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福

在中國近代以孫中山為代表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隊伍中，有一位文筆犀利的報刊宣傳鼓動家。他的文章像投槍匕首，辦的報刊像重磅炸彈，使清廷萬分恐懼。朝廷曾告示天下：“以萬金購其頭顱?！鄙踔辆姘傩眨骸坝胁卣弑仁抑赀B，獲主筆（雷任報刊主筆）則就地正法。”[1]其人便是著名的報界巨子、奇人雷鐵崖。

辛亥革命的先行者之一

雷鐵崖，原名昭性，1873年出生于四川富順縣，1905年東渡日本留學，同年8月由孫中山介紹，在東京加入同盟會，遂改名為鐵崖，意欲從此將以雷霆之聲喚起國人的覺醒。

雷鐵崖是辛亥革命的先行者之一。他于1906年征得孫中山同意，與川人留日學生中的同盟會骨干鄧絜、董修武等創(chuàng)辦四川在國外出版的第一份革命刊物《鵑聲》。他的創(chuàng)刊號《說鵑聲》一文中說，欲借蜀國王杜宇失國而死，魂化杜鵑，聲聲啼血，冀喚起國人復國，公開打出同盟會政綱：“驅(qū)除韃虜，恢復中國，建立民國，平均地權(quán)”。報刊才出兩期，就使清廷異?？謶?，驚呼：“此報若行，將亂中國”，立即嚴禁出版，下令緝拿主筆。1907年春，雷鐵崖冒著被“就地正法”的危險，在東京將《鵑聲》復刊，用“鐵錚”筆名發(fā)表《中國已忘之命案說》，痛斥清朝政府的賣國罪行，堅決主張用革命手段推翻專制政體，“恢復祖國，以建民主政體”。復刊一出，再遭封禁。他毫不畏懼，又與吳玉章等在原《鵑聲》基礎(chǔ)上創(chuàng)辦《四川》。當《四川》又遭禁后，他不得不轉(zhuǎn)戰(zhàn)南洋和國內(nèi)，繼續(xù)以報刊做陣地，傳播辛亥革命火種。他曾在馬來西亞檳榔嶼、新加坡與中國上海、北京等地創(chuàng)辦或主持《遠東聞見錄》、《越報》、《光華日報》、《國民日報》、《民主報》等，用雷崖、啼紅、啼紅生、鐵錚、龍言、龍等十余個筆名撰文宣傳革命思想，或闡述辛亥革命宗旨、或揭露批判清廷殘暴腐朽、或與改良派論戰(zhàn)、或抨擊康梁?；柿椥罢f、或歌頌武裝起義和緬懷殉難烈士英雄業(yè)績、或歡呼辛亥革命的偉大勝利，為建立共和高唱凱歌；同時批判黨內(nèi)無政府主義思潮，還在討袁的二次革命中當急先鋒，揭露其專制獨裁的滔天罪行。雷鐵崖的創(chuàng)作，貫穿了民主主義、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思想，是辛亥革命政綱的傳聲筒，故深得中山先生的賞識。

《警告全蜀》的振聾發(fā)聵

吳玉章于1908年1月5日在東京創(chuàng)辦的雜志《四川》，是當時中國最進步和最革命的刊物之一，它的前身是《鵑聲》。雷鐵崖是它們事實上的主編和發(fā)行人，也是最有影響的撰稿人。在《四川》雜志1、2期上，連載了由雷鐵崖執(zhí)筆撰寫的洋洋灑灑近兩萬字的長篇政論《警告全蜀》。

該文歷數(shù)帝國主義侵華現(xiàn)象，揭露列強侵略本質(zhì)及侵略政策和侵略手段，極陳中華大地已成英法日等列強瓜分的“中心點”，天府之國已成列強競爭的“大戰(zhàn)場”，中國人民面臨“槍下之血肉”的厄運。面對“亡國滅種”的民族危機，作者深感部分四川人的“麻木不仁”，找出其病根有三，即自私、依賴、推諉，并尖銳指出，若人不覺醒，以為四川有險可守、有恃無恐的話，其惡果是：“豈知所擁有廣地將入他人之版圖，所有公民將為他人之奴隸！”《警》文號召四川人要“各盡心力、合理圖謀”，要“舍身國事、百折不回”地去拯救國家。《警告全蜀》的發(fā)表，使人想到兩千多年前的成都才子，時任漢朝（武帝）中郎將的司馬相如。其時，他奉命返蜀處理有關(guān)開通西南夷的急務，實現(xiàn)他變革的主張，卻遭到成都守舊派耆宿的反對。后者上書認為朝廷此舉勞民傷財，得不償失。司馬相如針對此寫了《難蜀父老》一文，以詰難川人的口氣批評“蜀不變服”、“巴不化俗”的頑固觀點，指出閉關(guān)自守的危害，宣揚開通西南夷的歷史價值?！峨y》文開創(chuàng)了四川人自我解剖的先河，是最早向盆地意識開火的檄文。兩千多年后的雷鐵崖繼承了前人勇于自我反省的傳統(tǒng)，向民族虐根性挑戰(zhàn)。《警告全蜀》洋溢著作者的愛國愛鄉(xiāng)情懷，對提高國人認識、提升革命精神，起到振聾發(fā)聵的積極作用?？梢哉f，它是孫中山領(lǐng)導的同盟會的動員令和號召書。此后幾年，海內(nèi)外就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像《四川》這樣勇于自我解剖的雜志，如《夏聲》、《秦隴》、《晉乘》、《漢聲》、《粵西》、《云南》、《河南》、《浙江潮》等，“無不本斯意以呼喚故鄉(xiāng)社會”。可以肯定，這些雜志對宣傳辛亥革命思想起到了星火燎原的作用。

