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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緬懷的時代:憧憬,還是幻象?

      2012-04-29 00:34:44陳維果
      西部 2012年7期
      關鍵詞:緬懷靈魂記憶

      陳維果

      莊嚴的墓碑就在眼前,

      它遮住了人類

      歸途之入口。

      星辰在我們頭頂沉默,

      墳墓在我們腳下無聲。

      ——歌德:《石匠的小屋》(郭鳳彩譯)

      緬懷與記憶是人類的普遍性精神活動。在人類的精神中緬懷與記憶標定了我們情感的歷史性拯救:緬懷,是對逝去的歷史的一份尊重與溫情,藉此獲得現(xiàn)實生存的合理性。過去是用來緬懷的。緬懷也是一種祈禱與招魂,為擁有的靈魂祈禱,藉此去拯救我們自己的靈魂。記憶是個人與群體的歷史任務,將人類個體或種群的已發(fā)生行為從注定要被遺忘的虛空中拯救出來,使之繼續(xù)存在。記憶也創(chuàng)造了這個存在,復活了這個存在,人類的片斷歷史延伸了,易朽的人與事在永恒的自然中找到了位置。任何存在過的事物消失時,我們總要詰問消失的意義,因為任何一種消失都是我們完整性的一份喪失,而緬懷與記憶就是一種補償?shù)呐?,甚至是加倍補償?shù)钠髨D。

      每一個亡靈,總會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回來的?!扒迕鲿r節(jié)雨紛紛”,每當這個用來緬懷的節(jié)日到來的時候,我們都在恍惚間重復夢憶,拾起片片記憶的碎片。如果說個人是歷史的人質,在對逝去的偉人招魂時,我們何嘗不是對一個更宏大的范疇(如國家與民族)的歷史記憶與思考,并指向一個現(xiàn)實的維度:維護與建設。

      為什么緬懷?拯救的努力。

      在屈原、海子等詩人那里,死亡不僅僅是人類旅程的終點,不僅僅是把我們渡到忘川之舟,在他們那里這是永恒的擁有,更是神性智慧蒞臨的必然目標。于是,把生命歸還死亡,實現(xiàn)了生與死的意義交換。生與死是所有詩人們的文學主線:生是定義,死是想象。生命是可以定義的現(xiàn)實,如用詩歌命名世界,為了把這一現(xiàn)實以“實證主義”的價值來體現(xiàn),就需對死亡展開持續(xù)的幻想。宗教的公理就在于因來世與天堂的想象獲得在世的意義,用死亡來管理現(xiàn)實。國家也一樣,通過對人世俗生命的暴力管理和對人精神生命的思想管理,來實現(xiàn)政權與權力。不可及的政治理想如同宗教對來世生命的幻想。國家政治是在對現(xiàn)世本身的想象與來世生命的想象性中成長起來的。幻想的深度決定了現(xiàn)實意義的深度。如此,讓·波德里亞說:“真實的死亡事件屬于想象的范疇?!?/p>

      清明節(jié)的緬懷,就是一個“想象的范疇”。人們在儀式和節(jié)日的庇護下與他們的死人共同生活,我們以憂郁與哀情的形式與我們的死人交換意義。

      如蘇格拉底所言,哲學是死亡的練習。一代又一代的詩人與哲學家們孜孜不倦地對死亡的命題進行神秘的打量和眷戀,以哲學和文學的名義,借亡靈的啟示,向人類發(fā)出求援的呼吁:是拯救的時候了!

      為什么每一代詩人們都在叫嚷拯救?迷失是每一個時代永恒的文化主題,精神的迷失已是基督誕生以來人類的一種精神存在,背負與遺忘是人的自然稟性。工業(yè)革命以來,文化的迷失被逐漸強化為一種時代特征,喪失與疲乏是人的時代屬性。

      當然,讓我們迷失偉大傳統(tǒng),也與人們所處的接受、學習傳統(tǒng)的謬誤形態(tài)有關,我們對傳統(tǒng)的學習多是基于“解讀”模式的接受,我們對于傳統(tǒng)的謬誤狀態(tài)是:不相信自己的心智能與古人同步感受;不相信古人是在為我們代言,古人的語言就是我們的語言;不相信自己的文字常識、語言常識、寫作常識和閱讀理解常識;不相信自己直接觀察到的古代經典中的白紙黑字與直接觀察到的山河大地之間必然存在的啟示。結果我們在開始解釋傳統(tǒng)與經典之前就已經選擇了懷疑、猜測、爭議、批判。

