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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補正傳

      2012-04-29 00:44:03現(xiàn)阱
      躬耕 2012年11期
      關(guān)鍵詞:劉麗網(wǎng)吧班主任

      現(xiàn)阱

      不單是三中,恐怕所有的學(xué)校都一樣,上午放學(xué)的鈴聲一響,便有大批的學(xué)生呼啦啦沖出教室。他們當中也不全是餓得發(fā)慌,恨不得馬上把飯吃到嘴里去的。在教室呆了一個上午,誰不急著離開?馬學(xué)華、湯知成和韓重都沖出去了,他們確實是因為餓了。他們曾經(jīng)說過,第三節(jié)課肚子就開始咕咕叫,到第四節(jié)課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馬學(xué)華和湯知成會一路沖進一家小飯館,嚷嚷著要老板趕快上飯上菜。韓重呢,會一路沖進家里,不過他不需要大聲叫嚷,飯菜早已擺到桌上,他只要拿筷子吃起來就行了。我本該和馬學(xué)華、湯知成一道沖進小飯館的,可是這天沒有。我肚子有點不舒服,不想急著吃飯。我磨蹭了好一會兒,成了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的人。離開教室我又忽發(fā)奇想,想到教師廁所里撒一泡尿。三中新近在教師辦公樓的后面建了一個教職工專用廁所,據(jù)說檔次非常高,和飛機場候機室里的差不多,水龍頭都是感應(yīng)的,墻上還有干手器。只要把手伸到下面,就會呼呼地吹熱風(fēng),一雙濕漉漉的手不一會就吹干了。

      經(jīng)過教師辦公室后窗的時候,我聽到有笑聲從里面?zhèn)鞒鰜恚俏业陌嘀魅魏土硗鈳讉€我不認識的男老師。我猜想中午可能有家長請他們吃飯,不然下了第四節(jié)課他們早就不在學(xué)校了。我不敢多停留,也不想去教師廁所了,就轉(zhuǎn)過身來,向遠處的學(xué)生廁所走去。

      我低頭走著,看見地上一個塑料礦泉水瓶,就一腳把它踢飛起來,又追上去一只腳踩在上面讓身體旋轉(zhuǎn)了一圈兒。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一聲責問。

      楊偉,你干嘛拿我的模擬試卷?

      我抬起頭來,看見劉麗站在我面前,一雙眼睛緊盯著我的臉。

      什么……試卷?我沒拿。我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劉麗,一時有些慌亂。

      劉麗說的就是昨天晚自習(xí)發(fā)下來的《黃岡高考語文模擬試卷》。這類模擬試卷不知發(fā)下了多少,每個學(xué)科都有好幾本。我們班是補習(xí)班,老師上課以做各類卷子為主。老師們說,卷子要反復(fù)做,翻來覆去做,要做到條件反射為止。條件反射指的是,一個題目打眼一看,不需要經(jīng)過大腦的思考,就能立即寫出答案?,F(xiàn)在的高考題目份量多,容不得你思考,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時間就不夠了。老師們還說,你要想取得好成績,必須學(xué)會條件反射。怎樣才能條件反射呢,唯一的方法就是做大量的題目,于是一本本模擬試卷就發(fā)了下來。在所有模擬試卷當中,黃岡的卷子是最難的,能把黃岡試卷做好,高考考出好成績就不在話下。因此成績好的學(xué)生都希望通過這套卷子來提高或檢驗自己的水平。老師們呢,上課也就變得輕松了,不再滿堂唾沫橫飛,還可以很輕松地給學(xué)生排出名次。劉麗是個好學(xué)生,好學(xué)生特指成績好的學(xué)生。她把這套試卷弄丟了,能不著急么?

      劉麗直視著我說,裝什么裝,有人看見你拿的。

      誰看見我拿了?我說。

      有人看見你昨晚教室熄燈后再從教室那邊過來。劉麗說。

      我熄燈后從教室那邊過來就是我拿了?我做出很不屑的樣子。

      模擬考卷確實不是我拿的,而是韓重拿的。昨晚下自習(xí)后馬學(xué)華帶著這套模擬考卷去上廁所,不小心把它掉廁所里去了。韓重出了一個主意說,趁有人還沒寫上名字,趕快去教室摸一本來。馬學(xué)華說算了,反正那上面的題目也做不來多少,可韓重偏要去,有點為大哥兩肋插刀的意思。我也自告奮勇,要陪著韓重一起去教室??蓜偟浇虒W(xué)樓旁邊,韓重說,還是我一個人去吧,省得被那個看門的老頭兒看見,我就回來了。韓重一個人去了教室,教室里已經(jīng)熄了燈,門被鎖上了,他把窗子弄開跳進去,點著打火機挨個挨個地找。每張桌子上書都堆有一尺多高,找起來很不方便。韓重看到模擬考卷大多已寫上了名字,也有的鎖到抽屜里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本沒寫名字的,就把它拿了來,沒想到是劉麗的。

      劉麗學(xué)習(xí)成績好,長得漂亮,得老師的寵,所以非常傲氣,跟一般成績差的同學(xué)更是不啰嗦。我就不曾記得和她說過一句話。她進出教室頭總是昂得高高的,似乎是用眼睛在天上走路,而不是用腳在地上走路。劉麗是個走讀生,住在家里,她上課就像上班一樣按時來按時去,課余時間根本見不到她在校園里的身影。她去年本已達到重點高校的錄取分數(shù)線,但她只盯著北大這一所學(xué)校,發(fā)誓今年一定要跨進北大的大門。班主任曾經(jīng)半開玩笑地在班上說了好多次,說劉麗的整個身子已經(jīng)進入了北大,現(xiàn)在還有一點點尾巴露在外面,這剩下的時間呢,就是把這個尾巴處理好。我們都很明白,這尾巴指的是她還差那么一丁點兒,而不是指她扎的馬尾巴辮子。

      我的不屑激怒了劉麗,她說,你不要管是誰,反正有人看見你了,你不把模擬卷還給我,我就告訴班主任。

      你告訴就告訴,反正我沒拿。我不想再糾纏,準備走開去上廁所,我有點尿急了。劉麗伸開兩手想攔住我,我右手順勢一撥,竟給她撥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我在小飯館里隨便弄了點吃的,想看看電視再回宿舍。我想看看體育頻道有沒有球賽,可老板家的小孩要看動畫片。我和他搶了兩回遙控器,他都不依不撓,大聲叫喊媽媽,我只好放棄回到宿舍。這間宿舍是本學(xué)期我和馬學(xué)華、湯知成三人合伙在外面租的,平時吃飯就在剛才那個小飯館里。這地方離三中很有一段路,我們當時決定吃住在這里就是看中了這一點。并且這周圍有好幾家網(wǎng)吧,我們幾個都是玩網(wǎng)上游戲的高手,當時租下這間宿舍的時候我們就稱這個地方是風(fēng)水寶地。

      回到宿舍,馬學(xué)華和湯知成已經(jīng)在午睡了,我在床上扭來扭去睡不著,把床弄得咯吱咯吱響。馬學(xué)華睜眼看了我一下,就又閉上眼睛睡了,我不再扭動,靜靜地躺著。我們租的這個宿舍實際上是一間庫房,只有一扇門沒有窗子。里面光線比較暗,四月的天氣弄得里面到處濕漉漉粘乎乎的。我看了一下表,才一點多一點兒,還有一個多小時才上課呢。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班會課,劉麗肯定要把剛才的事告訴班主任,說不定下午要倒大霉。班主任就是這樣,不光是班主任,其他老師也是這樣,只要你學(xué)習(xí)成績好,不管你做了什么錯事他們都打哈哈瞞過去,或者干脆不提,要是你成績差,有時候沒事找事罵你個狗血淋頭。管他呢,人要倒霉是躲不掉的。我輕輕溜下床,到寶馬駒網(wǎng)吧去了。

      寶馬駒網(wǎng)吧在我們宿舍后面的一條小巷子里,不知道它的人是很難找得到的。我來到網(wǎng)吧門前又猶豫了,因為我已經(jīng)欠了網(wǎng)吧老板三百多塊錢?,F(xiàn)在正是茶季,老板說過,要我茶季的時候把欠帳全部結(jié)清。我還在猶豫,老板卻從網(wǎng)吧里出來了,一只肉篤篤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說,你有兩個禮拜沒來了,回去幫你老爸賣茶葉去了?錢帶來了么?老板邊說邊用眼睛看我的上衣口袋,然后又把目光移到我的臉上,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我連忙說,過幾天我老爸賣了茶葉就要送錢給我,到時一定把欠帳全部結(jié)清。我看出老板被我這么一說,臉色緩和了,就故作灑脫地也把手拍在他的肩上說,你放心,不就三百多塊錢嗎,以前我哪一次欠的沒給?欠五六百都給了。

      老板也和我一樣是個小個子,但他很壯實。他把手蓋到我的頭上揉搓了一圈兒,說你這次拖的時間太長了,這么多天又不見你的鬼影子,我怕你跑到別的網(wǎng)吧里去了。我說,怎么會呢,我這些天老是被一些鬼事纏著,沒功夫上網(wǎng)。其實這兩個禮拜我是在離這兒較遠的E佳網(wǎng)吧上網(wǎng)。老板說,小滑頭,進去吧。

      網(wǎng)吧里沒有空位置了,還有不少人圍在旁邊看。這些網(wǎng)吧都是做的學(xué)生生意,所以中午和晚上下自習(xí)后人特別多。我看到韓重在玩狙擊手游戲,韓重右手握著鼠標推前推后,左沖右突,就像是開險路的司機握著個方向盤,左手用食指敲著桌子,嘴里哇哇叫著。我找了一只塑料凳子坐在旁邊看著他玩。網(wǎng)吧里空調(diào)沒有開,悶得很,我看到韓重額頭上全是汗。

      韓重也是一個老補,補齡比我還多一年。他應(yīng)屆是在一中畢業(yè)的,然后又在一中補習(xí)了兩年,今年才轉(zhuǎn)到三中來補習(xí)??伤挲g卻比我小一歲,因為他讀書讀得比較早。他父親是一個局的副局長,家里有錢當然不用說了。他父親很少在家,就是在家也不大管他。但他母親樣子有點兇,我去過他家一次,看到他母親那個樣子,就再也不愿意去了。韓重初中畢業(yè)以前,他母親總巴望他成大器,還沒滿五整歲就把他送到小學(xué)讀一年級,并且還讓他學(xué)這學(xué)那,又是畫畫又是拉琴又是跳舞。韓重在初中時的成績還算中上等,一中是他通過中考考取的。可到了高中,他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老是和他母親作對,讓她母親一天到晚唉聲嘆氣的?,F(xiàn)在他母親還一直管著他,但不是管得太緊。他完全可以在家里上網(wǎng),可他覺得在家里打游戲沒意思,不如網(wǎng)吧里熱鬧好玩。

      我看了看表,該走了,就催韓重。韓重站起身又彎下腰去打了兩槍,然后付錢給老板。老板接過錢就拿眼睛看著我,意思是提醒我盡快把欠他的帳結(jié)清。從網(wǎng)吧里出來,我倆直接往學(xué)校去。我對韓重說,你曉得昨天晚上拿的模擬試卷是誰的么?

