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
軍事醫(yī)學科學院最近推出一種叫做“夜鷹”的藍包藥丸,能夠讓服用者保持72小時不困不睡,并保持正常思維和體能。這令許多人感到振奮。關于文化事業(yè)全面繁榮和文化產業(yè)快速發(fā)展的動議,正像夜鷹丸一樣,讓文化工作者有了空前的暖意,似乎文化解凍、復蘇和復興的時代即將到來。
不過,作為文化產業(yè)的發(fā)展根基,文化本身的內涵、價值和表象,始終未能獲得準確的闡釋。對于什么是文化、什么形態(tài)的文化才能算是繁榮,官方指導文件都語焉不詳。毫無疑問,沒有任何一種文化能脫離日常生活而抽象地存在,文化的真正主體也不是紅歌類的文藝演出,而是信仰、倫理、趣味、風俗及其各種“鄉(xiāng)規(guī)民約”,正是這些空氣般的基礎元素,構成了個人和國家的文化屬性。
老人和幼童被汽車撞傷而無人救助,是因為此前的救助者非但沒有受到感謝和表彰,反而遭到被救者誣陷,而這種反誣行為竟然得到法院的支持。所有這些接踵而至的新聞,引發(fā)了民眾的道德焦慮,其中所包含的人際信任危機,成為社會文化的負面風向標,它是嚴重的文化危機,正在嚴重腐蝕文化的軸心層面。不解決這類基本問題,任何一種“文化發(fā)展的戰(zhàn)略目標”,只能淪為華麗的空文。
一位名叫小悅悅的兩歲幼童,猶如一張道德試紙,以自身的早夭,向中國人發(fā)出了最嚴厲的警告,沒有任何一種文化夜鷹丸,能夠讓人對這樣的死亡視若無睹,并跨過這具細弱無助的尸身,高談闊論“大發(fā)展”的美妙前景。
在我們宣布大繁榮時代降臨之前,似乎有必要理性審視一下文化的真實現(xiàn)狀,中國經濟GDP的持續(xù)增長制造了世界性奇跡,但它又跟公共倫理的瓦解緊密相連:央企的市場和價格壟斷、有毒食品的大規(guī)模生產、普遍的商業(yè)欺詐與行賄……如果經濟繼續(xù)以這種反倫理方式飲鴆止渴,勢必會以文化大崩盤而非大繁榮的結局告終。
導致中國公共倫理衰敗的直接原因,首先在于司法體系。中國編訂了世界上可能最復雜的法律條文,卻沒有一條可用來捍衛(wèi)小悅悅的生命。第二是醫(yī)療保障制度。這個制度至今都拒絕對發(fā)生于公共空間的傷害事故進行國家救助,也即由政府來承擔全部醫(yī)療費用,這是導致肇事司機碾壓受害者和蓄意謀殺的重要原因。第三,我們還必須檢討普世價值教育的缺失。在幼兒園、小學、中學和大學的整個教育鏈條上,尤其在中國兒童的早期教育中,沒有任何課程教育學生如何捍衛(wèi)自身的權利和尊嚴、如何進行獨立思想、如何成為一個有教養(yǎng)的公民,以及如何自我塑造有責任有道德的完善人格。這種人格教育上的空白,至今都沒有填補的跡象。
宗教信仰的嚴重缺失,是所有原因中最深刻的部分。在任何社會體系中,只有宗教信仰能夠有效整合、管理和提升個人道德,并以“敬”與“畏”的雙重方式,把信仰者的日常行為,限定于教義和戒律的范圍之內。一個自由、開放和多元化的宗教社會,可能是解決社會倫理危機的根本出路。
耐人尋味的是,經過改革開放的30多年,中國已從“無神論”國家,轉而成為一個“有神論”的國家——它擁有大量以佛教徒為主體的各類教徒,根據(jù)最保守的估計,其總數(shù)應在2億人以上,卻仍然是一個零度信仰的國家。這的確是不可思議的反面奇跡。究其原委,是許多信教者企圖跟神祗建立曖昧的交易關系。
中國基督徒大多是底層的窮人,而中國的佛教徒大多是有錢的商人和官員,其中一些人拒絕展開道德修習的日常功課,而是把賄賂經濟的游戲規(guī)則帶入宗教領域,以許愿和還愿的方式向神行賄,以為花費大宗金錢來遞送“紅包”、舉辦道場、修塑金佛、營造寺廟,抑或燒年初一頭香和放生魚蝦之類,就能搞定神明,并獲得罪的赦免。也就有僧人為了斂財,蓄意把信眾引向“花錢消災”誤區(qū),支持此類對“神譴”和“報應”無所畏懼的立場。這種“購買贖罪券”的畸形宗教運動,或將是壓垮中國道德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摘自《新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