      更深層次的是,現(xiàn)代性割斷了我們歷史的連續(xù)性,我們傳統(tǒng)的斷裂已經是一個確定無疑的事實了,這不是任何人選擇的結果,也不會因任何行動而改變,而標志了現(xiàn)代與二十世紀的分野。記憶的喪失是這個時代不可避免的,忘卻甚至發(fā)生在被視為經典與傳統(tǒng)的繼承人身上,也降臨在見證者與當事人身上。與背負、遺忘、喪失和疲乏斗爭的拯救,就是招魂并緬懷。

      到哪兒去了,那種幻象的微光?

      現(xiàn)在在哪兒,那種榮耀和夢想?

      華茲華斯詢問人類的童年,對人類與神性臨近感消失的緬懷與招魂,打量了我們的拯救意向。但,我們能否救出我們的緬懷?從渺茫的空間黑箱中,從虛度的時間之河中,撈獲光榮的片段。

      招魂,即尋找偉大靈魂的回家之路。正如哈代所言,呼喚與被呼喚相呼應,如此,偉大的靈魂有了回家的路。每一個偉大的靈魂都在等待呼喚,每一個現(xiàn)實的生命都在渴望佑護。在這里,生與死契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生的勇氣與死的意義等同了。但一個更為痛苦的招魂,不是生對死的指引,而是生對生的渴望,死者對生者的超度。屈原的《招魂》為我們“自招其魂”提供了一個原型:“目極千里兮,傷心悲?;曩鈿w來,哀江南?!碑斀瘢覀兩眢w在一邊,靈魂在另一邊,魂兮歸來,更多的是我們現(xiàn)實中的人對魂物一體的渴望、精神皈依的渴望。這已成了中國古典文學傷春傳統(tǒng)的濫觴?;瓴桓襟w的現(xiàn)代人,沒有了回家的路,因為“中國,我的鑰匙丟了”,更廣的意義上,是因為尼采的“上帝死了”。

      緬懷,也是為了救援自己的心靈。我們內心深處久已的冷漠、荒蕪、封閉、空白、黑暗,要用過去的光榮來獲得照亮與開啟?!昂退幸詨魹轳R的詩人一樣,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燦爛的往事,光榮的古典,升騰、繚繞在我們面前。從時間之河打撈起來的光榮片斷,撫摸著我們,從歷史中重新獲得立身為人的榮光與溫情。

      “解釋歷史就是描述在偉大時代表現(xiàn)出來的人類的激情、天才和活生生的力量?!焙诟駹栐凇稓v史哲學》中如是說。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這個“歷史學”的起點,就是以緬懷形式書寫、描述在偉大時代表現(xiàn)出來的人類的激情、天才和活生生的力量的歷史。緬懷是拯救自己的心靈,那么,歷史就是自己合理性的存在證明,就是自己的心靈拯救形式。一切歷史都不是人類生活的延續(xù),而是思想意識的延續(xù),緬懷正是這個思想意識的基礎和重要表現(xiàn)形態(tài)。對過去的緬懷比對未來的洞察,對人們的吸引力大得多,正是未來把人們的心靈送回到過去,直至最初的原始、最遙遠的古代。

      清明的意義,有關心靈的拯救,有關歷史的述說,而這個述說是指向當代、指向傳統(tǒng)的維護與建設,載體就是緬懷。就大眾而言,是對自己的家族、先輩的緬懷,對群體而言,是關乎民族、國家的歷史態(tài)度。但,在溫情與敬意的背后,都是對自己現(xiàn)實存在的喚救、求援。

      如何緬懷?顫栗性的敬畏與信仰。

      清明的祭祀,無疑是最顯性的緬懷。中國自秦漢以降形成了視死如生的觀念,即認為去世的人只是離開了人間,卻在另一個世界繼續(xù)生活著,墳墓就是他們的居所,他們離不開子孫親友的供養(yǎng),在此前提下他們才能庇佑人間的親人,給親人帶來福祉。要與死者做近距離對話,就要整修維護其居所,就要去掃墓并祭祖。趁此機會,祈求庇佑,經過一個冬天的冰霜風雪后,祈求給新一年帶來希望。

