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尚勇
張曉剛、方力鈞等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動輒以千萬計,而中國傳統(tǒng)書畫作品總體價位卻不能比肩,是當代藝術高于傳統(tǒng)藝術嗎?還是幕后另有推手?
誰是當代藝術的幕后推手?
這個話題很吸引人,市場各方參與者都會感興趣。換句話來說,這個話題可以引申為:當代藝術家是如何獲得準入證的?或者更通俗一點:什么力量將其推入市場和怎樣被市場認可逐漸成為藝術大師的?
2005年,榮寶拍賣曾組織過“當代中國畫風貌”專場。以往當代畫都是在一級市場——畫廊交易,直接進入二級市場——拍行拍賣,榮寶可能是第一次。隨后其他拍賣公司也都開辟了這一領域,直到今天。2012年,榮寶又做了“新人新水墨”專場,依然在推新人。類似的專場,取得的效果不錯。我們就以當代繪畫藝術為例子來探討這一話題。
首先,應該清楚一點,幕后推手會選擇什么類型的當代繪畫?當今,隨著美術教育的普及、信息化社會的傳播,美術技法方面的信息很容易破解,因而,曾經為古人信奉和推崇的繪畫技法,在現(xiàn)代的價值考量似乎沒太大意義。也就是說,我們在今天,不會再簡單地以“細”、“像”等詞匯來評價一幅繪畫作品;甚至更直白或者極端一點,在市場表現(xiàn)上,價位相差懸殊的繪畫作品,其技法的差別并不一定很大。那么,是什么導致其市場反映不同呢?我覺得,最終的差別在于畫的境界、格調、觀念。當代藝術,時髦的觀念、時尚的格調,才是唯一的、不可復制的,這恰是幕后推手會選擇的。
解決了“選擇誰”的問題后,接下來可以探討幕后推手“是誰”了。早年,繪畫作品是政治文化性居第一,藝術性委居第二。那些以反映人民生活、社會變革和建設為旨歸的繪畫作品,也就受到執(zhí)政者、政府階層的青睞、關注和肯定。因而,當時的藝術,幕后推手是政府階層。如今是商業(yè)社會,當代藝術呈現(xiàn)出與以往很不同的風貌??v覽當今藝術世界,我們會發(fā)現(xiàn),懷疑、批判、否定、激進等才是藝術潮流。這一潮流,對當下過著安逸生活的人們,很有吸引力。有吸引力的地方,就有經濟利益產生。此時,唯恐天下不亂的“資本”就介入進來。資本總能制造爆炸點,總能制造驚濤駭浪,當代藝術就在這驚濤駭浪里被推進了。資本——這一幕后推手介入市場,一系列問題便可以解釋了。
當代藝術,投還是不投?
正如上所說,無激進,不當代。以懷疑和批判為特色的當代藝術,容易吸引人,卻缺乏建設性。建設性需要時間的檢驗和過程的積累,一般來講,傳統(tǒng)的、經典的、許多藝術家為之努力的,都是有建設性的。而批判性,只在一時一地吸引人。當今這一浮躁社會,人人愿意做批判,不愿做建設。當代藝術的批判性,在短時間內很討巧,但會隨著批判、質疑的被糾正,而失去吸引點,不再被關注。當代藝術,通常又與時尚相關,時尚是潮流,但同時有“時效性”這一致命缺點。這意味著如果當代藝術不關注人類根本話題、不提出建設性的話語,就無法成為經典,就很容易失去市場。
有些畫家,為了短時出位,吸引眼球,可能需要出手這一類型的作品,然而也不能保證其效果,因為這一路數(shù)很容易被其他畫家以更出位的方式超越。出位不能成為經典。想要做一個建設性的畫家,除了長時期地往一個方向、一個目標行進外,別無其他。
投資的目的是賺錢,那么為了最大效果地實現(xiàn)這一目標,投資物必須是穩(wěn)定的、不斷增值的,而不是瞬息萬變的、不穩(wěn)定的。當代藝術、時尚藝術,時效性強,不穩(wěn)定,都決定了其投資兌現(xiàn)的時間較短,一過了時效期,就很難兌現(xiàn)投資。因此,投資一定要選擇經典。同時,投資一定要選擇市場中有其不同階段作品、能夠全方面展示其藝術過程的作家,比如齊白石。怕就怕有些畫家偶有創(chuàng)作,過后又了無蹤跡,投資這一類畫家就存在風險。
有人可能會有疑問,那么當代藝術就沒有大師嗎?所有歷史大師在當時不都是當代嗎?這個我不敢定論,也許會有,比如畢加索在當時就不被經典認可,但這畢竟鳳毛麟角。要說當代藝術的意義,或許在公共收藏領域,可作為當代藝術博物館的一件展品為后人記錄歷史等。我記得,多年以前,美國一個展覽上,一個裝滿了電視機、時尚雜志、假發(fā)等生活垃圾的雜物桶賣了30萬美元。這個垃圾箱有藝術性嗎?我們看不出來。值得投資嗎?我們也看不出來。它的意義可能在于向后人記錄、展示了一個曾經只有享受、消費的時代。
當代藝術的投資指數(shù)不大,但當今,拍行還會不斷推出一些年輕畫家的原因是考慮到剛性需求、文化消費。如今,藝術原作進入家庭已成為一個趨勢,年輕畫家的作品與時代貼近,其審美心理也與時人比較接近等先天條件,決定了其有一定的需求市場,但不是投資市場,這個要特別分清。
當代畫市場,好還是不好?