      韓重說,管他是誰的。

      我說,是劉麗的,她剛才找我要,說她要告訴班主任。

      韓重說,千萬不能承認。

      我說,她說有人看見我昨晚熄燈后從教學(xué)樓那邊過來。說完我提出還是回宿舍和馬學(xué)華說一下,好讓他也有個準備。

      于是我倆又折回去,馬學(xué)華和湯知成已洗漱好從宿舍里出來了。我對馬學(xué)華說,昨晚拿的是劉麗的,她已經(jīng)曉得是我們拿的了。湯知成很吃驚,他對韓重說,你怎么拿了她的,她不告訴班主任才怪呢。說完,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又趕緊補充說,不過曉得就曉得,我們還不是老辦法?死不承認就是了。韓重說,只怕你會賣了我們。韓重有點瞧不住湯知成,有機會總要這么刺他一下。

      湯知成是第一年讀補習(xí)班,補習(xí)班開學(xué)才個把禮拜,他就被劉麗用眼睛在天上走路的樣子所打動,接著一天一張小字條塞進她的抽屜,直到班主任找到他,說他是癩蛤蟆的時候,他才住了手。

      湯知成被韓重說得有些惱,喊叫一聲,你扯蛋。

      三中新教學(xué)樓建成使用才兩年多,從外觀上看像一艘大輪船。東面的船頭是兩個大階梯教室,西面的船尾是四個小階梯教室。文補班就在船尾底層的那個小階梯教室上課。這四個小階梯教室在設(shè)計的時候就是準備給補習(xí)班用來上課的,教室里除了階梯以外,桌凳和其他教室里的都一樣。這是三中領(lǐng)導(dǎo)的高明遠見之處,因為在這座教學(xué)樓沒有啟用之前,三中總是為補習(xí)班的教室發(fā)愁。補習(xí)班一直是所有普通高中辦學(xué)的重點,以前是沒有考取的學(xué)生要補習(xí),現(xiàn)在有不少是因為沒有考取理想的大學(xué)而補習(xí)。就像劉麗,她補習(xí)就是為了進北大。這些補習(xí)生有的甚至補了五六年。每年八月補習(xí)班組建起來的時候,老補們就互相詢問補齡。這些老補不少是今年在這個學(xué)校補習(xí)明年在那個學(xué)校補習(xí)。根據(jù)上一年——實際上就是一個月前出來的高考成績,不同的學(xué)校會給出不同的優(yōu)惠條件,比如分數(shù)考得很高準備接下來沖擊清華北大或一流名校的,補習(xí)費不僅全免,學(xué)校還會給予一定的獎勵,老補們就根據(jù)自己的情況投奔不同的學(xué)校。三中每學(xué)年要招好幾個補習(xí)班,一個文補,三、四個理補,每班都在一百五六十人左右。為了節(jié)約教師資源,再多的人也要湊在一起上課。于是三中的教學(xué)樓就有些怪怪的,成了我們縣城很有特色的建筑物。

      我們前腳跨進教室,英語老師就跟了進來。我坐到位置上,順手從前面的一摞書上拿起一本扇起來,待平靜下來,才拿出英語課本。這個英語老師也是個女的,我好像記得教我英語的都是女老師。不過這也很好,女老師再厲害也厲害不到哪里去,雖然她們有時候也像男老師一樣動手打人,但終歸不能像男老師那樣兇狠。我很討厭英語,看見那些英文字母就煩。我們班成績不好的同學(xué)都不喜歡英語。也有其他學(xué)科都很好的,英語這科使他們成了“跛子”。湯知成就是一個典型的英語跛子,他其他學(xué)科都還好,就是英語差得和沒學(xué)過一樣。這大概和英語老師大多是女的有關(guān),因為湯知成對女的比對字母更有興趣。去年高考他考英語的時候,把所有的選擇題都填上C,然后再在草稿紙上寫上:“英雄難過英語關(guān)”,想想又寫了一首小詩:

      英文英文

      勞我心神

      今生遇你

      不得翻身

      這些“跛子”都寄希望于高考時運氣好,前后左右有成績好的同學(xué)能夠給予幫忙。如果沒有好運氣,他們有的就用抓鬮的方法來選定ABCD。

      現(xiàn)在的英語老師顴骨高得有些異乎尋常,湯知成說過,他真想用錘子把她的顴骨敲一敲,讓它平復(fù)下去,這樣她就會比劉麗還要漂亮。英語老師在朗讀一篇不知從哪本資料上弄來的文章,我除了聽懂幾個單詞外,其余不知所云。我把英語書打開豎放在桌子上,然后把頭埋在書的后面,不一會就睡著了。

      最后一節(jié)是班會課。一般情況下,班會是不開的,班主任要么安排一下學(xué)校近期要開展的活動,要么發(fā)布收錢的命令,很簡潔的,除此大多是學(xué)生自己做卷子。上課鈴響了,我有點緊張,看看韓重,韓重用小刀在刮指甲,很專心的樣子。我又看了看劉麗,劉麗坐在第三排的中間位置上,我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到那還在北大門外徘徊的馬尾巴。五分鐘后,班主任粗重的腳步聲在走廊里響起,教室里立刻安靜了。韓重收拾起小刀,隨便擺一本書在桌上。

      布置一下收錢的事。班主任一邊用黑板擦子擦講臺上的粉筆灰,一邊說。下面立即有了一陣騷動,每次收錢都是這樣,不管是該交的還是不該交的錢,下面都會有這么一陣小小的騷動。班主任雙手撐在講臺上,用眼睛平息著騷動。待教室里安靜下來,他才清了清粗重的嗓子,很快地說,高考報名費三百,模擬試卷六十八,一共是三百六十八塊錢。有錢就盡早交上來,沒錢的趕快打電話回去叫家里人送來。這事不能拖,你們這些補習(xí)生,許多都成老油條了,一說交錢總是喜歡拖。今年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你們墊付錢了,我沒有那么多的精力跟在你們后面討狗屎賬,你報不上名今年就不要考了。

      對于交錢,我并不反感。高中三年再加上兩年補習(xí),除了每學(xué)期的學(xué)雜費必不可少外,平時交的錢根本記不清次數(shù)。我每次找我父親要錢,他都沒猶豫過,如果數(shù)額不多,我還能搭車賺上一點兒。看到班主任在布置收錢,而沒有說劉麗的模擬試卷,想到我父親說過這幾天就送錢過來,我漸漸放下心來。可就在這時候,班主任忽然壓低嗓子說,最近班上有些亂,有人自己不想好,也不讓別人好。這是地地道道中國式的妒忌,我最討厭這種妒忌。他停了一下,把目光慢慢移向后排,說,是誰昨天晚上把劉麗的黃崗模擬試卷拿去了?

      我頭低著,先向左邊瞟了一下韓重。韓重拿一支圓珠筆在右手大拇指上轉(zhuǎn)圈子。我又向右邊瞟了一下馬學(xué)華。馬學(xué)華左腿架在右膝蓋上,一只手撐著頭,另只手也在拿圓珠筆繞大拇指轉(zhuǎn)圈子。教室里沉默了一會兒,班主任突然說,楊偉,是不是你拿的?

      我條件反射似地站起來,說,不是我拿的。

      不是你是誰拿的?班主任說。

      我不曉得,我沒拿。我說。

      那你為什么打劉麗?班主任提高了聲調(diào)。

      我像受到了感染,也略微提高了一點聲調(diào)昂起頭說,我沒打她,只是推了一下。

      班主任說,那你在教室熄燈后還到教學(xué)樓干什么?

      我說我沒干什么,就又把頭低了下去,任班主任說什么我都不再回答。

      班主任說,我曉得,死不承認是你這伙人的絕招。那好,你最近經(jīng)常上網(wǎng)吧、打桌球、上課睡覺總是事實吧?我也不想跟你啰嗦,你回去叫你家里人來。

      叫家長到學(xué)校來,是最簡潔有效的手段。一般到了這時候,一件事就算暫時告一段落。果然他轉(zhuǎn)移了話題,說,現(xiàn)在高考迫在眉睫了,成績好的同學(xué)不要受干擾,成績不好的同學(xué)呢,也要奮力向前趕。你們不要認為自己在本班成績排名不怎么樣就泄氣,要知道我們這個班是補習(xí)班,應(yīng)屆班是沒法和我們比的。我現(xiàn)在可以肯定地說,我們班目前至少有五、六個同學(xué)已經(jīng)進入了一流的大學(xué)。劉麗的馬尾巴已經(jīng)進入了北大的校門,你們誰也別想把她再拽回來……

      我一直站著,直到下課鈴響。

      由于班主任要我回去喊家長,當天晚上的自習(xí)課我就不能去上了。我也沒到寶馬駒網(wǎng)吧去玩,而是到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兒。我逛到福順大廈,看見楊昆正在和一個賣化裝品的老板閑聊。楊昆是我的堂哥,他家和我家在同一個村子里。楊昆上身趴在柜臺外面,屁股翹得老高,他看見了我,就把我喊到他的面前。

      他問我,怎么沒上晚自習(xí)?