      墳墓,僅是逝者的物理居所嗎?是軀體的存放地嗎?它更是一個象征,一個靈魂居地的象征,一個精神場所。當人一旦死亡,他與他的群體就失去了物理聯(lián)系與循環(huán),他就要被刪除,于是,被放逐于墓地,這個場地是人類社會不可或缺的重要功能地。找不到這樣的場所意味著什么?如果墓地不存在了,那是因為現(xiàn)代城市與農村在整體上承擔著墓地的功能:人類生活的現(xiàn)代城鄉(xiāng)是死亡之域。功能不能區(qū)分,是因為被社會平均化了。如同世界上沒有學校了,是因為教育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被全社會的所有生活浸透,獨立的學校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清明的掃墓,就是一年一度的功能整理,整理生命與死亡的關系,死亡被收斂為死后的生存,生命被放大為預備死亡。

      緬懷,是一種傳導,借此,我們獲得了與我們過去的對話與凝視。但現(xiàn)代人的祭祀,置自我拯救與表現(xiàn)于第一位,借古人索取自己的東西,沒有自己的靈魂安慰,沒有信仰基礎上的緬懷,渲染與極度的表現(xiàn),把歷史用來撒嬌,泛情與媚俗?,F(xiàn)今公祭盛行的清明,更像是一個表演場,行政首長們好像是巫師,獲得了通靈的技能,祭文如咒語。他們要什么樣的清明?一是大眾面前表現(xiàn)的“孝”評,二是神靈庇護的“順”道。

      喪失了原氣的招魂,是一種掠奪與篡改,更像是劫持,有如過度開發(fā)資源造成的生態(tài)破壞。

      愛默生曾奉勸每一位讀者:“不做自己,而做一個柏拉圖主義者;不做一個靈魂,而做一名基督徒;不做一名博物學家,而做一名笛卡爾主義者;不做詩人,而做一名莎士比亞崇拜者?!比祟悅ゴ蟮募で椋且悦恳粋€人的親歷與實踐而獲得傳布的。回到原點,吸取雨露,以身體之,以生驗之。以個人創(chuàng)造性的心靈體驗與偉大的傳統(tǒng)對接,“順應內心的召喚,你就是宇宙中最偉大的天才”。

      其實,在歷史的世界里,我們的生命是活生生地相互交織在一些的,我們的所有感覺與理性,都是歷史方向的部分。如果說歷史是“運動”,人的個體、群體、民族、國家就是“運動對象”,即運動質點。沒有運動質點,就沒有“歷史”這個運動狀態(tài)的描述。那么,我們努力緬懷的過去經典,是生息、傳遞于我們個體的呼吸中、我們群體的生活中、我們民族的符號中、我們國家的制度中,而不是一些獨立形式的表現(xiàn),也不是一些凝固存在的過去。緬懷傳統(tǒng),需要我們將其內在于自我心靈、民族靈魂、國家建設,信仰并虔敬于日常、平常、經常的事務與生活中,我們要的是歷史現(xiàn)象與我們的日?,F(xiàn)象、生命本身之間的象征及意義交換,不需刻意,不要駭世,如一蔬一飯、一呼一吸、一生一世。

      緬懷,是要從歷史中“把世界中的實在、愛、意義、精神價值等等轉換為抽象概念的邏輯結構和形而上學本質的類似物,并把這種轉換視為精神的最大幸福;將邏輯思維及其顫栗性的敬畏關系與諸事物的根據(jù)充分連結起來”。(西梅爾:《論個體與社會的諸形式》

      顫栗性的敬畏關系是人與自然,更是人類的宗教信仰。我們如何拯救出我們的緬懷,虔敬我們的歷史,建設我們的信仰情愫?沒有信仰情愫的緬懷,不會實現(xiàn)兩個方向的充分連結:水平方向,“向后”的過去與“向前”的未來;垂直方向,腳下的亡靈與頭頂上的神靈。問題是:我們現(xiàn)在所有的緬懷都是水平方向的,缺失垂直方向的連結。沒有敬畏意識,沒有信仰維度,如何豐滿我們的緬懷?

