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翔
一年之中,冬日最為獨特,對于在北方生活了十八載的我而言,冬天既令人欣喜同時又令人害怕。
來到這個沒有冰雪的南國城市已經(jīng)一年半了,在這里度過了漫長的“夏日”。在北國該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時日里,??趧t是無盡的陰云與濕冷的氣氛,偶有淅淅瀝瀝的小雨,卻在一個多月中絲毫不見陽光。記得去年在??谶^的那個冬天,那種南方所特有的陰冷讓初來乍到,只準備了單薄衣物的我著實“享受”了一番——我在來海南之前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但畢竟是海南,路上永遠有翠綠的樹木,四季沒有太多差別,只是冬日的棕櫚色彩會有些暗淡,而奇怪的是直到春天來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喬木才開始大片大片地落葉,在路上積了一層又一層,與北方完全不同。這冬叫不得冬,這冷也算不得冷,讓我想起的不只是冬天的北方小屋里暖暖的感覺,不只是潔白美麗的落雪,還有北方——那真正冬日里凍得徹骨的寒冷,令人打顫發(fā)抖。
時至冬日,在一場場秋雨的逐漸降溫后,北國開始襲來一輪輪的冷風(fēng),而這最開始并不明顯,常常冷幾日再暖幾日,但樹上的葉子卻已經(jīng)落得所剩無幾了,禿禿的枝杈伸向天空,整個城市只有人工建造的高樓依然顯得威武,而城市之外其余一切一花草、鳥獸、大地、天空,甚至是閑著的老人,貪玩的孩童——都開始安靜,守著舊時習(xí)慣。有那么一點蕭條,卻也是一種一切皆空的開曠,四顧一下,所有曾經(jīng)遮遮掩掩的風(fēng)景頓時明晰。
而等到寒冷真正來臨,要出門的人一個個層層包裹,大街上花花綠綠的盡是臃腫肥胖的人以及他們那些各色各類的帽子、手套,還有圍脖圍巾,或許有些滑稽的樣子;而這對于身材不好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幫助,但對于那些有資本炫耀的人呢,也不會有多少影響,他們穿上保溫的裙褲,依然看上去輕便,身材婀娜,照樣“招搖過市”。有錢的人們自然可以在此時穿上高檔保暖的服飾“炫富”,但那些貂皮大衣未必真的會比小商小販的土不啦幾的棉衣暖和多少,往往你會在街上看到這些底層的勞動人民頭上帶著毛線織成的帽子,脖子上套著毛線織的圍脖,裹著軍大衣雙手蜷縮在袖子里,通紅的臉上皺紋縱橫,吆喝時呼出的氣凍成白白的水霧,有些還在鼻子上掛上點清鼻涕——他們自個兒似乎沒有我這么在意這些。而像我這類既不有錢,又不屬于底層勞動人們的百姓,且又偏巧是沒多少衣服的男性,在冬天里的衣著就沒有太多可描述的,無非是那幾件年年穿的毛衣毛褲,秋衣秋褲,或許還有棉衣棉褲,等等。然而,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的中學(xué)時代一直是在與寒冷抗爭中堅持下來的,實在值得自豪一把。在那六年中,我穿的比別人少很多,于身心是一種磨礪,特別是在大風(fēng)冷冽的天氣里跑課間操,里邊最厚的是一層毛衣,外邊只單單穿一件校服,迎著陽光的方向,一面凍得發(fā)抖,一面吼著口號,然后看著別人厚厚地裹了一層又一層還畏畏縮縮的樣子,感覺自己特爺們兒。
但不可避諱的是,冬日的寒冷會帶來許多的不便,街道上經(jīng)常有凍結(jié)的冰,行人稀少,大雪過后交通不便。每個在路上行進的人像是急著要尋回丟了的魂似的,行色匆匆。因此,冬日的陽光便顯得格外的溫暖。每天到了午后,一覺醒來。陽光透過窗子,把靠近窗口的床鋪曬得暖暖的散發(fā)出一種陽光特有的氣息,整個身子像是回到了夏天的靈活模樣,舒展懶腰,打個哈欠,然后繼續(xù)蜷在暖被之中。常見墻角、門口處,有老人坐在一起嘮著家長里短,滿是皺紋的臉在略帶橘色的冬日陽光里舒展,笑容中露出質(zhì)樸與滄桑,還有些童貞的憨厚,已經(jīng)脫落的牙齒正好為這笑做了足夠的裝飾。街道上,打工的人,修車的人,刷房子的人都扎在一堆兒,打撲克,下象棋;冬天帶給人些許的惰性,而冬天的陽光給這一行為做最合理的解釋。走在街上,或是小鎮(zhèn)、郊外的小道上,冷收斂了許多,照在身上、臉上的陽光卻讓整個冬天暖和起來了,而大口深吸一下,沁人肺腑的冷氣讓人瞬間神清氣爽,陽光成了冬天最讓人渴望的東西,而此時的太陽是那么的溫暖可親,裝載了暖暖的回憶。