      我扯了一個謊說,學(xué)校放假,讓我們回家拿高考報名費。

      那你怎么不回去?他又問。

      我說,不是你告訴我說,我爸這兩天賣了茶葉要送錢到縣城來么?

      嗯,你爸上次是這么說的。不過你有時間不在教室看書,到街上瞎逛什么?你今年再考不取本科,看你爸不扒了你的皮!楊昆三年前??飘厴I(yè),在城建局下面一個掛靠單位謀了個差事,一個月只有一千塊錢的死工資,其他什么都沒有,所以常常埋怨他曾經(jīng)當過小學(xué)老師的父親,說他沒有遠見,并且一再對我父親強調(diào),一定要我考取一個本科。

      從福順大廈出來,我又在街上轉(zhuǎn)了一會兒,就回宿舍睡覺了。第二天,我睡到八點多才起床。這一覺我睡得特別舒服,我伸了個懶腰嘀咕道,每天晚上十二點多才睡覺,早晨五點半就要爬起來,要是不犯點錯誤哪有這么好的覺睡。接著想到班主任要我喊家里人來見他,我趕緊溜出了宿舍。

      馬當鄉(xiāng)是我縣最偏遠的一個山區(qū)鄉(xiāng),鄉(xiāng)政府所在地距離縣城七十多公里。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這里產(chǎn)樹木,不過短短的十來年樹木就被采伐光了。現(xiàn)在山民們主要的收入是靠茶葉,這里山高、霧重、陽光充足,所以茶葉品質(zhì)好,我縣許多有檔次的人家都是喝這里的茶葉。我家所在的楊坑村離馬當鄉(xiāng)政府還有二十多公里,這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大多在半山腰,彎彎曲曲,險象環(huán)生。

      一到茶季,茶農(nóng)們就忙得沒日沒夜。女人們老早就要上山摘茶葉,晚上要把茶葉做好烘干,茶葉多的時候都要做到夜里一兩點鐘。賣茶葉一般是男人的事,這得起早趕早市。

      我父親早晨四點鐘就起床了。接連幾天天氣好,茶葉長得猛,他和我母親忙得腳不沾灰,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的覺。我父親草草洗漱了一下,走到廚屋,把烘罩里的茶葉收起來裝進一個大蛇皮袋里,扎好袋口,又把兩斤精心制作的好茶葉裝進兩個綠色的塑料包裝袋里封好,再用一個黑塑料袋兜起來。忙完了這些他才喊我母親起床,我母親沒應(yīng)他,只自己窸窸窣窣地起了床。我父親把蛇皮袋掛在自行車的后架上,把黑袋子掛在龍頭上就出了門。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因為下坡的時候多,他只用半個多小時就到了馬當鄉(xiāng)政府。這里有一個小小的茶市,他沒怎么講價就把蛇皮袋里的茶葉賣掉,然后把自行車放在一個單位的院子里鎖上,拎著個黑袋子坐在信用社門口的臺階上等車進城。

      我父親四十多歲,除了瘦一點、矮一點而外,不正常的就是他的一條腿有些跛。他在車上睡了一個好覺,到了縣城就直接呆在學(xué)校外面等我。

      第二節(jié)課一下,學(xué)校里的喇叭就響起了運動員進行曲,許多學(xué)生從教室里出來,推推搡搡地涌向操場。我父親跑到教學(xué)樓下找我,湯知成告訴他我今天沒上課。我父親問是怎么回事,湯知成反問他說,不是楊偉叫你來的么?就到操場做課間操去了。我父親低頭出了校門,想了想湯知成剛才說的那句話,估計我又犯了什么事。因為從我讀初中開始,他被班主任傳喚已經(jīng)不是三次五次了。他帶著怒氣地來到我們租的宿舍門前。門上是暗鎖,他不知道我在不在里面睡覺,就使勁敲門,敲一會兒,聽聽里面沒有動靜,又敲。隔壁一個婦女跑出來對他兇,說里面沒人敲什么敲?接著轉(zhuǎn)身又嘟囔,真是吵死人了。我父親的怒氣似乎被這婦女逼了一下,他靜了靜,打算先到楊昆那里去問問情況。

      楊昆留我父親吃了個中飯,看他唉聲嘆氣的,楊昆就出了個主意。這主意就是要把我的座位弄到前面來,不讓我老是和馬學(xué)華、韓重、湯知成幾個人混在一起。不過換座位不是件容易的事,班主任一般都是按成績排座位的,成績好的學(xué)生排在前面,越往后面成績越差。楊昆說他下午去三中找一個同學(xué),讓他去找班主任,再看怎么辦。

      楊昆的同學(xué)果然得力,當晚我父親就把班主任和我們班的授課老師請到鴻雁樓搓了一頓。班主任不但答應(yīng)把我座位安排在第五排,還說干脆好人做到底,要把我弄到學(xué)校里去住宿,徹底把我和馬學(xué)華、湯知成分開。

      我父親很高興,可結(jié)帳的時候犯了難。他只帶了1000塊錢,剛夠付帳,付完帳給我的高考報名費就沒有了。他只好求助楊昆,楊昆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當晚他沒到宿舍來找我,而是在楊昆那里住下了。第二天早晨五點鐘,他就來到我們宿舍的門口等著。五點四十五分,三中的起床鈴響了,這里離三中雖有一段路,但由于清晨的寧靜,鈴聲還是相當清晰地傳了過來。湯知成開了燈,拿著牙刷臉盆去外面水龍頭洗臉,他一開門就看見我父親黑乎乎地蹲在那里,嚇得把洗嘴缸掉在了地上。待看清楚是誰,湯知成拍了拍胸脯壓驚,沒好氣地說,嚇死我了。接著他把洗嘴缸和牙膏牙刷撿起來,向屋里喊,楊偉,你老爸來了。

      我父親等我洗好臉后,把我拉到一個拐角處。他似乎對我所犯的過錯忘了個精光,好言好語把昨天晚上他的所作所為告訴了我。我想也沒想就一口回絕,說我不到學(xué)校里去住宿。他一反常態(tài)顯得很有耐心,小聲說,他們幾個都不學(xué)好,你跟在后面能不學(xué)壞?接著又說了一大堆我聽膩了的大道理,但無論他怎么說,我還是那樣回答他,不到學(xué)校里去住宿。他終于忍不住了,但又怕湯知成和馬學(xué)華聽見,盡量壓低了喉嚨對我吼,老子為你這么奔來奔去,你卻不想好,要不是大清早的,老子又要捶你。我不理他,往宿舍里走去。他只好追上來把高考報名費塞到我手里。

      午飯后,我父親拎著那個黑袋子里的兩斤茶葉去了班主任家,并對班主任說我不愿到學(xué)校里去住宿。班主任說,你放心,我有辦法。

      我不想說班主任到底用了什么樣的辦法,總之我是既換了座位又搬到學(xué)校里來住宿了。

      坐到新座位上,感覺的確有所不同。以前雖然是在同一個教室里,我根本沒去注意那些成績好的同學(xué)是怎樣聽課怎樣學(xué)習(xí)的。后排都是和我差不多的一般人,上課時想聽就聽,不想聽就抽冷子你搗我一下我搗你一下,或者用小字條制造一些新聞互相傳遞。如某某和某某要配對了,某某某某各自飛了,某某賴在老師的房間里不出來了,再不然就是看從學(xué)校周圍的小店里租來的小說,或干脆用一本書擋在前面睡覺。真正什么也不想干,就像一個傻子樣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而老師的目光一般是不光顧后排的,頂多是在中間稍后的地方就打住回撤。老師們說過,你們都是補習(xí)生,都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坐在這里,難道課堂紀律還要老師操心?再說這么大一個教室,每節(jié)課要求老師的目光掃視每個學(xué)生一遍,光累不說,時間也是不允許的。何況有的老師近視,后排根本看不清楚。我感到了一些壓力,這壓力純粹是由座位引起的。我聽不到以往習(xí)慣了的蟋蟋嗦嗦的聲音,覺得教室里安靜極了,老師講課的聲音也比原來大了許多。我看看周圍的同學(xué),一個個坐得腰身挺直,眼睛緊隨著老師的嘴巴和手勢,生怕有半點遺漏。我看到劉麗把頭高高地揚起,仰視著老師的一舉一動,這時的馬尾巴和頭部配合成的側(cè)影真像一只傲岸的公雞。我堅持了一整天,感覺特別累,這累不是認真聽課的結(jié)果,而是行為被限制所帶來的。上課的時候,我不得不坐直身子,打開書本,偶爾還要動動筆在書上劃幾條杠子,或是在草稿紙上解解題目,因為老師在布置題目之后總是習(xí)慣于在前排座位之間走動,看看同學(xué)們是否解得正確。旁邊的同學(xué)都在做,你不做就是對老師的蔑視,就會引起老師的惱怒。特別是在晚自習(xí)的時候,我覺得渾身不得勁,周圍的同學(xué)都在做題目,我不想做卻又不能亂說亂動,偶爾弄出點聲響,就會有白眼向你警告。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同一個教室里竟然有截然不同的兩個樣世界,而此刻,這兩個世界同時拋棄了我。