      一切關聯(lián)的事物都是相互想象的沖突與和解,靈魂是肉體的想象。肉體的勞動屬性是馬克思定義的“我生產,故我在”;靈魂的想象屬性有如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生命的內涵在于:人的靈魂的唯心主義與人的肉體的唯物主義不斷進行的意義交換。

      一個國家如何記憶?歷史肌理的建構。

      緬懷,就是保護記憶。記憶是一種個人屬性,一群人共同的記憶,就是一種意識,進而擁有了“國家記憶”、“民族記憶”之說。記憶是人的一種最深層次的身份認可。借清明節(jié)氣泛起的認祖與民族文化、國家意識之熱情,亦如此。

      “國家是處于停頓狀態(tài)的歷史,歷史是運動狀態(tài)的國家?!保ㄋ官e格勒:《西方的沒落》)一戰(zhàn)后,一個德國中學數(shù)學教師,斯賓格勒,“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寫了一部思想巨著《西方的沒落》。他用動力學來解釋國家與歷史,他的意思是,國家是一種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相對靜止時,才能被觀測描述,歷史是一個過程,處在這個過程中的是國家的變化與運動。對歷史過程中國家的觀測描述,其實就是對國家記憶的一份記錄。

      國家記憶,這是近年來的一個熱點問題。這個問題不單單是理論,也不僅僅是以歷史文本格式的記錄、寫作、出版,而已放在了一個物質層面上了,如建中國“圣城”、“中華偉人堂”、“中華文化標志城”、“重建園明圓”之風愈來愈烈。

      重煉一個想象的歷史肌理,定義一個政治文化符號,以豐富中國的文化形象,這是我們當下文化建設的重要內容之一。在任何一個城市、鄉(xiāng)鎮(zhèn)的建設中,設計師們最迫切的就是尋找當?shù)氐臍v史線索,哪怕是蛛絲馬跡,也被放大并物化為一個凝固的紀念,甚至可以用想象來代替求證,撰傳歷史記錄與傳說,也要塑造這個歷史肌理。于是,一座座“古人”雕塑、一排排仿古建筑屹立城鄉(xiāng),在這種場景中,使人油然而生一種無知的黑暗感與幽默感:這是歷史的憂傷歲月,還是憂傷的人類對歷史的懷想與紀念?這不是歷史的具象,它們嬌情、媚俗、喬裝,這是以文化的名義意淫歷史。

      與其如此,不如以廢墟、殘垣斷壁,甚至空白的消失地作為一種氣氛、一個空間,來沉思時間的流逝,來激發(fā)內在的想象。用反思代替靜態(tài)的重建,將個人的時間置于歷史的時間之中,做一個時間的享受者,延續(xù)狀態(tài)的享受者,從感性上享受時間的肌質,享受納博科夫“說吧,記憶”的恬靜。

      記憶,不僅僅是空間的位移,空間僅是我們外在經驗的形式,時間才是我們內在經驗的形成,外在經驗與內在經驗沒有意義交換,就不是歷史的記憶。

      恩格斯講過:現(xiàn)在誰也做不出來希臘的青銅雕像。因為做的人沒有希臘時候的人的精神了。你可以擁有更好的技術、更多的物質資源,但是整個歷史變了,你思想的豐度,被壓縮了,你思想的純度,被污染了。你做出來的青銅雕像,根本是魂不附體的。

      魂不附體的復制存在,不如忽略一個物質的世界,而去豐富一個想象的精神世界。我們可以用我們的思想去抽象燦爛的文化精神,而不要僅用我們的視覺去具象一個幻象中的文化復興。在沒有了傳統(tǒng)靈魂的當代去制造傳統(tǒng),這有如一個萎縮時代的血脈擴張。

      缺失,我們可以憂郁地回望;丟失,我們不可垂死地掙扎。

      捍衛(wèi)我們的國家記憶,需要我們的理性建設,抽象出歷史中形而上的邏輯與秩序,在此基礎上,培育我們“建構的想象力”。以想象力獲得國家記憶的感知力與創(chuàng)造力,對生動而復雜的歷史生活世界進行建構,更是對人類生命的深度發(fā)現(xiàn),對我們過去與未來美好生活世界與美好人性生活的創(chuàng)造性解釋。豐富我們的想象力必須是全面的思想與藝術創(chuàng)造,既要能想象我們記憶中光明美好的生活,又要能想象國家記憶中黑暗苦難的生活。國家的黑暗歲月也是國家記憶中的寶貴財富。一個國家的記憶不僅僅要追憶一個消失的伊甸園、一個溫馨的回聲,也要追憶犧牲與苦難之地,追憶留在歷史長河中的呻吟與哀號。過去的失敗與勝利、恥辱與榮光,具有一樣的感召能力。因為,這個往昔事件的集體屬性,不可分割,不可選擇。

