丟了棍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他歪著頭從二指寬的門縫往里瞧:地上,四四方方的青石板;再往里,好像有臺階。他努力伸著脖子,頭就碰到了木門上。木門“吱嘎”作響,一陣“汪汪汪”的叫聲從院墻內(nèi)擠出來……高格趕忙轉(zhuǎn)身,一溜小跑折了回去,還不住回頭張望。
“你看你!也不看路,小心撞到!”母親出現(xiàn)在高格面前。
高格顧不上答話,沖她做了個鬼臉。
“就你頑皮……”母親搖了搖頭。
母親并不知道高格在退省齋前看到的一切,她更在乎高格的健康和快樂。在高格眼里,剛看到的一切,是他的秘密。他想瞅機會進到里面去。
機會還真讓高格逮著了。一個秋日午后,家里的人都睡了,高格躲在樹下逗螞蟻,就聽到退省齋的木門“吱嘎”響。他抬頭一看:一個人影閃過,進了那個院子。
高格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有個聲音在催促他:“進去,快進去!”他丟掉手中的螞蟻,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那扇門,竟然只是虛掩著!
高格用力推開兩扇大門。“吱嘎”“吱嘎”……大門叫喚著,向內(nèi)敞開。高格失聲道:“糟啦!”
他本想回身跑,又控不住眼睛。眼前的一切,讓他目瞪口呆:一個瘦高個兒的男人歪靠在臺階上打盹兒,手邊攤開一本發(fā)黃的書;男人的旁邊,一條黑狗安靜地趴著,發(fā)出均勻而甜美的鼾聲,和男人的鼾聲相配合,此起彼伏;男人的臉和狗的臉貼得很近,像一對親密的爺兒倆。
不遠(yuǎn)處,幾個人正忙著搬東西,其中有個背影,看起來是那樣眼熟。高格仔細(xì)一看,分明是母親。
高格沒多想,就跑向了母親。母親看見他,驚訝地捂住了嘴。然后,兩個人幾乎同聲說道:“你怎么在這兒?!”
母親很快鎮(zhèn)定下來:“看來,有些事情藏也藏不住。來,進屋i娘慢慢跟你說?!闭f著,就引著高格進入房內(nèi)。只見這幾間房內(nèi)收拾得與別處不同,分出了許多間隔來,一桶一桶,有貯書處,有設(shè)鼎處,還有安置筆硯處;房內(nèi)有雕空玲瓏木板,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一看便是大師手筆。
“好地方!娘,這是誰的想頭?”
“還有誰?不就是你的爹爹!”母親手指臺階,眼淚淌水似地下來,再發(fā)不出聲音!
“娘,你別哭,你別哭……”
母子倆緊緊地抱在一起。
那一年,高格六歲。
后來,高格才知道,退省齋是高氏家族的書房,爹在這里有過輝煌。爹那句“讀書多了,放屁都是香的”的“名言”,曾為高家人所津津樂道,只是,至高格起,再沒有人提及。
許多年后,高格在他的小說里寫到“退省齋”,只留下一句:“書要讀,但不可全信,否則不可救矣!”
作者簡介
樊碧貞,女,文學(xué)愛好者。文字散見于《天池小小說》《百花園》《新課程報·語文導(dǎo)刊》《紅豆》《小說月刊》《山東文學(xué)》等報刊,有文被《小小說選刊》《智慧》《青年博覽》《大河文摘》等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