      在學(xué)校宿舍里,我覺得更加不自在。三中近幾年發(fā)展較快,學(xué)校里的宿舍只能住下一半多一點的學(xué)生,因此學(xué)校只好讓學(xué)生在校外租房子住。但班主任卻利用這一點對學(xué)生的住宿巧做安排,大多成績好的學(xué)生都住在校內(nèi),這樣便于管理,一來可以牢牢地抓住這些好學(xué)生以確保教學(xué)成績,二來可以避免差學(xué)生對好學(xué)生的干擾。我被班主任安排在男生公寓六樓,宿舍里上下鋪,住八個人,除我之外的其他七個人被定論可以沖刺一般本科的,因此他們的學(xué)習(xí)更加勤奮。我知道不能打擾他們,每次回到宿舍,洗一洗就上床睡覺了。

      這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英語課,高顴骨的英語老師提問了我。我有好多年沒有被老師提問過,所以站起來有些遲疑和緩慢。英語老師提問的本來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要是明白題目的意思,我肯定能回答得出來??捎捎谒龔念^到尾說的都是英語,我根本聽不懂,所以嘴張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詞來。我沒有理會她提問我的好意,坐下來之后,就用書在桌子上樹了一個屏風(fēng),睡起覺來。這要是以前坐在后排,當然沒有關(guān)系,問題是現(xiàn)在坐在前排,旁邊是一雙雙忽閃閃的大眼睛,這樣就像是一鍋白粥當中有了一粒老鼠屎,叫誰看了都不舒服。英語老師忍無可忍,顴骨似乎更加前突了,還沒下課就跑到班主任的辦公室里告我的狀,說我真是爛泥巴糊不上墻,她好心提問我,我不但不回答,坐下后反倒睡起覺來。她對班主任說,你還是把他弄到后排去吧,免得影響周圍的同學(xué)。

      班主任把我喊到辦公室。我雙手垂立,低頭站在辦公桌旁。班主任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用手拍在一摞作業(yè)本上,聲音很有爆發(fā)力,他說,你到底想要怎樣?

      到底想要怎樣,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只是覺得這一個禮拜實在是太糟糕了,所以我給不了班主任一個答案。班主任突然不耐煩了,抬起右臂指向辦公室的門,五根手指快速地撥拉著,意思是出去出去。

      出了辦公室,我在辦公樓前站了一會兒,心中的不愉快很快就被扔掉了。我喜歡這時的校園,這時的校園是一個充滿活力地方。四月黃昏的陽光斜鋪在校園內(nèi),沒有熱力卻讓人感到暖洋洋的。有學(xué)生更多是女生穿梭于食堂和宿舍之間,足球場和藍球場上是喜愛運動的學(xué)生和老師們,有微弱的風(fēng)正好把他們身上的細汗帶走。球場邊有捧著飯碗或站或蹲看熱鬧的學(xué)生,偶爾還會發(fā)生球把飯碗打翻這樣令人捧腹大笑的事情。經(jīng)過藍球場時,我看到韓重和湯知成還有別班的幾個男生在打籃球。韓重的技術(shù)太差,經(jīng)常接不住球,一旦拿了球,對方兩人一夾擊,球又傳不出來,結(jié)果亂扔,這樣他的隊友就不傳球給他。韓重很生氣,也就不跟他們打配合,抓到球就單打獨斗,硬闖硬沖,老遠就把球往欄板上胡亂扔。我看了一會兒,覺得手腳發(fā)癢,跑到場上跟韓重說,讓我替你打一會兒。

      我一上場,局面果然有所不同。說實話,我籃球打得還是不錯的,雖然有很多天沒打籃球了,但還是打得很順手,幾乎一投就中。每進一個球韓重就嘲笑湯知成那一方。對方果然失去了興趣,草草地玩了一會兒就收場了。我還沒有盡興,拉著湯知成要再打最后五個球。湯知成故意說,你現(xiàn)在和我們不一樣了,是被班主任劃到圈子里的人,要是被他看見,又要說我們干擾好學(xué)生了。我重重地在湯知成的肩上打了一拳,說你放屁。

      馬學(xué)華的生日是星期五。說起來也真是有趣,和我要好的幾個同學(xué)當中,只有馬學(xué)華的生日是在學(xué)期中間,其余要么在寒假要么在暑假。星期四的晚上我把為老馬過生日的事告訴了韓重,并且說以前都是我們湊錢為他過生日,韓重卻說今年讓他一個人來買單。

      韓重選的飯館外表看起來不怎么樣,內(nèi)部裝修卻很上檔次。我們進了包間,韓重要老板打開空調(diào),接著就玩起撲克來。我沒有打牌,圍著撲克場轉(zhuǎn)了兩圈兒,心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我想,從高一到現(xiàn)在這么多年,馬學(xué)華過生日的時候我都湊了錢,這次不用湊錢,就好像我和馬學(xué)華的交情變成了用錢扎成的鏈子,中間被剪了一刀,再也連貫不起來了。于是我決定花點錢買一盒生日蛋糕回來。買回蛋糕,我又突發(fā)奇想,我把蛋糕放在服務(wù)員那里,叫她在我們快喝完酒的時候拿進去,以便給大家一個驚喜,把生日宴會推向高潮。服務(wù)員還向我建議,你應(yīng)當再買幾束鮮花,這樣顯得更有檔次些,對面不遠就有鮮花店,要不要去買幾束?我猶豫了一下說,算了,我們男生不喜歡花。

      十一點鐘,我們就開始喝酒了。這是另外兩個同學(xué)提議的。這兩個同學(xué)和馬學(xué)華韓重交情很好,我和湯知成倒不怎么和他們接近。其中一個學(xué)習(xí)成績非常優(yōu)異,被稱為準清華;另一個成績也相當不錯,班主任說他復(fù)旦是沒問題的。他們和馬學(xué)華韓重商量,早一點開始早一點結(jié)束,這樣中午還可以睡一個好覺,不會影響下午的上課,也不會被班主任發(fā)現(xiàn)。酒喝得很快,準清華和準復(fù)旦喝的是啤酒,我們也不計較,照樣用白酒去碰他們的啤酒。馬學(xué)華飯量大,酒量更大,雖然高興但還是不怎么笑,偶爾笑一下卻特別難看。我從沒有吃過這么好的菜,也沒喝過這么好的酒,所以喝得非常起勁。末了我邊喝邊想著那盒蛋糕,眼睛不時向門邊張望。

      外面有人轉(zhuǎn)動門把手,我屏住呼吸等待著戲劇性的場面出現(xiàn),不料進來的卻是寶馬駒網(wǎng)吧里的老板。我感到有些不妙,一下子緊張起來,但又想老板怎么會知道我們在這里呢?肯定是馬學(xué)華和韓重邀請他來的。既然是邀請,想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qū)ξ以趺礃印5曳置骺吹嚼习迥樕蠋е还蓺?。老板雙手叉腰站在進門的地方,他穿著一件天藍色的襯衫,襯衫外面是一件顯得略小了些的西服,扣子敞開著,更襯托出他那蠻橫的形體。韓重立即招呼他說,老板怎么知道今天是老馬的生日,帶什么好禮物恭賀來了?老板看見馬學(xué)華和韓重都在,并且知道是馬學(xué)華的生日,臉色也就緩和了下來。他走到桌邊,湯知成把自己的椅子讓給他坐,又從拐角里拉了一把椅子,并叫服務(wù)員再拿一套餐具來。老板把他肥碩的身子落到椅子上說,我哪曉得今天是老馬的生日,你們真不夠交情,也不告訴我,不然也意思意思嘍!吃了一口菜,老板又說,這樣吧,為了慶賀老馬的生日,只要是老馬的好朋友,這個禮拜一律免費上網(wǎng),怎么樣?

      湯知成說,老板真不愧是做生意的,送禮都用不著花錢。老板接著陪馬學(xué)華喝酒,祝馬學(xué)華生日快樂??吹綒夥杖谇⒘?,我就問老板,你怎么曉得我們在這里?沒想我這么一問,老板臉上的殺氣馬上又回來了。他立即瞪著我說,我店里的那個女孩在街上看見你拎著個大蛋糕往這店里來,回去告訴了我,我正好有事走不開,不然早就過來了。說完他把酒杯猛地磕在桌子上,接著說,我是來找你的,你這么長時間不到我網(wǎng)吧里去,也不把錢給我,你什么意思?你說茶季上給錢,現(xiàn)在茶季都快結(jié)束了,要不是店里忙得走不開,我早就找你了,你能跑得掉?我被老板說得低下了頭,不知該怎樣回答他。還是韓重出來幫我解了圍,說我已經(jīng)搬到學(xué)校里去住宿了,學(xué)校里管得比外面緊,不方便去網(wǎng)吧。韓重說完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又說,老板,今天是老馬的生日,痛快為主,其他事以后再說。

      老板也就不再說這件事了,繼續(xù)喝酒。這時服務(wù)員把蛋糕拿了進來,我忙著把蛋糕切開分給大家,盡量表現(xiàn)出輕松愉快,想借此把生日宴會再次推向高潮。但就像一壺開水突然放一瓢冷水進去,要想它再次沸騰,是需要一些時間和火力的。準清華和準復(fù)旦看不慣老板的樣子,而且覺得讓他這么插一杠子,時間也給耽誤了,就向馬學(xué)華和韓重告辭走了。

      酒喝好了,老板沒接受韓重說的以后再說的建議,而是繼續(xù)問我怎么辦。我身上只有50塊錢了,我掏出來對老板說,先給你吧,下次我老爸來,我再找他要了給你,你放心,我不會不給你錢的。老板眼睛瞪圓了說,下次下次,又是下次,你哪次主動給過我錢?不都是我跟在你后面討的?你現(xiàn)在連我網(wǎng)吧都不去了,你什么意思?我立即說,我怎么會不去網(wǎng)吧呢?除非是你殺了我。老板兇狠起來,一口一個“老子”,你以為老子不敢殺你呀,老子曉得你不會不上網(wǎng),你是在E佳上,別以為老子不曉得,你是在玩老子??吹嚼习逡匀说臉幼?,韓重又站出來拯救我,說,老板這么兇做什么,大家都是兄弟。我保證,楊偉有錢馬上還你就是了。