      捍衛(wèi)我們的記憶,需要從遺忘中拯救、打撈,記憶是與歷史的交換,這與我們的步調有關。昆德拉嘆息道:“徐緩的程度和記憶的強度成直接正比;速度的程度和忘記的強度成正比。”快與遺忘使人失去自我,對于當下的時代,“你是旋轉,我是迷失”,只在慢與記憶中的人才能回視存在,為存在去蔽,敞亮存在的本真狀態(tài)。我們喪失了緩慢的優(yōu)雅,也必然喪失深刻的記憶。如果要建構我們的歷史肌理,需審視我們的現(xiàn)代性誘惑?,F(xiàn)代性不斷給我們帶來劇變,并把越來越多的精神焦慮,植入人類生活的各個層面,以危機與困惑浸漬文學、藝術、思想。

      那么,捍衛(wèi)記憶,需要我們從今天眩目的快速變化中,從概念叢生的不斷呈現(xiàn)中,明曉自己的燦爛方向,重新創(chuàng)造一些越來越緊密的核心,為此,濃縮、省略、簡潔、堅定、單純自己的理念與思想。

      偉大的靈魂何在?愛與美的不朽。

      狄更斯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边@更是一個混亂的時代,舊的神祗紛紛離場了,新的上帝還沒有到來。

      “留給我們的珍寶(遺產)沒有任何遺言?!狈▏娙死諆取は臓栐诘诙问澜绱髴?zhàn)末期,面對戰(zhàn)爭打亂了已有世界理性的秩序與思考,寫下了這么一句話。但,勒內·夏爾這句話還沒有簡單到就僅是針對戰(zhàn)爭改變了理性的啟蒙節(jié)奏的感嘆,如我們的“五四”雙重變奏猜想。就此,漢娜·阿倫特在《過去與未來之間》進行了解讀:

      當詩人說留給我們的珍寶沒有遺言的時候,他暗示的就是這筆失落財富的無名狀態(tài)。遺言,告訴繼承人什么是合法地屬于他的,把過去的財富遺贈給未來一代。而沒有遺言,或回到這個隱喻的所指,即沒有傳統(tǒng),在時間長河中就沒有什么人為的連續(xù)性,對人來說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只有世界的永恒流轉和生命的生物循環(huán)。因為恰恰是傳統(tǒng)選擇了、命名了、傳遞了、保存了、指示了珍寶是什么和有什么價值。因此,這個珍寶不是由于歷史遭際和現(xiàn)實困難而喪失的,而是由于失去了預見它的出現(xiàn)或實在性的傳統(tǒng)而喪失的。因為沒有傳統(tǒng),就意味著沒有一個把它遺贈給未來的遺言。

      沒有靈魂的傳統(tǒng),是沒有什么實質性東西的存在,是一個幽靈、是一個幻影,沒有可以依附的載體、沒有核心的承擔、懸浮于時代的飄蕩,當然就沒有可以傳達的遺言。如浮士德的命題:你可以不朽,但要交出靈魂,成為幽靈。

      存在兩個傳統(tǒng),一個是靈魂的傳統(tǒng),一個是幽靈的傳統(tǒng)。

      在基督神學那里,靈魂的本性是人格不朽的論證,正是這種不朽定義了偉大的特質。李白、茨維塔耶娃們對人性的追求、對黑暗的抗爭、對自由的歌頌、對自然的關懷、對苦難的痛切、對腐朽的批判形成了他們不朽的人格,鑄就了詩歌的偉大傳統(tǒng)。這類傳統(tǒng)的靈魂永恒存在,并附著于一個又一個時代,在多次輪回中寓居于每代詩人身上。一方面,在詩人的堅持下,文學傳統(tǒng)的靈魂獲得了復活;另一方面,在文學傳統(tǒng)的堅持中,詩人在現(xiàn)實掙扎中得以凈化。不朽,是因為持續(xù)的復活與凈化。這是文學的不朽,也是人類精神的不朽。