北方早在秋天的時候就開始了晝長夜短的漸變,等到了冬至日就達到了晝夜差別最大的時候。天色在不到下午五點就開始黑了,夕陽顯得虛弱而短暫,漫長的黑夜開始在寒冷的冬天蔓延,沒有了陽光的溫度,夜里的冬天變得格外的寒冷、難熬。兒時的記憶里,家家戶戶用厚厚的棉布窗簾掛到窗戶外邊,然后在院子里把晚上和次日凌晨要用的炭提前敲好,提到屋里,掩上屋門,放好門簾,弄嚴實了,一絲縫隙都不露。各家人早早回屋,華燈點亮,炊煙升起,溫暖的屋子和外邊寒冷的世界相互隔離。人多的時候,大家盤踞炕頭,天南地北、兒女家常地海聊,人少時披一件衣服一邊看電視一邊喝著冒著白氣的熱水——吮吸一口,頓時暖意傳遍全身。而住在了樓房里之后,便不再有那么明顯的冬季的感受了,但一覺醒來,掀開窗簾還是可以看到昨夜冬季到來的足跡一玻璃窗上那些奇異的、精靈剔透的、變化多樣的冰花,如此詭秘,如此精致。其實我最喜歡的冬天的夜晚是四個字所成的氛圍——圍爐夜話,那紅紅的爐火,暖烘烘的氣息,有一點昏黃的燈光,或是僅被爐中的火苗照著,有人,有話,圍坐四周,談?wù)劰沤?,談?wù)勑氖?,或有茶水,或有糕點,與屋外的寒冷、古月分作兩個世界——身心平靜卻溫暖,如那句古詩“寒夜客來茶當(dāng)酒,竹爐湯沸火初紅”,甚是愜意。
言及冬,必然舍不得那潔白的雪。飄飄灑灑,或是片片飛落,如羽,如蝶,大時迷茫了天地,小時隨風(fēng)而散,各有各的美。一場大雪剛剛下過時,大有沒過膝蓋的氣勢,整個視野白白一片的晶瑩圣潔,不著絲毫的雜色,平整的雪如最美女子的肌膚,而那冷若冰霜的容顏似乎是天仙模樣,貶謫這人間,出落得與眾不同。似乎受了某種洗禮,空氣頓覺清新,心中難有雜念,雙足過處,留下串串深深腳印宣告在這自然的杰作上留下人工的題筆,雙手一掬,那份柔弱,那份輕巧,那份靈氣,找不到一種形容,只記得有人這樣定義雪——水的精華,冰的魂魄。于這大雪之中,打雪仗、堆雪人是最好的樂趣。對于兒童,或是生活疲倦的成人,在雪場里團一個雪球向任何人扔去,不用顧忌什么,相互投擲雪球,追逐,奔跑,也常常被偷襲讓人用雪灌沒頭沒臉的,跑的時候也常常摔倒,但倒在雪堆里倒是一種享受。一個個玩得,汗流浹背,滿面通紅,手凍成了胡蘿卜,衣服、帽子,甚至頭發(fā)、眉毛上都是雪的痕跡;而堆雪人則好像是完成了一件藝術(shù)品,用桶裝滿滿一桶雪,倒扣過去做為身子,再滾個大雪球當(dāng)做雪人的腦袋,找兩塊煤炭安上去做眼睛,有條件的還可以有一些其他的裝飾,比如用紅紙剪的嘴巴,用蘿卜安的鼻子,用報紙折的帽子,用廢舊掃帚做的胳膊,還有圍巾什么的等等,大小不一,姿態(tài)各異,充滿童真樂趣。當(dāng)然在有些地方,比如我的故鄉(xiāng),即使在冬天也并不是常常有雪,更不會常有大雪,偶爾的小雪、中雪降臨也是一種對于冬日感受的滿足,而對于雪花的形狀,也并非都是六瓣分明,有些成片有些成點,但要是仔細看卻還是可以看出模樣——那是在寒冷中盛開的花朵,是來自天界的問候,即生即滅。
等太陽出來,雪開始融化,與泥土相互滲透,變得污濁骯臟,失去了雪的形體;汽車一輛輛碾過,雪被擠壓得變了形,最終被陽光一點點遣散,回到出生前的模樣。
到了冬季,北方的蔬菜水果變得稀缺少有,尤其是以前的年月里,一日三餐的菜主要靠著秋天做好的腌制的各種咸菜(也有叫酸菜的),和囤積的白菜、土豆等,還有就是將豆腐放在戶外凍一段時間再拿回來的凍豆腐——失去了原有的水嫩,卻很容易吸收湯汁人味,且略帶津津的嚼勁。至于那各種腌制的菜,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清的,咸菜不過是一個統(tǒng)稱,其味有咸的,有酸的,有甜的,有辣的,不一而足,可以用來腌制的蔬菜也范圍甚廣,白菜、蔓菁、茄子、柿子、黃瓜、豆角、大蒜等等,因人而異,可脆可軟,取決于腌制的水準、時間及需要。這種小菜成了北方的一種特色,更是千年來北方人過冬的依靠。
最近翻查從故鄉(xiāng)帶過來的筆記本,找到了兩篇曾經(jīng)寫雪的文章,于是引起了對于這冬日的記憶,反反復(fù)復(fù)、斷斷續(xù)續(xù)地終于寫完了這篇文章,但有更多的感受在這幾日里明了又滅,熄了又燃。在故鄉(xiāng)的十八年冬天一晃而過,在沒有寒冷與冰雪的這里,終于開始想念那些曾令我痛苦也令我欣喜的冬天,然而又有那么多的記憶無法敘述,那么多的感覺只消自己享受,還有那許多的人物、故事總是表白不清的,所留下的只剩此時令我回憶的北方冬日。
越來越同情那些住在四季不明的南方的人們,失去了許多對于自然的體悟和對于美的享受。那么,去一趟北國吧,在那里度過一個冬季,感受那刺骨的寒風(fēng)、令人唇齒打顫的寒冷,體驗北方人的豪爽,也去賞一番雪景,堆個雪人,打個雪仗,或是印個狗爪印兒,品味北方人的柔情,曬曬冬天的暖陽,或是看看那里的空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