      最后還是湯知成打了個圓場,要我先把50塊錢給老板,然后讓我保證只上寶馬駒,而且每個禮拜不少于三次。老板說,暫且這樣吧,你再要騙老子,小心老子要把你的骨頭給抖散了。說完他向馬學(xué)華表示歉意,并且把一個禮拜免費上網(wǎng)的事再說了一遍。

      一天晚上,天氣有些躁悶,月光卻很好,朗朗地掛在天上。楊昆因為喝多了酒,嗓子發(fā)干,半夜里起來喝茶,喝了茶睡意卻跑掉了。于是他想一個人出來逛逛。他看到街上除了洗頭房的紅燈就只有網(wǎng)吧里的燈還在亮著,這燈牽動了他一根神經(jīng),他想了解一下我現(xiàn)在還上不上網(wǎng)吧。

      自從上次幫我父親為我換了座位后,楊昆就再也沒有過問過我,他覺得能夠把換座位的事情辦成,已經(jīng)是出了大力對得起我父親了,至于我具體的學(xué)習(xí)情況他只在偶爾碰見我時過問一下?,F(xiàn)在我突然冒到他的腦子里,他又有了過問之心。

      楊昆逛到偏僻的寶馬駒網(wǎng)吧,網(wǎng)吧的卷閘門拉得很低,齊著他的鼻子。他貓下腰掀開藍布簾子鉆了進去。網(wǎng)吧里只有兩根日光燈開著,在這夜半的時候卻顯得足夠亮堂。吧臺頂上的燈沒有開,所以楊昆沒有注意到老板警惕的目光。楊昆果然發(fā)現(xiàn)了我,他快步穿過來,還沒到我的跟前,老板厚實的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肩上。老板說,兄弟喜歡玩什么?游戲還是聊天?你可是第一次上我這里來,歡迎呀。楊昆這才意思到自己的莽撞,他看了看矮山似的老板又看了看我說,沒事沒事,我是瞎轉(zhuǎn)轉(zhuǎn)。老板冷冷地說,網(wǎng)吧里有什么好轉(zhuǎn)的?楊昆就有點狼狽地退了出去。

      過了兩天,楊昆正好有事回楊坑家里一趟。我不知道楊昆是怎樣向我父親說的,反正第二天我父親就來到了縣城。他挨過了上午,中午快要放學(xué)的時候,他躲到寶馬駒網(wǎng)吧旁邊的一個小角落里。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進到網(wǎng)吧里,還看到快餐店的人往網(wǎng)吧里送盒飯。他終于看到了我,我和韓重、湯知成三人一起,說笑著往網(wǎng)吧里趕。我父親從腰上抽下褲帶,踮著瘸腿就往網(wǎng)吧里沖。我屁股剛落到凳子上,手還沒有碰到鼠標,就感到有一陣風(fēng)呼嘯著向耳邊撞過來,緊接著感到皮帶有力地落在我的后背上。我還沒有來得及感受疼痛,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本能地雙手抱住頭,腰盡可能彎下去,然后又迅速把屁股從凳子上滑下。在滑下的過程中,我抱著的頭向后看了一眼,似乎是想證實一下剛才的判斷是否準確。我看到我父親的臉和以往每次打我的時候很不相同,黑乎乎的臉上透著青綠色的殺氣,手中的皮帶也不像以往一樣拖泥帶水。我感到了恐懼,把頭護得更嚴身子蜷得更緊。

      網(wǎng)吧的老板不在,看店的女孩一開始被我父親的氣勢嚇往了,待清醒過來,很麻利地從后面摟往了我父親的腰。我父親由于腰部正在用力,褲腰和褲門的扣子全被蹦開,褲腰褪到了大腿上。但整個網(wǎng)吧里沒人取笑這件事,大家都被我父親的暴怒震驚了。湯知成迅速從側(cè)面過來抱我父親的腰,把看店的女孩一同抱住,韓重奮力去奪我父親手中的皮帶。待三個人制服住他,我才抱著頭從亂七八糟的凳子間竄了出來。我跑出寶馬駒,穿過小弄,然后由大街跑向河堤。我一路這么跑過來,雙手還一直抱著頭,街上的行人都好奇而又吃驚地望著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稀奇的事情。我就這樣跑著,不清楚我父親是否還在后面追著我。跑到了河堤,我腦子才清醒了些,才想到我父親的瘸腿是不會追上我的。我把雙手從頭上放下來,這時才感到遍及全身的疼痛,右手上的骨節(jié)被抽出了血,肩膀上有粘乎乎的感覺,臉上也是火辣辣的。我坐到河堤上的一個亭子里,恐懼依然包圍著我。

      河堤是我們縣城一道重要的風(fēng)景,這條由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人工改道的河流,溫馴地從縣城的側(cè)邊流過,河床寬且直,因而河堤也是筆直的。四月底的河水還不夠大腿深,看不出流動的樣子,水面只是很單純地反射著天光。河堤出河床很高,上面鋪滿了我們這一帶常見的牛皮草,它密密地鋪排著,不讓土皮有一丁點兒的露出。正因為有了這種草,縣城的人才格外地喜歡這個地方,人們可以躺在草皮上,很舒服地曬太陽。周末或是中午和下午放學(xué)以后,有許多學(xué)生在這里踢足球。亭子里有兩個大概是職中的女學(xué)生,看見我這個樣子,輕輕地說了兩句什么就走出了亭子。我這樣坐了一會兒,估計我父親會找到這里來,于是就走下堤坡到河邊把手和臉洗了一洗,躲到大橋底下去了。大橋底下有一個卷洞,以前我經(jīng)常和馬學(xué)華幾個人到這里來玩撲克。我靠著卷洞壁坐下來,卷洞壁很涼,又有穿洞風(fēng)輕輕吹過,我感覺有些冷,于是又做起剛才挨打時的那種姿勢,雙手抱著頭,身子蜷縮著。

      就這樣不知坐了多久,我抬起頭向洞外張望,看見韓重向卷洞走來。

      韓重也靠著卷洞壁坐下來,用手拍我的后背。我疼得咧了一下嘴,把身子扭動一下擺脫了他的手。韓重說,老馬說你在這里,你果然在這里??匆娢也蛔雎暎终f,你老爸今天怎么這么厲害?以前看著怪老實的,今天像是發(fā)了瘋,連我都感到害怕。我還是沒做聲。韓重也靜了一會兒,接著又說,好在老板不在,要不然你老爸要吃大虧,還從沒有人在他店里這么鬧過,不過也說不定,就你老爸今天的架勢,說不定老板也怕。

      他現(xiàn)在在哪里?還在找我不?我曉得,這一回他不會放過我。我低著頭開了口。

      你跑掉后,湯知成怕老板趕回來打你老爸,就跟我說要把你老爸拖走。我和湯知成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拖到老馬住的地方?,F(xiàn)在老馬和湯知成又把他拖到車上,送他回家。

      他不會回去的,他還會下車來找我,這一回他不會放過我。

      湯知成也怕他回來找你,所以打算和老馬把他看住,送一段路再回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突然說,我想到鳩念山去。

      韓重愣了一下,說,去做和尚呀?挨一回打就想不開,真是的!

      我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哪想做和尚,我是想到那里去玩玩。過兩天就是五一節(jié),學(xué)校放一天假,不正好有時間?你跟我一起去吧!

      韓重稍稍考慮了一下,想到他父母五一正好要到青島去度黃金周,自己沒有任何顧慮就答應(yīng)了。接著他又提出要馬學(xué)華和湯知成一起去,這樣才有意思。

      老馬他肯定會陪我們?nèi)?,湯知成去不去,還真說不定。我說。

      這家伙身上沒錢了,我借他三百吧,一定要他去。韓重說。

      我說,也不光是沒錢,他好像近來在學(xué)習(xí)上抓緊了。說完我立即想出了一個主意,我要韓重換個筆跡,冒充劉麗寫一張約會的字條塞到他的抽屜里,約他下晚自習(xí)后出來,然后逼他就范。

      湯知成晚自習(xí)打開抽屜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張小字條:

      湯知成,我想見你,請你今晚下自習(xí)后去河堤上。我在大橋往南的第二個亭子里等你。不見不散。

      劉麗 4月28曰

      湯知成把頭埋在抽屜里,把小字條看了好多遍。他的第一判斷是,準是誰搞的惡作劇,劉麗絕對不會輕率地做這樣的事。但他心里又有些癢癢,也許她真的會有什么想法呢,都說越是聰明的女孩子越容易犯低級錯誤。湯知成不認識劉麗的字,所以他無法從字跡上辨別真假。他看了看劉麗。劉麗還是和以往一樣,埋頭做模擬卷。他又狐疑地看了看韓重。韓重剛才在湯知成埋頭看字條的時候偷偷地笑,這會子卻裝著正經(jīng)的樣子地坐在那里,眼睛呆望著一本書。

      近一段時間,湯知成明顯加緊了學(xué)習(xí)。雖然英語照樣沒有多大長進,但其他幾門學(xué)科都提高了一大截,這樣下去,就算英語考個50分,差不多也能達到二本的分數(shù)線。湯知成家里很窮,是我們四個人當中最窮的一個,每學(xué)期的學(xué)雜費都是他父親東挪西借拼湊起來的。他父親和我父親一樣,也要求他一定考個本科。但和我父親的粗暴不同,他總是不停地規(guī)勸,一見到湯知成的面,就不忘勸他兩句抓緊學(xué)習(xí)。去年高考前的半個多月,湯知成的奶奶去世了,為了不耽誤湯知成學(xué)習(xí),他父親硬是沒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訴湯知成。等到高考結(jié)束回家,湯知成才知道奶奶已經(jīng)去世半個多月了。奶奶最疼愛湯知成,湯知成也最喜歡奶奶,可是一回家奶奶已經(jīng)不在了,怎么送她上山的都不知道。湯知成在奶奶的墳頭上整整哭了一個下午。