      還有一些詩人,在人類事務的共同世界中離棄哲學經驗、人文關懷,熱忱于政治思想傳統(tǒng),他們把自己繆斯的靈魂交給了魔鬼,他們以現(xiàn)實的服從、政治名聲的索取來替換和消解人格的不朽,呈現(xiàn)的是幽靈般的飄浮?!肮衄F(xiàn)象”如是,一切以政治為標準,這是政治變異的傳統(tǒng)。思想與行動的對立:剝離了現(xiàn)實關懷的思想與剝奪了人文關懷的行動,共生并存。“沒有任何贊美希特勒的詩歌留存到了他本人死后,因為沒有一位頌歌詩人真的擁有悅耳的嗓音?!保h娜·阿倫特:《黑暗時代的人們》)漢娜·阿倫特如此批評前東德的詩人、劇作家、名導演布萊希特。在她看來,一個詩人最大的懲罰不是死亡,而是他的天賦的喪失,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用最美妙的嗓音贊美暴政的知識分子或文人不會因為這一罪過,而受到喪失才能的懲罰。

      在當下比政治變異更危險、更應該值得警惕的是另一類幽靈:文化的飄移。當社會處于劇烈轉型期,其中充滿著各種權力的壓迫和偏見,人性世界也高度變異。一是文化虛無的傳統(tǒng),從十九世紀末到上世紀初,在文學界、思想界始終涌動著強烈的信仰虛無情緒——“世紀末情緒”,一個無片刻寧靜的環(huán)境,但無處不在地尋求刺激,沒有思想,只有感覺,精神幽靈般地飄浮。正是在這個幽靈傳統(tǒng)的影響下,當代作家們缺乏對文學的敬畏和奉獻精神,“玩文學”、“碼字兒”等游戲文學、娛樂文學的現(xiàn)象普遍存在,在他們的眼里,心靈與感性都是“超驗”的東西,內在于觀念上的東西都是虛無,而對抗思想上虛無的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求新、求異,是強烈的利己主義和功利主義,是絕對的自我中心和對他人的高度冷漠。文學已經淪為政治交易、肉體欲望、商業(yè)文化的奴仆。二是文化迷失的傳統(tǒng),在工業(yè)革命、全球化的背景下,文學喪失了自身獨特的精神內涵特質,缺乏嚴正的批判力和深切的人文關懷精神,嚴重喪失了價值判斷力和思想把握力,沒有表現(xiàn)出正義的精神和人文的力量,沒有對時代的黑暗和人性的丑惡進行犀利的揭露和鞭撻,也少見對弱者的關愛和同情,文學醉心于個體生命體驗、追求文本形式,對現(xiàn)實人生的終極關懷表現(xiàn)無力,主體精神與價值理性的困惑 , 自喃自語于肥皂劇般的個人生活經驗,喋喋不休于花前月下的瞬間感覺,即便有所謂“思想”的作品,只是在一個缺少縱深感的平面上“分享艱難”,沒有精神維度的現(xiàn)實掙扎,思考僅此為止。

      面對信心的喪失和熱愛的匱乏,我們如何重燃激情,恢復人文的影響力?對人文的信心,就是對人類精神的信心,文學比哲學在恢復信心中更具有影響力,許多哲學家在人類出現(xiàn)信仰危機時將希望寄予文學。如海德格爾到后期就根本不講哲學了,就講荷爾德林的詩,在他看來詩的本質是“從最高的意義上看是歷史的,因為它預示了歷史的時代,但作為歷史的本質,它是唯一的本質性本質”。于是通過思與詩的交談,聆聽彼此的心聲,喚出一個又一個神靈。如此,“充滿才德的人類,詩意地棲息于這片大地” 。

      歌德通過“浮士德”進行的思考,是任何偉大的哲學家都不能相提并論的。別爾嘉耶夫也認為,莎士比亞、陀思妥耶夫斯基、列·托爾斯泰、司湯達、馬塞爾·普魯斯特等人在理解人的本質方面,比經院哲學家和學者(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的貢獻更大。