1911年（辛亥）6月，四川發(fā)生了保路運動。它先于武昌起義，是引發(fā)辛亥革命的導火線。9月間，四川人民率先在榮縣、成都等地發(fā)動推翻清政府的革命運動，以后又處死了四川總督趙爾豐、殺死了帶領(lǐng)清軍入川鎮(zhèn)壓的劊子手端方，擊潰了清廷的新舊軍隊，其激烈的程度超過其他省份，所以孫中山說：“若沒有四川保路同志會的起義，武昌起義或者要遲一年半載?！崩阻F崖時刻關(guān)心家鄉(xiāng)的光復和反正。當保路運動初起時，他就預言：“鐵路風潮實即滿廷告終之導火線，而為革命成功之大轉(zhuǎn)機?！碑敱Ｂ愤\動在西南如火如荼開展起來時，他贊揚四省之中“唯蜀人激烈最富后勁?！盵2]當他得知四川民軍竟占領(lǐng)了成都，殺了川督趙爾豐后，高興得眉飛色舞，隨即撰寫《四川戰(zhàn)局之觀察》一文，刊登在他主編的《光華日報》（在檳榔嶼發(fā)行）上。他連寫了五個“祝！??！”字，贊揚四川人“雄飛進步”：“始而驚惶，繼而痛苦，更繼而罷市罷課，熱潮愈高，眾心愈奮，竟一舉而誅鋤清吏，占領(lǐng)全城，獨立之旗飛揚錦里，自由之花開滿蓉城。前之滑頭者，今日竟斷頭而不顧……語曰：士別三日，便當刮目?！逼錇猷l(xiāng)人突飛猛進而歡欣鼓舞之情溢于字里行間。

雷鐵崖一生創(chuàng)作頗豐，單在《光華日報》（1910年12月2日創(chuàng)刊）主持報務的一年多，就日日撰文宣傳革命。僅據(jù)《雷鐵崖集》統(tǒng)計，這一階段他所撰署名時評文章即達278篇之多，長篇連載64次，還寫《喻培倫史略》出版。人們贊美他“一卷文章穿海外”，良無過譽之詞。

憂國憂民的“啼鵑”情懷

雷鐵崖既是激進的革命黨人、叱咤風云的著名報人，也是一位頗有成就的詩人。同時，他還是有名的書法家，“自幼工書法，名噪川中?！彼缒昱c革命文學團體“南社”及柳亞子等人關(guān)系密切，曾多次參加“南社”在西湖的一些重要活動，并積極投稿。《南社叢刊》第二、三、五、六、八、十一、十三、十六各集分別收入他的詩作數(shù)十首。在他主編的《光華日報》等報刊上也時有詩作見報。其一生百余首詩作，都以憂國憂民的“啼鵑”情懷，吟唱辛亥革命主題，呼喚國人覺醒，企盼祖國新生。他的詩作廣為流傳，博得“啼鵑詩人”美名。

1905年1月，他與川人熊克武、但懋辛、謝奉琦、黃樹中等東渡日本時，在船上詩興大發(fā)，激昂吟道：“乘風破浪上硫州，脫卻胡裝覺自由?；厥咨裰菽c欲斷，漢家故業(yè)幾時收？”放言他就是元末楊鐵崖，一句“學得屠龍好身手，歸來收拾舊山河”，代表了當時留學人員的心聲。

1908年，雷鐵崖在《四川》一、二期上發(fā)表的《警告全蜀》中有使人發(fā)聾振聵的詩句：“嗚呼，云海蒼茫，空作楚囚之泣；家山危殆，愿效杜宇之啼。側(cè)身西望，握管愴然，不自知其言之長而心之戚也?！逼涑嘧忧閼衍S然紙上。

