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不喜歡被人喊導演

胡蓉

本期嘉賓：姜文

中國著名電影演員、導演，被譽為中國影壇罕見的“每部都是代表作”的優(yōu)秀男演員。導演作品包括《陽光燦爛的日子》《鬼子來了》《太陽照常升起》《讓子彈飛》等，其中《陽光燦爛的日子》曾摘得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導演獎，《讓子彈飛》在2012年獲香港電影評論協(xié)會頒發(fā)的最佳導演獎，是姜文的又一巔峰之作。

1《讓子彈飛》大獲成功已經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你在忙些什么呢？

姜文：我這兒整天沒閑著，事兒也沒少干，出書，寫劇本，都是細活兒，急不出來。書已經出了兩本：《騎驢找馬——讓子彈飛》《長天過大云——太陽照常升起》。都是在2011年底出版的。至于新的劇本，就是《讓子彈飛》的續(xù)集，難說什么時候完成，得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吧。

我曾經跟馮小剛說過，拍電影其實是釀酒，一個個生活元素是一串串葡萄，但拍成電影后，就要成為葡萄酒。其實寫書也是釀酒，所有的藝術都是在釀酒——包括生活，生活也是藝術。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去在葡萄園學著仔細甄別哪串葡萄更合適釀酒，哪串葡萄更合適現(xiàn)吃或者不合適吃，哪種葡萄會釀成哪種酒。葡萄園很大，不停地有新品種的葡萄，得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到走不動了的那一天。

2你的作品里都有自己的影子嗎？

姜文：大多數(shù)吧。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憑空想象的人，我所表達的都是從我的經歷和思想里提煉出來的東西，這樣觀眾看著才會覺得有說服力。就像給《陽光燦爛的日子》編劇本的時候，本來我是想讓王朔幫我寫，他沒干，那我就自己寫，結果把原來的六萬字寫成了九萬字，多出三分之一的場景，基本上就是把王朔的原著和我腦子里的東西結合成了那么一個劇本，它自然就會有我的影子。

可最近我也意識到了，要表達自己的時候，不說透了好像也不行。像《太陽照常升起》，就有很多人說看不懂，但那些的確是真真切切在我腦子里的東西，看懂它的人基本上也就是看懂我了，所以我把《太陽》當成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別的電影是我送給觀眾的。別人我不知道，我的作品就是要讓大家知道“這就是姜文的電影”，跟姜文那個人是共通的。

3你的別稱，從“許先生”到“組長”再到“導演”，背后都有些什么樣的故事？

姜文：說起那些別稱，倒真是一些非常愉快的回憶，也確實代表著我從演員到導演的身份轉變。最初拍《陽光燦爛的日子》時，我不習慣大家叫我導演。大家只好叫我許先生。因為我那陣子很喜歡模仿電影《烈火中永生》里項堃扮演的徐鵬飛對趙丹扮演的許云峰說的臺詞：“許先生，共產黨給了你什么好處？”第二次，拍《鬼子來了》，劇組里又叫我組長，導演組的組長。到后來，我就習慣了“導演”這一稱呼了，為什么習慣？因為懶得一再去申明自己不喜歡導演這稱呼。

導演并不是專業(yè)技術性很強的工作，因為導演要管很多事，所以一個作品最后成功了就會全記在這一個人身上。但其實，這是一個團隊的成績，如果把這個導演拿到太陽下看清楚，也可能就什么都不是。當然，這也僅僅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若說太多的認同與歸屬感，那可沒有。因為我特別怕自己也被劃到“導演”這個行列里，起碼編劇和表演還是需要真功夫的，騙不了人。

4做演員和做導演有哪些不同的樂趣？

姜文：你見過燒陶嗎，就是在一個土坯子上涂上顏色拿到火里燒，藍色燒出來會變成紅色，至于是什么紅要看溫度和顏料搭配，這種結果的不可預知和出人意料就和導演一部電影的感覺一樣，所以我希望現(xiàn)場和我一起工作的人都能處于亢奮的狀態(tài)，這樣碰撞出火花的創(chuàng)作是最吸引我的。