      偉大的靈魂借文學在兩方面拯救我們的心靈。一是重建愛的維護、影響、感召,重建以人文和愛為中心的價值觀;二是對美的堅持,以美的方式,依靠內在的精神鼓舞、感染與支援我們的心靈,對美的本質的堅持應該是文學的根本。

      是愛與美的喚起,使信心、信仰回到我們的身軀,我們才擁有偉大的靈魂,擁有了靈魂的維度、靈魂的深度、靈魂的視角,從而光輝人類。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愛與美的喚起與傳接,何嘗不是先人們的遺愿?渴望獲得年輕而顫栗的心靈崇拜。有兩位偉大的詩人,洞察了他們逝去后自己靈魂的寄托,尋找愛與美的承接,不約而同寫下了相同的詩句。一個是愛爾蘭的葉芝,1893年創(chuàng)作的《當你老了》,在我看來,這不僅僅是獻給女友的情詩,也是對后來崇拜者的憧憬: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另一個是俄國女詩人茨維塔耶娃,在1919年創(chuàng)作的《致一百年以后的你》,更是深切、深情地呼喚:

      你拒絕了所有情人中的天姿國色——

      只為伊人那骸骨些許。

      緬懷還是憧憬?復興的幻象。

      如愛爾蘭詩人希尼所說:“詩歌的目的是激發(fā)更多的詩歌?!币粋€偉大傳統(tǒng)的緬懷是為了激發(fā)與憧憬未來的偉大傳統(tǒng)。

      偉大的傳統(tǒng)存在于緬懷、憧憬、再緬懷、再憧憬的時間循環(huán)往復中,也存在于成其偉大的光輝時刻和寓居安身的平凡歲月空間里。

      博爾赫斯在《論惠特曼》中寫到:一直存在著兩個惠特曼,一個是由一生枯燥乏味的日子構成的凡俗肉軀,另一個則是由詩歌的天國般的宇宙所提煉出的偉大象征。同樣的道理,存在兩個歷史世界:一個是平凡、空白的時間流逝,這在歷史的長河中占了大部分時間,另一個是人類的光輝歲月,這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只有很短的、非連續(xù)的片斷。

      偉大的傳統(tǒng)既存在于人類歷史中激動人心的時代,也存在于平緩恬靜的歲月;偉大的靈魂,存在于光輝與安詳兩面之中。一個偉大的傳統(tǒng)激勵了我們堅定的光輝,也保護著我們平實的安詳。偉大的靈魂附著于我們平凡的凡俗肉軀,這也是生命的部分。

      但是,我們的記憶與緬懷指向傳統(tǒng)與歷史中的光輝歲月與偉大象征,我們的記憶力不是把純粹偶然的某一件事記住和把純粹偶然的另一件事忘掉的一種機制,我們的記憶是一個體系,在這個體系中,它會由心智、識別、意義來整理和判斷舍棄。

      任何的偉大都將毀滅、沒落。存在于歷史長河的,也將淹沒于歷史長河之中。生存不是永恒的,只有死亡是永恒的。傳統(tǒng)的偉大走遠了,又有新生的偉大走近了,不是為了我們的現(xiàn)代與當代,而是我們對未來的憧憬,以及更遙不可及的未來的緬懷。當然,新生的偉大只存在于歷史中很短的片斷,這個片斷絕不是當代,而是我們可期的一個未來,這是憧憬,也是我們對未來的緬懷。兩個方向的緬懷,獲得了我們的歷史存在與意義。

      所有向后的緬懷,都是為了向前的憧憬。憧憬,也許是幻象,在當下的緬懷中,我們?yōu)槭裁磿Q生“復興”的幻象?