      湯知成的心被擾亂了。下了晚自習(xí),劉麗收拾好東西,背著個小包走了。韓重和馬學(xué)華隨便和湯知成打了個招呼就出了教室。湯知成又看了看那張字條兒,心想,管他呢,就當是去玩一玩,或者看看到底是誰搞的惡作劇。湯知成來到了河堤上,河堤上熱鬧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只有一兩個卡拉OK攤子還在唱著,電視機前的椅子上只有三五個人,躺在河堤坡上的情侶也只剩下了幾對。湯知成遠遠看見亭子里有一個人影,而且身高胖瘦還真和劉麗差不多,他的心跳不由加快了起來,快步向亭子走去??墒窃跍呻x亭子還有幾十步遠的時候,亭子里的人突然抽身離開了。湯知成看到那個女的是看著自己的腳尖離開的,而不是像劉麗那樣用眼睛在天上走路,就確定那根本不是劉麗,于是剛剛起跳的心又被按了下去。但他還是到了亭子里,面對著河水發(fā)了一會兒呆。

      韓重、馬學(xué)華和我就趴在河堤的內(nèi)坡上,這時韓重悄悄地溜到亭子里,從后面用雙手蒙住了湯知成的眼睛。湯知成一驚,還沒來得及想蒙他眼睛的人是不是劉麗,我就喊著抓色狼呀?jīng)_進了亭子里,隨后馬學(xué)華也跟了上來。湯知成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他說,我就曉得是你們幾個搞的鬼名堂,還以為我真稀罕劉麗?我早就對她沒感覺了,再說劉麗根本不會做這種事。

      韓重說,嘴硬,剛才看見亭子里有個女的,你干嘛走那么快?湯知成回答不上,只好岔開話題,說你們把我約出來做什么事?韓重于是把去鳩念山玩的打算向湯知成說了,湯知成沒有吱聲。韓重說,曉得你沒錢了,我先借三百給你。湯知成猶豫了一下說,這樣不好吧,班主任會對我們不客氣的。接著他又把臉對著我說,你不也沒錢了么?看到湯知成不爽快,韓重有點生氣,說你這鳥人真他媽的沒意思,五一節(jié)放一天假,大家兄弟一場,難得有這個機會。再說楊偉這次被他爸打慘了,既不能上課又不能回家,說不定網(wǎng)吧老板還要找他麻煩,我們不陪他出去他能呆在哪里?真不夠意思。停了一停,韓重看著湯知成的臉,月光不好,湯知成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韓重接著刺激湯知成說,班主任他算個鳥呀,別以為他近期表揚了你兩回就是稀罕你?

      湯知成被韓重說得沒辦法,他說行了行了,啰里啰嗦一大堆,我又沒說不去。接著他又問我到哪里弄錢,是不是也向韓重借,我說回家去拿。

      你還敢回去?你老爸的皮帶沒把你抽怕?湯知成說。

      這事你莫管,只要你答應(yīng)去就行了。我說。

      當天夜里,我和湯知成睡在一床。我洗好躺下,疼痛又鋪天蓋地地向我襲來。馬學(xué)華叫湯知成到夏露診所拿一支百多幫替我搽一搽。我搽了藥后,一覺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下午我搭車回楊坑。我沒有直接到家,而是在離家還有五、六里路的一個村子里下了車。這個村子里有一個和我很要好的初中同學(xué)。這同學(xué)當年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沒考上高中,他父親也沒給他買上高中的名額,說他不是念書的料子而是掰泥巴頭的坯兒,他也就閑在家里,既不出去打工,也很少下地干活。他買了一輛摩托車,經(jīng)常騎著它東游西蕩。我打算在同學(xué)家里呆到晚上九、十點,再讓同學(xué)用摩托車送我回家。同學(xué)正好在家閑著,一個人看電視,見到我,很熱情地接待,并問我臉上是怎么搞的。我說是昨晚不小心走路撞到一個貨車的屁股上。同學(xué)不相信,但也沒有再追問。吃晚飯的時候,同學(xué)的父母不但問了我的臉還問了我的手。我只好把撞到車屁股上的謊話又說了一遍,還加上撞車后摔了一跤,手被地上的玻璃劃破了。同學(xué)的父母要我晚上就住在他們家。我當然不肯,說我還有事,要同學(xué)用摩托車送我回家。

      同學(xué)把摩托車開得飛快,不一會就到了村口。我讓同學(xué)停下來,同學(xué)說要把我送到家門口。我說,你就送到這里吧,我走回去。同學(xué)不解,硬要把我送到家門口,我急了,去推同學(xué)跨在摩托車上的身子,把同學(xué)的上身扭麻花似地推向回去的方向。同學(xué)也就不再堅持,在馬路中間畫了半個圓圈就回去了。

      我沒有走大路,而是從山腳下一條偏僻的小路往自己家屋子的后面溜。我家這個村子實際上只有十多戶人家,而且住得比較分散,屋子大多建在山腳邊。我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如果被人看見告訴我父母,不但計劃會落空,說不定還會發(fā)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格外地小心。村子里有一戶人家養(yǎng)了條狗,這讓我很頭疼,老是擔心這條狗會發(fā)現(xiàn)我。不過還好,狗始終沒有發(fā)出叫聲,整個村子靜得像是一片原始森林。

      我終于溜到了我家的屋后。我屏住呼吸,從屋角沿著墻根慢慢向我父母住的房間的窗下走過去。房間里的燈是亮的,這個15瓦的燈泡照得房間里昏昏沉沉,卻給了我極大的便利。我可以借著微弱的光避開腐爛了的樹枝和許多往年修屋頂拋下來的瓦片。我用腳探索著,巧妙地用力,不使樹枝和瓦片發(fā)出聲響。我終于來到了窗下,窗下堆著一堆松木。這是我父親為了防止有人偷,有意堆在他睡覺房間的窗下,這樣夜里照看起來方便。我貓著腰小心地爬上樹堆,坐在樹堆和屋壁之間,臉向著山,背靠在屋壁上。這個姿勢很舒服,坐多久都不會發(fā)累,而且從窗子里射出的燈光正好從我頭頂上方投過去,這讓我覺得更加安全。

      通常日子的這個時候,我父親和我母親早已上床,關(guān)燈睡覺了。他們不怎么看電視,這里沒安裝有線電視,只看到兩三個臺,而且不大清楚。我母親只是在放古裝宮廷電視劇的時候才有興趣坐在電視機前。這樣的電視劇一般是一晚上放兩集,但她只看一集;一集播完放廣告的時候,她就把電視關(guān)掉,去床上睡覺;第二天又看一集,中間漏掉了一集她也不覺得遺憾。在我母親看電視劇的時候,我父親大多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半睡半醒著,等我母親把電視關(guān)掉,啪啦一聲響,他才站起來和我母親一道上床。但兩人鬧矛盾的時候就不是這樣了,他們可能坐到夜很深,或是一個人上了床,另一個人還坐著。這個晚上就是這樣,我父親昨天從縣城回來后,一直悶悶不語,黑黝黝的老臉始終放不開。我母親估計他蠻打了我,就追問他,但我父親不敢和我母親說真話,只說隨便打了幾下。我母親不信,矛盾也就這么鬧著。

      我先聽到我母親在尿桶里屙了一泡尿就爬上了床,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什么我聽不清楚。我父親把茶杯里的水從窗格間往外倒,正好倒在我的褲襠里。水倒在褲襠里的聲音引起了我父親的懷疑,他把臉貼在窗格上向外望了一會兒,又把耳朵側(cè)到窗格間聽了聽,確定沒有什么異常,就也屙了一泡尿關(guān)燈上床了。山里的夜涼得很快,再加上褲襠里的水和有潮氣的屋壁,我感覺到了冷,但我又不能離開。這個時候稍微有一點響動,我父親就有可能出來看看是不是有人來偷他的樹,如果這個時候出了問題真是自投羅網(wǎng)。另外我這么做的目的是想打聽家里的錢放在什么地方,鑰匙放在哪里。因為現(xiàn)在還是茶季的末尾,每天賣茶葉還能賣一點錢。

      我聽到床上有人翻身,接著我母親說,你到底把偉子打得怎么樣?這兩天我心里老不踏實,夜里都睡不好。

      你這女人也真是的,我講話你不信,要不你明天到縣里去看他。我父親說。

      你這兩天的樣子我看了有些不對頭,像掉了魂一樣的。我母親說。

      隔了一會兒,我母親又嘆息了一聲。

      我父親也翻了一個身,很不耐煩地說,你還要啰嗦到什么時候?睡覺吧。今天茶葉賣了七十塊錢,我放箱子里去了。

      過了好長時間,我母親又嘆了一口氣說,十斤茶葉只賣七十塊錢!