老一輩戲劇表演里講究演員要“體驗生活”，其實也就是好好地學習生活，演電影時的感覺，都是從生活中積累而來。我就自己去練過攤兒，賣東西跟人討價還價，我覺得特有意思。我的每一部片子都要求我的演員必須體驗生活，像拍《鬼子來了》的時候，我讓演日本兵的演員穿著鬼子的背心兒褲衩，真刀真槍去軍訓；讓演村民的演員去喂豬、種莊稼，當真正的農民。當時他們都不理解，等拍戲的時候那狀態(tài)不用找就來了……這種創(chuàng)作無論是對演員還是導演都應該是種享受。

5你太太、你兒子和你家老爺子都上過你的電影，你就那么喜歡用“自己人”？

姜文：我們家老爺子就是一“票友”。每次我導戲都會讓家里人來探班。第一部片子老爺子沒敢摻和，拍《鬼子來了》的時候他自薦了，因為他參加過抗美援朝，要來當“演員兼顧問”，我不能駁了他的面，那就上唄，讓老人家過過癮，反正拍完了還能剪。呵呵，后來真就是被我全給剪光了，不是故意的，劇情需要。

我其實不鼓勵孩子那么早接觸這個，上次讓兒子露臉是迫不得已。拍《太陽照常升起》的時候，有一個鏡頭需要把孩子放水里漂著，別的媽誰會舍得，只能使自己的了。拍完以后把周韻給心疼哭了，可成片的效果很棒，所以我說這片子是上天給我的禮物，也因為這孩子正好是那時候生的。

6現(xiàn)在你面對媒體的態(tài)度明顯比以前要幽默柔和很多，是因為周韻嗎？

姜文：幽默一直是我的長項，柔和就不一定了，前不久香港媒體還報道我當街怒打記者。其實我沒打，只是推開他們罷了。我對于香港記者那種圍追堵截強拍的方式非常厭惡。換句話說，我喜歡懂得相互尊重的媒體記者。

我挺煩在公眾面前說自己的家事，我說好著呢，人家會猜，真的好嗎？還是為了掩飾不好？這么著跟你說吧，我為她做的，不過是讓她保持著她自己本來的樣子，并讓她順著本來的樣子走下去，她本來的樣子才是我當初與她結婚的原因，我不能讓她因為有了我，就扭曲了自己。

這話的具體意思是：她想干什么我會盡力讓她干成。她想買下嚴歌苓的《綠軍裝》的版權，那就讓她買唄；她做主演的《金婚2》的新聞發(fā)布會，我反正也沒事，就去露個臉，當作廣告植入。凡結了婚的人都知道，妻子在家里多累呀：孩子、一家人的生活細節(jié)，就算不事事親自動手，也得事事操著心，大老爺們只管著大事，大事一年也沒有兩件。知道了這個，你就知道怎么對妻子了。

7說說你和姜武。

姜文：其實本來《鬼子來了》想找他來演馬大三的，可他剛接演了《洗澡》，我就讓他過來客串一個日本兵，沒臺詞沒劇情，就給他一套日本憲兵的衣服在鏡頭前戳了一星期，把他給演懵了。其實我就是想要他那種懵的狀態(tài)，后來他明白了我的工作方式，在《讓子彈飛》里我們的合作就很默契了。

我們家里人都管姜武叫“小二”，可他一點都不二，是那種特有腦子的蔫兒壞。比如說我想出去玩，我媽不準，我就會頂嘴吵架擰上半天，結果門沒出成還要挨打?？蛇@事兒要換小二就簡單多了，想出門？先出去再說！要挨打？等回來再說！回來先一通東拉西扯把我媽給說暈，然后再一撒嬌，萬事大吉。

我們應該屬于互補型的。做工作室的那會兒，我讓他幫我找個地兒，就說了句最好有樹有水，沒幾天他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去太廟看個地兒，嚇我一跳，還真沒想到他能幫我找到公園里來……我現(xiàn)在也在慢慢地向他學習，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的很多待人處世的方式很有道理，大家把事兒都給做好了還都能高高興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