      當下我們經濟的“繁榮”、文化的“昌盛”就一定會帶來我們文化的復興?有平庸的廣度,就不可能有光榮的深度。經典不是現(xiàn)代制造,我們仍然可以反復吟誦屈原的“后皇嘉樹,橘徠服兮”而獲得現(xiàn)代中國人的心靈救援。靈魂的東西不是在現(xiàn)代制造,而是在過去啟明,在已消逝了的時間長河里。一切偉大的文化都不是誕生于“繁榮時代”,能讓我們人類感動并救援心靈的偉大作品無不是“黑暗時期”的產物。換一個角度說,對“文化復興”呼喚越強烈,這個時代的精神越匱乏。平庸的昌盛,催生了“復興”的幻象。

      如漢娜·阿倫特所說,文化是“啟明”,啟明是大眾在最黑暗時代最強烈的渴望,也是用生命去期待與捍衛(wèi)的東西。它并不一定來自理論和概念,而更多地來自一種不確定的、閃爍而又經常很微弱的光亮。在政治災難或道德解體中退守到孤獨狀態(tài),一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堅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用生命和藝術與這個時代抗衡并燭照著后來者。啟明,孕育于黑暗又照亮黑暗;黑暗不僅是混亂和饑餓、不義和絕望,更是“公眾性的光把一切都變得昏暗了”。

      文化是“啟明”,文化也是“沒落”。每一個文化都要經歷內在的和外在的完成,直至終結,如同人類要經歷孩提、青年、壯年和老年時期一樣。斯賓格勒在《西方的沒落》中說:“西方文化最初是一個年輕而顫栗的心靈,滿懷著疑懼之情,呈現(xiàn)在羅馬式和哥特式風格的初生時期?!薄白詈?,在文明的昏暗的破曉時刻,心靈之火熄滅了。萎縮的力量再一次努力地做著半成功的創(chuàng)造,由此產生了古典主義,這是所有垂死的文化所共有的現(xiàn)象。再后來,心靈還有一次思考,那便是在浪漫主義中,憂郁地回望著它的童年;到了最后,它也疲倦了,厭煩了,冷漠了,失去了生存的欲望,于是,正如帝國時代的羅馬那樣,它盼望能走出那漫長的白晝,而墜落到了原始神秘主義的黑暗之中,回到母胎里,回到墳墓里。”回到墳墓中的黑暗與回到母胎中的孕育,具有等質性,同向同構。任何偉大的孕育都是在黑暗中!

      其實,文化的繁榮與沒落是一個硬幣的兩面,在昌盛的繁榮中獲得的是平庸的廣度,在黑暗的沒落中獲得了光榮的深度。

      對偉大傳統(tǒng)的回望,是歷史中一切思想啟蒙運動的方法,這種思想啟蒙運動將成為一切文化復興、民族復興的先決條件,而作為一種先決條件,這種思想啟蒙運動本質上就是以偉大傳統(tǒng)的緬懷、繼承來回歸每一個普通人的與生俱來并普遍保持了的認識方式和思想方式的運動,維護普通人的尊嚴、正義、公平、幸福等概念構成的生存意識,就是回歸每一個普通人的直接經驗、觀察和常知常識的運動,就是使我們的學者們的思想學術方式重新回到事實本身,進而把事實和真相作為自己的全部追求的運動。

      真正偉大傳統(tǒng)的影響在你還未曾在意的時候就悄悄在你心底里埋下了種子,只有當你的修行或年輪到了一定的程度和年頭,才會看清自己與傳統(tǒng)的關系。傳統(tǒng)不是僵死的,它是流動的,也有其恒定的狀態(tài)。有些傳統(tǒng)一直發(fā)生著作用,比如杜甫的詩歌,一直是中國詩歌有效性的一個重要參照坐標;陶淵明的精神氣質,也是后世詩人學習的一個高標。就是“五四”以來的新詩也沒能與中國古典詩歌斷裂,它們是我們的血脈傳統(tǒng),即使你不是一個詩人也會受到它們的影響。波蘭詩人米沃什把詩歌視為人類重大轉變的見證者和參與者,因此,不是我們見證詩歌,而是詩歌見證我們。同樣的道理,不是我們見證了傳統(tǒng)的偉大,而是傳統(tǒng)的光榮見證了我們,照亮了我們。

      所有的緬懷與記憶,都出于我們的渴望,得到偉大傳統(tǒng)的見證與照亮的渴望,并且加入其中。我們自己選擇了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轉變,選擇了從神性中回歸人性,沒有神性的規(guī)定,沒有上帝的圣明,人自己為自己立法,人在行動中以自我選擇創(chuàng)造自己的價值。我想說,沒有信仰的維度,沒有超驗的靈感,沒有對無限的敬畏、虔誠,僅有“復興”的幻象是不夠的,僅有一年一度的“清明”時間節(jié)點也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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