      都是些老皮子,還能賣到多少錢?我父親嘟嚷。

      我冷得有些架不住了,渾身哆嗦起來,好在這時他們已經(jīng)入睡,打起了鼾聲。我非常小心地爬下樹堆,溜到豬圈的院墻外,翻過不高的院墻跳了進去。我在落地時發(fā)出了沉悶的聲響,我母親立即醒了,還以為是什么小野獸,喝喂一聲就算了。我溜進了豬圈里,豬圈的橫梁上架著一排樹,就像一層樓板一樣,上面堆放著稻草。我順著柱子爬上去,鉆到稻草里??赡苁且驗槲遗静菖隽烁O窸窣窣的聲音,下面的豬不安地哼哼了起來。我母親聽到豬哼,以為有偷豬賊,催我父親起來到豬圈里看看。聽到我父親拉亮豬圈里的燈,打開廚屋通往豬圈的門,我趕緊用稻草把自己裹嚴實,盡力屏住呼吸。我父親到豬圈里看了看,又在院子里查了查,沒發(fā)現(xiàn)什么,就對著豬罵,半夜里不睡覺,哼什么哼,餓了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吃的。我父親進屋后,我才又放松下來,把稻草弄得更舒服一些。我很疲倦,顧不得豬圈和屎窖里的臭氣,很快就滑進了睡眠的深淵。

      第二天,山上各種鳥兒的叫聲沒有吵醒我,倒是我父親解大手的聲音讓我醒了過來。豬圈和屎窖連在一起,我父親解大手時,下面努力著,上面也在不停地向下運氣,并且不時大聲地咳嗽、吐痰。我只好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我父親解完大手,回到屋里,把兩個耳門插上拴,鎖上大門就上山做事去了。我由于走得匆忙,忘記了戴手表,不能確定現(xiàn)在是幾點,但十分肯定我父親和我母親都已經(jīng)出去了,他們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情況,一般白天是不會呆在家里的。我順著柱子爬下來,從屋壁上拔下一根用來掛東西的長鐵釘,然后把鐵釘從耳門的中縫伸進去撥門拴。這是我的老把戲,小時候不知做過多少回,每回都得心應(yīng)手。就這樣我很輕易就打開了門,進去后又把門拴插上。

      我肚子很餓,直接進了廚屋。打開廚柜,看到有三個菜,伸手在上面試一試,已經(jīng)沒什么熱氣了。飯是焐在小火桶里的,我盛了一碗飯,夾了點菜,很快吃了下去。然后我又把碗筷洗了放在原來的地方,把飯和菜弄好,不讓看出有人動過的樣子,才去我父母的房間。我很小心地翻找鑰匙,五屜櫥里、床頭柜里和桌子的抽屜里都沒有找到。我看了看床上,把墊被掀開,果然看到一把用紅布片系著的小鑰匙放在被褥底下的床板上。我拿了鑰匙打開箱子,箱子很深,里面放著厚厚的冬天穿的衣服。我把手從一個箱角探下去,果然摸到了一疊錢。我想了想,從中間抽出五張塞進口袋里。

      離開時我依然不敢走大路,而是從屋后的山坡翻過去,又找到我的同學(xué),要他用摩托車把我送到黃柏,然后從黃柏搭中巴車到縣城。

      五月一號的清晨,我和韓重、馬學(xué)華、湯知成四個人來到了車站,踏著黃金周第一步節(jié)拍,坐上了開往鳩念山的中巴車。車上除了我們四人另外只有三個人。這種情形對我們非常有利,我們不用擔心會碰到什么熟人,可以在車上隨心所欲地說話。我們?yōu)檫@次行動是旅游還是離家出走爭論了起來。韓重認為是旅游。他說,我們?yōu)槭裁床荒苈糜?,考大學(xué)的人就不是人了?湯知成認為是離家出走,他的理由是,高考在即,考大學(xué)的人沒有理由出去游山玩水,再說又沒向?qū)W校請假,再說我被我父親痛打了一頓,從家里偷了錢出來等等。我聽著很生氣,對湯知成發(fā)火說,好了好了,你要是不想去,現(xiàn)在下車還來得及。

      上了盤山公路,車子的引擎聲讓我很是擔心。我感覺車子是在用吃奶的力氣向上爬,隨時都有爬不上去趴下來的可能。我以為從我家楊坑到馬當鄉(xiāng)政府的那條路夠險的了,但和這里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我不敢多看路邊的深壑,只把眼睛盯著前面不斷上升的路面,不知道這個路面繞來繞去最終要繞到哪里。韓重看我緊張的樣子笑了起來,他說這路不算什么,他父親告訴他華山的路才是最險的。韓重以前隨他父母玩過很多地方,很有旅游經(jīng)驗,鳩念山他已經(jīng)來過一次。這次他曾提議去別的地方,但稍有點名氣的地方離我們縣都比較遠,湯知成堅決反對,說去別的地方他就真的不去了。

      車子終于到了鳩念山的大門,腳一落地,我一路緊張的心情也就跟著輕松下來。我看到鳩念山的大門是一個用大理石做成的高大的牌坊,上面寫著“鳩念勝地”四個字。游客都是到牌坊后面的房子里買門票,然后穿過一道橋把票交給橋那頭兩個穿制服的人。這時有一輛轎車在我們前面停下來,從車上下來三個老外,其中有一個是黑人。我從沒見過外國人,很好奇地看著他們。我被那個黑人的模樣驚呆了,心想就是用墨汁來涂也不會涂得這么黑吧。

      我目光追隨著老外,看見他們買門票,一人二百塊錢。我立即被這昂貴的門票嚇著了,就走過去告訴韓重。韓重說我們只要一百塊錢,老外翻倍。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準備掏錢去買票,韓重卻一把拉住了我。接著他又把我和馬學(xué)華湯知成拉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有些詭秘地說,他上次來這里聽說過,附近農(nóng)村里有人專門在這里做向?qū)?,帶人從小路上山,比買門票要便宜得多。韓重正這么說著的時候,果然就有一個人向我們走過來,小聲問我們想不想從小路上山,說他只要每個人三十塊錢。我們幾乎沒怎么商量就決定跟他從小路走。湯知成還要和他還價,說每人二十總共八十塊。向?qū)б婚_始咬定一百二十塊不能少,說他這么做是有風(fēng)險的,一旦被管理處派出所的人逮住,要被重罰。最后他從一百二降到一百一再降到一百,我們才說定了。我像是害怕他反悔似地立即把一百塊錢給了他。

      向?qū)е覀兿蚧刈吡艘焕锒嗦?,才從一條隱秘的小路下到公路邊的深壑里,轉(zhuǎn)過一個山腳,我們就置身在茫茫的大山里,分不出東西南北了。我雖然在山里出生長大,但對此處的山卻感到有些畏懼。這里的山又高又陡,山上的樹又粗又密,山頂上始終有高而遠的樹濤聲??床灰姌淞掷锏镍B,卻到處聽得見它們的歡叫。天上有幾只烏鴉在盤旋,冷不丁發(fā)出“啊”的一聲,陰森可怖。我不由想起我母親說的,烏鴉總是出現(xiàn)在有腐肉的地方,不然就預(yù)示這個地方將要死人。因而我嚇了一大跳,要是向?qū)О盐覀儙讉€人在這里干掉了,恐怕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吧?這個假設(shè)讓我變得擔心起來,我認真觀察了一下向?qū)?,他四十多歲,穿著一套很滑稽的七成新西服,看上去很老實。我沒發(fā)現(xiàn)他身上藏著刀子什么的,又看到韓重勁頭十足地跟在他后面,也就漸漸地放下心來。

      可當我們準備由山腳向山上爬的時候,向?qū)s從一個灌木叢中拿出一把砍刀和一套舊衣服。他脫下西服,換上一套舊衣服。這舊衣服應(yīng)該是他經(jīng)常出沒山林穿的,上面打了一些補丁,有些破了的地方干脆連補丁也不打。他把脫下的西服用塑料袋包好,放回灌木叢中,接著把刀鞘系在腰上,把刀插在腰后的刀鞘里??匆姷?,我剛才的擔心又悄悄地溜了回來。我很想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他們?nèi)齻€人,但湯知成卻在和向?qū)дf話,他問向?qū)Ъ依镉行┦裁慈耍瑔栂驅(qū)ё鲞@種事多長時間了,一天能夠做幾趟,有沒有被管理處派出所的人逮到過。向?qū)б灰换卮?,說有一次很險,他快要把游客送到目的地的時候卻被派出所的人發(fā)現(xiàn)了,派出所的人攆他,他倒是很輕松地跑掉了,他帶的人卻被派出所的人抓了去。湯知成問派出所的人怎么處理那些被抓到的人。向?qū)дf,罰錢唄,游客罰得少些,要是我們被抓到,不但重罰還要挨打。

      聽向?qū)н@么說,韓重叮囑他,你要保證我們不被派出所的人抓到。

      你放心,我不按現(xiàn)成的路走,每次都是走新路,這么大的山,他們到哪里抓去?向?qū)б贿呎f一邊從腰后取下砍刀,去砍擋路的荊棘。

      向?qū)覀兣赖氖且蛔癜虢孛琢7糯罅藷o數(shù)倍的山峰。這座山峰似乎從未有人來過,樹木高大茂盛,地上鋪滿了腐敗的落葉,踩上去有些打滑,樹和樹之間大多有藤蔓牽扯著,要不就是長滿了茂密的灌木叢。向?qū)б粭l蛇似地在樹木間穿行,我和韓重也不顯得吃力,倒是湯知成和馬學(xué)華氣喘吁吁,隔不了一會就喊叫歇一下。大概到了半山腰,湯知成一屁股坐下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灌木叢中有一條蛇。這條蛇顯粗不顯長,渾身是黑白相間的花紋,它爬得很慢,好像缺少一些力氣,每爬一會便把頭抬起來,似乎是在打探動靜。湯知成發(fā)現(xiàn)它時,它正注視著湯知成。湯知成嚇得尖叫起來,立即手腳并用地爬著追趕我們。向?qū)犚姕山袉?,連忙向回跑。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時候有了一根棍子,棍子的一端有個小叉。他用叉子去叉蛇,但慢了一步,蛇溜走了。

      向?qū)дf這蛇要是捉到了可以賣兩百多塊錢。他不停地說著可惜可惜。我不怕蛇,我家旁邊的山上就有蛇經(jīng)常出沒。因此我對他們幾個人說,這時候的蛇剛剛從土里鉆出來,沒什么精神,不會輕易咬人,如果咬人那就毒得狠,因為經(jīng)過冬眠它的毒液積累了很多。我這么一說,湯知成更怕了,他讓我走在最后,自己緊緊跟在向?qū)У纳砗?。這樣慌忙地爬著趕著,韓重的手被芭茅葉子劃破了,血慢慢地流了出來。他把手舉著,血就順著手臂流下來。我們不得不再次停下。向?qū)Р荒蜔┝?,埋怨說,你們真是事多,像你們這樣子恐怕天黑也上不了山。