1909年7月，雷鐵崖執(zhí)教于上海新公學校，除寫“主張革命排滿激烈”的文章外，還在課堂上公開向?qū)W生灌輸民族革命思想，號召推翻清朝政府，被當局指名通緝，于是年秋化名潛逃杭州西湖白云庵為僧。白云庵得山方丈等僧人同情革命，見雷鐵崖詩、字超俗，遂以上客相待，不以僧規(guī)約束。

雷鐵崖不信佛，自然不是真出家。他一方面說皈依佛門，不作詩了；一方面又“身坐蒲團，心卻蕩游”：“忽刺秦皇響，忽斬樓蘭首，忽悲烏江騅，忽飲黃龍酒；或擊祖生揖，或撞亞父斗；或拗鐘期情，或泣任昉后?！彼袝r還忽然浪曝般地唱起《滿江紅》來。白云禪院雖然幽靜，卻安置不了一顆憂國憂民的靈魂：“男兒不拯神州劫，辜負龍泉破壁鳴”，民主斗士的崗位應該在戰(zhàn)場！他每晚睡不著，睡不著就寫詩。他以聲聲喚醒國人的杜鵑自命：“杜鵑夜半聲凄絕，不是愁人也淚流”；“豎盡星旗思拍馬，招來蜀魂再啼鵑”；“杜宇啼紅春欲淚，長弘化碧月留痕”；“一寸山河一寸淚，啼來紅潤碧花枝”；“五日悲愁游子夢，三更啼月蜀王魂”；“不用吾謀心莫死，西鄰杜宇早同哀”；“鵑哀唐漢宵磷內(nèi)，鬼哭炎黃碧血中”；“鵑因口瘁啼銜赤，燭為心傷淚墮紅”，真是字字含淚，聲聲帶血！

就在雷鐵崖出家期間（1909年11月），浙江學生創(chuàng)辦《越報》。他應邀任編輯，作發(fā)刊詞。

翌年春，在黨人的力促下，他結(jié)束僧人生活，返滬參與創(chuàng)辦留美預備學校，為革命培養(yǎng)人才。雷脫去裳裝起程，吟道：“金戈鐵馬文明血，荊棘銅駝祖國秋。誰遣驕兒橫海窟，阿童持節(jié)下龍舟。”后胡漢民寫信給他，說孫中山先生要他去南洋檳榔嶼籌組《光華日報》，便于1910年秋，前往主持該報筆政，歷時一年余。這是他一生中辦報最有成就的時期。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成功，震撼全球。雷鐵崖情不自禁，立馬寫下一則《快言》：

大喜??！大喜??！革命成功！！

快哉??！快哉??！革命成功?。?/p>

革命黨萬歲！

新中華共和國萬歲！

炎黃子孫萬歲！萬歲??！萬萬歲?。?！

1912年元旦，中華民國成立。雷鐵崖應孫中山之邀回國出任總統(tǒng)府秘書，他又強拉柳亞子也到總統(tǒng)府任職。當時總統(tǒng)府秘書班子中有一半以上是四川同盟會員，如吳玉章、黃復生、鄧家產(chǎn)、李伯中、熊斐然、任鴻雋、任鴻年兄弟等，但文字上主要倚重雷鐵崖。

任總統(tǒng)府秘書不到半月，他因與秘書長胡漢民意見相左，更為黨人中對袁世凱的妥協(xié)態(tài)度及其投機者鉆營奪利之舉大為不滿和失望，遂掛冠而去，離前自嘲道：

一笑飄然去，霜風透骨寒。八年革命黨，半月秘書官。櫻下竿吹暫，邯鄲夢已殘。西湖山色好，莫讓老僧看。

這里的“櫻下”、“邯鄲”句，是針對民國開國后一些黨人爭權(quán)奪利而言。

其時，革命尚未成功，軍閥卻盜弄國柄。雷鐵崖“深感國事日非，擾懷難釋。在極度苦悶中，常歌哭無端，精神盡成病態(tài)”，于1920年5月8日憂郁而死，享年47歲。真是一代英才，天不假年，令人嘆惋！他死后，各報以“革命先覺，功成不居，蒿目時艱，卒以憂死”[3]的醒目標題競相報導。據(jù)說這16字是孫中山先生對雷鐵崖的評語。

注釋：

[1]《〈鵑聲〉再興發(fā)刊詞》，收入《辛亥革命時期期刊介紹》第1集第556頁。

[2][3]引文皆出自《四川近代人物》，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80頁。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