這個很難說,因為答案不掌握在某個人,而是掌握在市場風向,市場風向又是難以把握的。我也經常會遇到一些畫家,畫不錯,但就是沒有市場。他很苦惱,找我尋求答案,我也苦苦冥想過。后來,我在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里找到了一些啟示,即“文藝的根本問題是為什么人服務的問題”?;蛟S,今天的人們對特定時代的講話精神頗有微詞,但我覺得至少這一根本問題的表述,是直到當下依然適用的。
通俗地說,如果你作畫是為了自己,比如自娛自樂、或者顯示繪畫技能、亦或是為了藝術里程碑的某種紀念,那么只能由你自己埋單,不能希求別人的認可,哪怕你是付出了全部的生命熱血和精力;又如果你是為政府的某項工程、某項歷史事件作畫,那么理應該由政府埋單,怕只怕政府為你買了單,你又不愿做“御用畫手”;又如果你的作品是為市場而畫,那么要明白,市場需要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而是最適合的。比如,一個新房業(yè)主需要買畫裝飾房間,他文化水平中等,只需要與他欣賞水平對等的畫作即可。比他欣賞水平、理解力水平都高的畫家,如果不能按照他的需求“俯就”,那么,即便畫再有高超的藝術,新房業(yè)主都不會買賬的。
若有些畫家需要市場,但又不肯為市場需求俯就,一心想要尋找與自我相契的對象,這就需要畫廊、拍行等平臺來完成了。畫廊或拍行會服務特定人群、分析市場定位等,但要尋找相契相合的買家也不是件易事,也需要反復摸索和不停調整。以榮寶“新人新水墨”專場為例,我們初步設定的購買對象為城市白領階層、企業(yè)中高級管理人員等月收入在萬元以上的人群,他們有文化消費需求,花上千元購畫也還承擔得起。該專場的成交率是60%—70%,證明前期產品研發(fā)的大方向還是對的,之后需要做得只是一些升級和細化。在此,商業(yè)起了很好的佐證作用。但假若,前期市場定位不夠準確和清晰,導致大部分畫作流拍了,只能說產品研發(fā)失敗了。這也是一個長期摸索的過程。
當今社會,一個畫家不要以為自己技法高超,就會得到市場認可,這是兩碼事。技法當然是第一的,但是為什么人服務的問題是更重要的。
拍品征集,難還是不難?