      韓重說他,你帶我們走這樣的鳥路,早曉得就不跟你這個鳥人走了。

      你們又要省錢,又要走好路,又不想讓派出所的人抓到,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向?qū)дf著采了幾片葉子,放在嘴里嚼碎,讓韓重敷在口子上。他接著說,要是秋天,這山上有一種刀口藥,靈得很,一下子就止血了。我知道他說的刀口藥,是一種紡綞形的果實,剝開淡黃色的包皮,里面是像柳絮一樣的東西。

      包扎好韓重的手,湯知成看看時間,已經(jīng)下午兩點多了,就問向?qū)н€有多少路還要多少時間。向?qū)дf還沒走到一半呢,我們一聽就都垂頭喪氣了,不知前面還有怎樣料想不到的兇險。又爬了一會兒,向?qū)г谝粋€很陡的地方讓我們停下來歇一下,他去旁邊解個大手就回來。我們立即靠著一棵大樹坐下來,借助樹桿平衡著身體。湯知成后悔不該信韓重的話找什么向?qū)?,說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韓重說,你這個鳥人就喜歡馬后炮,當時要跟他走就數(shù)你最積極。

      湯知成說,我哪曉得他帶我們走這樣的鬼路,要是曉得,打死也不跟他走。

      向?qū)Ы獯笫值臅r間過長,湯知成覺得有些不對頭,就說,這家伙該不會騙我們吧,不會把我們?nèi)釉谶@里跑掉了吧?接著他扯起嗓子喊,喂,你好了沒有?我們沒有聽見向?qū)У幕卮?,只聽見山谷空洞的回音。我們幾個一起喊,向?qū)н€是沒有回答。很顯然,向?qū)б呀?jīng)溜掉了。

      我們有些不知所措。待鎮(zhèn)定下來,韓重說,要是再讓我看見他,我扒了他的皮。

      湯知成說,別說狠話了,沒用的,他會讓你再看見?這些人很可能就是騙子,還是說說怎么辦吧!于是我們一起商量,接著往上爬是不可能的了,且不說這座山峰能不能最終通到目的地,就是剛才體會到的難處也讓我們不寒而栗,只有走回頭路。還好,幸虧那家伙一路上用砍刀留下了痕跡,可以做為路標,不然的話,真要吃大苦頭,最終會怎樣還真不好說呢。回到向?qū)Р匾路牡胤?,我們扒開灌木叢,那個裝西服的塑料袋子不見了。湯知成說,果然是騙子。

      回到鳩念山的大門,天已經(jīng)快黑了,我們乖乖地買了門票進去,找了一家私人旅館住下來。晚上,韓重和馬學(xué)華不想出去,洗洗就睡下了。我和湯知成覺得花錢到這兒來睡覺劃不來,洗一洗就到鳩念街上逛蕩去了。

      我母親這幾天一直心情不寧,她又問了幾次我父親把我打得怎樣。我父親還是回答她沒怎么樣,并沖她發(fā)火。那天,那個晚上送我回家的同學(xué)到我家村子里辦事,見到我母親,順便問起我那次回家干什么事。我母親把前后的事情連起來想一想,就去逼問我父親。我父親這才承認痛打了我一頓。

      我母親和我父親扭打了起來,要不是楊昆的父親及時趕到,他們不知會打成怎樣。楊昆的父親分析我回家一趟的目的,估計是為了錢,就叫我母親看看錢少沒少。我母親止了哭,用衣襟擦了擦眼睛,拿鑰匙開了箱子,數(shù)一數(shù)錢,果然少了五百塊。接下來她拿了些錢揣進口袋里,也不說話就出了門。已經(jīng)上午11點多鐘了,我母親等不及下午進縣城的車子,徒步走到我那個同學(xué)家里,要我同學(xué)用摩托車把她送到黃柏。到了黃柏,我同學(xué)說干脆把她送到縣城。我母親不肯,硬要搭車到縣城,因為這里到縣城的車子非常多。

      到了三中,我母親直接從大門上開著的小門跨進去。門衛(wèi)問她到學(xué)校里干什么。她說,我找我兒子。門衛(wèi)攔住她說,找你兒子也要等到學(xué)校放學(xué)。我母親沒理睬門衛(wèi)的話,也沒看門衛(wèi)的臉,從門衛(wèi)的旁邊繞了過去,門衛(wèi)也就算了。我母親直接進了教學(xué)樓,她不知道我在哪個教室,只知道我在文科補習(xí)班,班上有一百五十多人。她問了幾個老師,老師對在上課期間有人擅自進入教學(xué)樓很是不滿,都說不知道。最后才有一個老教師告訴她文補班的教室在哪里。

      班主任正在上課,我母親在教室外面說,老師,我找我兒子楊偉。班主任立即放下書本,來到走廊里。看見我母親的樣子,他遲疑著說,是這樣的,楊偉從五一放假后就沒來上課,班上還有三個同學(xué)也沒來,估計是幾個人一道出去玩去了。我告訴了學(xué)校,學(xué)校也準備通知家長,如果他們再不回來,學(xué)校就要派人去找。你放心,不會出什么大事的。雖然班主任的話證實了我母親的猜測,但她還是很冷靜。她對班主任說,老師,你要抓緊找一找,假如要有個什么意外……班主任趕緊說,不會的不會的,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們家長。

      我母親出了校門,靠著門衛(wèi)室的墻壁蹲下來,不一會兒她就哭了起來。開始只是嚶嚶地哭,哭著哭著聲音就大了起來,連續(xù)了起來。門衛(wèi)跑出來說她,叫她不要在學(xué)校門口哭。她不管,照樣哭著。門衛(wèi)想把她拉走,但拉不動。周圍已經(jīng)圍了一些人,相互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們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我們躲在遠處向校門口張望,不一會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

      學(xué)校沒有對我們這次行為做太大的文章。一來出了這樣的事情對學(xué)校的聲譽有影響,二來距離高考只有一個多月了,這一個月是黃金中的黃金,它可以鞏固成績好的學(xué)生已有的學(xué)習(xí)成果,還能從一般的學(xué)生當中拎一部分出來,使他們再上一個臺階。因此班主任只是叫我們幾個人在班上做了個公開檢討。

      韓重的母親嚴防韓重再和我們接觸。她像幼兒園學(xué)生的家長一樣,按時送韓重到學(xué)校里來,按時接他回家,除了在教室,他就只能呆在家里。即使這樣,他母親還是不放心,還經(jīng)常在早晚自習(xí)甚至白天上課的時候到三中周圍轉(zhuǎn)一轉(zhuǎn),防止韓重不上課溜出來。她有時還到網(wǎng)吧里轉(zhuǎn)一下,有時就坐在校門口的一個小店里,對著學(xué)校大門張望。

      我父親也和我母親商量,怎樣讓我在最后一個月的時間里好好學(xué)習(xí)。他們決定在縣城里租一個房間,讓我和我母親住在里面,由我母親給我洗衣做飯,除了上課不準我隨便離開房間。我父親則在家里干干散活喂喂牲口,有空就到縣城來看看。我父親給了我?guī)装賶K錢,讓我把欠寶馬駒網(wǎng)吧的錢還清。

      時間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就到了高考。高考前一天,我母親殺了一只雞,燉了要我一個人全部吃下去。我父親每場考試前都要塞一瓶飲料在我手上,考完之后又到考點把我接回來。他總是迫不及待地問我比去年考得好些不,我每次都說比去年好些,我父親就吩咐我母親多燒些好菜。

      分數(shù)下來了,我沒有達到本科線,但確實考得比去年好些,總分長了五十多分。我父親對這五十多分視而不見,說沒有達到本科線,分數(shù)長得再多也是沒用。他氣得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八月底的一天,我在縣城遇見了馬學(xué)華和湯知成,他們正準備到班主任家里去拿通知書。馬學(xué)華在高考的時候和準復(fù)旦坐前后排,得到不少照顧,因此他被本省一所剛剛升級為本科的學(xué)校錄取,湯知成則錄取在本省的一所重點院校。他們倆每人拎了一瓶酒,是準備送給班主任的。他們問我來沒來通知書。我說接到一個私立學(xué)校的專科通知書,是寄到家里的。我打算去讀,可我父親死活不讓我讀這個學(xué)校,說光入學(xué)就一萬多,加上吃喝開支,一年要將近兩萬,而且還要參加自學(xué)考試才能拿到文憑。我父親說,這樣的學(xué)校都是騙人的,他要我再補習(xí)。

      湯知成建議把韓重找來,大家在一起聚一下。湯知成要我在一個地方等他們,他和馬學(xué)華拿到通知書就去找韓重。不到一個小時,他們?nèi)司鸵坏纴砹?,接著我們進了一家小飯館。

      兩個多月沒見面,我們碰在一起有些興奮,也有些失落,我甚至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待坐下來喝了幾杯酒,湯知成數(shù)說我們班今年考取了哪些人。劉麗如愿以償?shù)剡M了北大,準清華如愿以償?shù)剡M了清華,準復(fù)旦卻沒能進入復(fù)旦,只是被外省一所重點大學(xué)錄取。他也有可能再補習(xí),明年再考復(fù)旦或者更好的學(xué)校。

      湯知成問我,那你打算再補習(xí)?

      我說,不曉得,再說吧。

      湯知成又問韓重有什么打算。韓重說收到兩份私立學(xué)校的通知書,可他母親和我父親想的一樣,還要他再補習(xí),但不讓他在三中補了,要么二中,要么回到一中。韓重說他有可能就去念私立學(xué)校。

      我們走出小飯店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多鐘了。我們說好明年暑假再聚就分了手。出了門我立即向車站跑去。我跑得很快,不然就趕不上回楊坑的末班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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