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炯
1
夜里11點,17歲的莫卡蹬著高跟鞋,立在一間夜店門外。針織衫勾出的身形,被波浪發(fā)遮去大半,她看起來,熟透了。兩年前,莫卡初去夜店時,還要伙伴教授:把校服脫掉。
同歲的女伴阿飛,往右手食指上套一只仿寶石戒指,褐紅,有蠶豆大小。她時而跺腳問:“幾點能進去?”莫卡讓她有耐心,而后張開指頭,岔開話題:“我把指甲油卸了,按幸運譜,今天該涂巧克力色。”
夜店里的“幸運”,她們指的是撞見美男。
莫卡告訴阿飛,一會兒過來的男孩中間,沒有漂亮的,只有富家子。
“有錢人會有氣質?!卑w說。即刻,她又修正了說法:“是有素養(yǎng),不像染黃毛的鄉(xiāng)下人,暴發(fā)戶也比農民工好。”
只間隔數(shù)秒鐘,她再次反悔:“帥哥優(yōu)先于有錢人,他沒錢,我養(yǎng)他?!?阿飛不憂愁金錢,出生于富裕家庭,現(xiàn)在她在美國念高中,趁假期奔回上海。扎進服飾奢侈品店里兜轉一圈,她發(fā)現(xiàn),沒買過的一線牌子,只有愛馬仕。
2
等來的富家子弟相貌平常,女孩們提不起神,決定轉個場子,自己玩。
對這些未成年女孩來說,上海無處不在的酒吧是青春試驗場。一踏入新場地,莫卡就牽著阿飛,靈巧地走至吧臺。倆人要了半打Shooter,六盅被稱為“轟炸機”的一口酒,上層混了巧克力醬,下層是純凈的Martini。
后來,莫卡回憶當晚喝酒的感受:入口很燒,食道被燙著了;再進一步,胃里感到的是暖和,人開始暈乎,就想拽過一只腦袋,對著它大聲喊話。
現(xiàn)在,有男人會朝莫卡舉杯,蓄足深情,透過眼神拋給她,莫卡卻別過臉去。
沒收獲到美男,兩個女孩退至通道內喘氣。
沒過一會,倆人牽手蹦去舞池,穿過酒氣、煙霧和鐳射光束,殺至最高一層平臺,直面DJ。沒過一會兒,阿飛捕到了獵物,她和一個少年吻了起來。
3
高三生艾可和莫卡打了賭,畢業(yè)前,她不再去夜店,也不喝酒了,賭注是 “寶萊納”酒吧的一餐飯。
艾可戀上了一個“公校男生”。她覺得自己念私立學校,是正常家境,“公校男生”上公立中學,是正常偏下家境。但“公校男生”帶她去路邊吃八塊錢一塊的雞排,她覺得新鮮。
而之前在夜店里,艾可擁著陌生男孩跳舞,手勾住對方脖子,臉自然地貼上去,指頭輕巧地撥開衣后領,查看標簽,若是 MMJ或CLOT之類的潮牌,她的心才定下來,“可以繼續(xù)跳舞了”。
莫卡不看好這段戀情,她勸艾可:“你骨子里是拜金的,你的偶像是梁洛施啊。”
打賭之前,艾可常被男生邀去夜店,包里只放眼藥水、卸妝濕巾和200元的士費。
4
只有陳哲才壓得住艾可,艾可見到他時,才覺得出人有高低貴賤之分,陳哲是高的一方。
陳哲要報考哈佛商學院,艾可覺得常春藤名校離自己太遠,所以即便陳哲家世好,又上進,仍對他若即若離。她明白,過于完美的陳哲要擺布她,“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容易”。
有一年參加生日派對,艾可玩瘋了,喝醉了到處和人接吻,陳哲的初中同學也在場。后來,初中同學向陳哲告密,把艾可形容成嗑了藥的瘋女人,賤并且風騷。
艾可知道后傻掉了,她沒想到醉態(tài)的自己,在別人眼里那么不堪?!澳切┰~對我很重,我是個不能接受批評的人,瘋女人,很賤,很騷,我受不了。”
陳哲寫郵件警告艾可別跳出他劃定的界線,但界線圈了什么?艾可也不知道。
5
在莫卡出生后,她的父母就因工作關系,分居上海、鄭州兩地。分離的不僅是地域,還有觀念。莫卡接受了兩套價值教育,A冊來自母親,B冊由父親言傳身教。
母親灌輸她,女孩要有穩(wěn)定的工作,最好能學精算,將來去稅務局做公務員。
父親一直希望把莫卡培養(yǎng)成優(yōu)雅的貴族。教她穿衣,自上而下不超過三種顏色;告訴她,再累也不能蹲著,那是一種底層人的姿勢。
因此,每去夜店,莫卡都瞞著父親,怕他會失望。
沖撞還是發(fā)生了。有一回莫卡在夜店里徹夜玩樂,清晨才記起回家。父親就坐在客廳里等她,要與她談話。莫卡記得自己頭痛欲裂,任性地回房躺下了。 父親沒堅持,待莫卡下午醒來,才說了重話。父親說:“在感情的付出上,無論父母還是孩子,都要對等。但孩子潛意識里會覺得,父母不可能拋棄他們,就拿這優(yōu)勢來對待父母,令人失望。”
6
在堂姐眼里,莫卡曾是個癡情人。
一年前,莫卡通宵達旦地為長她一屆的學長寫作業(yè)。學長還時常刁難莫卡,比如,喚她在五分鐘內拿著泡面現(xiàn)身。莫卡就奔去超市,買好碗面,按時出現(xiàn)。
每回學長戀上了別的女生,莫卡會以各種方式與“第三者”談判,有一次,甚至動了手,扯了對方的頭發(fā)。
當學長厭倦,莫卡也心涼時,兩人便鬧分手,但不出幾天,又通過一通“盡釋前嫌”的電話復合。接著莫卡開心地去記日記:“聽到你的聲音我就真想吐血,然后我就吐了眼淚,還吐不停了,把幾天以來的埋怨和憋屈通通倒了出來,然后就爽了?!?/p>
在莫卡與學長又一次分手后,有男生愛慕莫卡,使了手段去挑釁她——冷嘲熱諷之后再冷落她——他想讓莫卡咬餌,投入他的懷抱。 莫卡吃這一套,迷戀于這場較量,在一周之后成為其女友。
然而,兩個星期后,學長的一次發(fā)燒逆轉了局勢。放學后,莫卡不再去陪伴那個男生。 男生說分手,立馬又反悔,最后,他只祝莫卡幸福,會一輩子記得她。莫卡哭了,她知道男生是認真了,把一場較量當真了。
這樣的故事周而復始地發(fā)生著,伴隨著內疚與淚水愈來愈少,莫卡的游戲技巧卻嫻熟起來。 一年里,除學長外,莫卡還換了五任男友。堂姐點破她,你的濫情是為了虛榮。有時候,莫卡也覺得夠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她甚至向堂姐坦白,歌手陳勢安的一曲《天后》,唱的就是自己:“我嫉妒你的愛氣勢如虹,像個人氣高居不下的天后。你要的不是我而是一種虛榮,有人疼才顯得多么出眾?!?/p>
堂姐這才頓悟:這代人執(zhí)行著雙重標準,癡情與濫情共處一身,也就不矛盾了。(文中采訪對象皆系化名)
(鄭軍摘自《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