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杰
和我見過的打工者一樣,他們拎著大包小包擠上車的時候并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他們把行李塞到我的座位下,憨憨地沖我笑了一下。
這是從鄭州開往寧波的K658次列車,我們都在硬座車廂。
火車咔嚓咔嚓地晃悠著,車廂里的人越來越多。開始有人受不了擁擠,小聲地抱怨起來。他們買的是無座票,三個人都擠在我的前面,孩子被爸爸高高地舉起。車過商丘的時候,母親坐在了地上。她累了。母親五十多歲,頭發(fā)已花白過半,穿著一件薄棉襖,洗得干干凈凈。
火車走得很快,天慢慢地黑了下來。
可能是周圍吸煙的人嗆著了小孩,爸爸頭頂上舉著的小家伙開始大聲地哭了起來。先是爸爸使勁哄他,然后是奶奶,最后是媽媽。小家伙越哭越厲害,哭得額頭上盡是汗珠,哭得聲音都有些嘶啞了。周圍的人都朝這邊看,人群忽然靜了下來。我坐在座位上,一下子覺得全身發(fā)熱。我說你坐到我的座位上來吧,方便點。孩子媽媽很不好意思地沖著我笑了一下,什么話也沒說就坐在了我的座位上。我忽然想起有一次坐公交車,妻子抱著兒子上車,一位好心人給妻子讓了座位。
孩子的哭聲停住了,我們開始聊天。他們說他們老家在淮陽,這幾年他們年年外出打工。去年在東莞,收入不是很好。我問他們動身之前有沒有打聽過寧波這邊的用工情況。年輕人說打聽了。他說今年他們之所以選擇來寧波,因為有個遠房表哥在寧波打工,干得很不錯,聽說已經干到什么長了,還找了個當地的姑娘,在寧波買了房。他說活兒表哥已經幫忙找好了,到了以后,他去一家工廠當保安,一個月可以拿兩千元左右。他老婆因為才生完孩子兩個多月,表哥給她找了個輕松點的活兒,是在一家紡織工廠上班,活也不重。而媽媽就專門負責看管小孩。
過了一會,他又補充說,聽表哥談起寧波這邊的工廠老板都不錯,是他打工這么多年來感覺最好的一次。表哥說工廠了解了他們的困難之后,專門給他們一家騰出來了一間比較大點的房間,他們不用自己出去花錢租房住了,這樣最起碼每個月可以節(jié)省出四五百塊錢。四五百塊,一個農民工半個月的收入啊。說這話的時候他有些激動。工廠對我們好,把我們當主人看,我們干活的勁頭就更足了。
車過阜陽的時候已經凌晨一兩點了,孩子還在熟睡,偶爾咳嗽幾聲。我站在一大幫人中間,被推來搡去。車廂里又是煙味又是汗味。有人已經睡了,輕輕地打著呼嚕,有人在小聲地說話。我一點睡意也沒有,頭暈得厲害,只是很呆板地看著窗外,偶爾和他們說上一兩句話,巴不得黑夜趕快過去。
車在宣州臨時停車,我們又聊了起來。說到種糧補貼,說到農村醫(yī)保,說到了他妻子的先天性耳聾,說到他們家的小狗剛改了名字叫“旺旺”。說到高興的時候惹得周圍的人都笑,說到傷心事我們都沉默。打工不容易,生活不容易,為了生活得更好,我們都在努力。
中午十二點多,K658終于到達了寧波,他們高高興興地下了車。走出火車站,目送著他們一家走遠,我的眼眶慢慢濕潤了。打工不容易,但我真的希望他們能在寧波過得開心,希望寧波這座美麗的城市能給他們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希望明年還能見到他們高高興興地帶著孩子來寧波打工,那時候孩子就會跑會跳了。什么都不容易,但我們始終在追求。只要有追求,明天就會更好。我很肯定,我們生活的列車,正開往春天,就像一首詩中所說:開往春天的火車/載滿昆蟲與童話/柳葉與燕子不再孤獨/它們學會在春風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