征集拍品是拍行的關鍵,只有征集到拍品才有拍賣可言,然而現(xiàn)在征集難的問題已經著實存在了。我認為,這跟各拍行的市場定位相關。市場定位不同,所需的拍品類型就不同,遇到的困難也就大小不一。比如有些拍行,將市場定位于明星拍品,即知名度高、可能創(chuàng)造天價、很吸引眼球的拍品。尋找明星拍品的過程就比較艱辛,有時不得不揮師海外、在全世界范圍內搜羅,付出的代價是很大的。如果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后尋求到心儀的,當然很了不起,不僅可提升拍行的知名度,而且對市場也是一種刺激。但隨著藝術品價格的攀高,拍行不得不面臨賣家“惜售”的問題。明明在征集中找到了心儀的,但賣家卻不肯出售,或者送拍人價位過高,以至于拍行不敢保證收益。同時,在明星拍品的遮蓋下,同一拍行中的普通拍品顯得黯然無光,送拍人覺得受到了冷落。他們似乎更愿意將拍品送到不以明星路數(shù)為追求的拍行中。
正是看到了定位于明星拍品的困難和代價,有些拍行采取了反方向的征集策略,不征集明星拍品,而以普通拍品為主,比如榮寶。相比于創(chuàng)造市場,我似乎更喜歡自然、自發(fā)、自在的市場,即由需要自發(fā)產生的市場,我把它稱作“剛性市場”。我前面也舉過例子,一些新房業(yè)主,需要消費文化裝飾生活空間,這一需要就是自在的。這一市場也是永遠存在的。這一市場定位下,征集拍品似乎沒有征集明星拍品困難重重。比如2005年榮寶“當代中國畫風貌”專場,都是當代年輕人的畫,征集容易,而成交率也不低,從那一專場中走出的畫家:王明明、劉大為、史國良、馮遠等等,在今后發(fā)展也是不錯的。所以,征集困難大小,從自身來說,還是定位的問題吧。
藝術市場移師香港,天堂還是地獄?
香港是商業(yè)城市,商業(yè)活動便利、政策寬松、稅率低,有很大商業(yè)空間。因而近年,一些內地大拍行紛紛揮師香港開拓市場,是一種商業(yè)的敏銳,并非偶然。
移師香港,可能令一些內地城市不服氣,比如北京。北京堪稱藝術品交易第一中心,在全世界經濟低迷時,北京還能異軍突起,以高數(shù)量的成交額創(chuàng)造藝術品交易奇跡,著實令人驚訝;且一開始在確立藝術品中心時,就有“北京和香港誰更適合”的藝術之爭。最后之所以選擇北京,是考慮其有獨特優(yōu)勢:對本土文化的研究能力、民族文化的理解能力等。但是,北京的市場又存在不可忽視的問題。首先是藝術品單一。交易藝術品大多是中國固有經典,少量涉及亞洲,西方、歐美、俄羅斯的油畫作品則甚少涉及。而在中國經典藝術門類中,字畫較多,瓷器、刺繡、銅器較少,市場支撐點單薄。只有中國本土藝術的市場,有著某種狹隘性,支撐點單一的市場難免偏激,一旦資源枯竭,這一市場也很容易不穩(wěn)。而世界知名藝術品交易市場,比如紐約,會涉及亞洲、非洲、歐美等各個國家和地區(qū),市場容量大、包容性強。其次是北京的本土文化優(yōu)勢被打折扣。一系列諸如漢代玉凳、金縷玉衣的丑聞,逐漸使這一原本根基薄弱的市場愈加動蕩。
動蕩的市場,需要重新開辟,但為什么是香港?我們可以與上面北京面臨的問題做對比。香港是一個包容的城市,不僅可容納亞洲藝術,還可吸納世界藝術,不僅中國書畫有市場,其他藝術門類也有需求;同時,香港政府很懂得經營文化,他們明白文化不是附著在仿古一條街、仿古大廈等內地一些政府常用的文化套路上,而是附著于人上。他們很善于打造文化明星,以人的力量來吸引人,從而激發(fā)文化需求。
有人說,海關查稅是導致拍行紛紛移師香港的主要原因。我覺得,并非如此。在出現(xiàn)海關查稅之前,內地市場已經出現(xiàn)回調,拍賣成交額僅為去年的50%,說明市場已經出現(xiàn)泡沫,海關查稅僅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束稻草而已。
也有人說,內地拍行移師香港并非明智之舉,香港有老牌的明星拍行——蘇富比、佳士得,內地拍行拿什么與其競爭?或許是自尋死路。我覺得,市場不是固定的,容量也不是固定的,內地拍行去香港不是“瓜分”舊有市場,而是去開拓更大市場。如果不是抱著這樣的思維和情懷,去了之后肯定會很痛苦。如果帶著與老牌拍行競爭的心態(tài),抱著你死我活的態(tài)度,則會走入死胡同。去香港,勢必要換一種思維和戰(zhàn)略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