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海
我是一個孤獨(dú)的人,喜歡獨(dú)來獨(dú)往,與世無爭。我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但是,一封莫名其妙的來信,讓我的生活有了一點兒色彩。
這封信是從我曾居住的老住址轉(zhuǎn)過來的,信的末尾沒有寫信人的落款,而且也沒有寫信時的日期。信上的內(nèi)容是讓我回去處理那所老宅子。細(xì)細(xì)想來,應(yīng)該是我叔叔寫來的,因為知道我的聯(lián)絡(luò)方式的只有我叔叔一個人。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叔叔去看過我。
我十分疑惑,但我還是打算回去一趟。我愛好收藏,既是老宅子,應(yīng)該有些壇壇罐罐。
說來我父親是個英雄。我聽別人這么說的。從戰(zhàn)場上歸來后,他瘸了一條腿,瞎了一只眼。娶了我母親后,在城里安了家。在我不記事時,我母親跟一個男人跑了。我父親在尋找我母親時失蹤了。
幾經(jīng)周折,暮色四合時分,我來到了我父親的故鄉(xiāng)——半棵樹。走在被雪覆蓋著的村街上,我暗自思忖:故鄉(xiāng)真像是一件古董。今晚我就想去老宅子看一看,似乎一個像精靈一般的小瓷壇,正伸出一只胖嘟嘟的小手,笑瞇瞇地向我打招呼呢。雪還在下著。
我打聽到了叔叔的家門。推開院落大門,屋子的窗口里透射出黯淡的燈光。我走進(jìn)屋子里,推開堂屋的側(cè)門,一個蜷縮成一小堆的小老頭正側(cè)躺在炕上,他的旁邊放著一臺磚頭般大小的收音機(jī)。收音機(jī)里正播放著一種什么地方戲,唱腔稀奇古怪。一個正冒著紅火頭的火盆,放在炕沿上。房間里暖煦煦的,有一種好聞的煙火味道。這是我叔叔,我還能辨認(rèn)得出。見到我,叔叔大感吃驚和意外。
寒暄過后,我說:“那老宅子……”
“老宅子?”叔叔緊盯著我。
“我收到了一封信,關(guān)于處理那老宅子……”
叔叔若有所思,點點頭,小聲嘟噥道:“怪不得?是他。”忽然一擺手,像要拂去什么東西,“老宅子,那是你的事。你父親,他也有短處,可他是個真正的英雄啊!”
老人津津樂道,顯然他對這個話題特別感興趣,而且聲音也大了起來。“不知他是怎么練得一手好槍法,一槍一個,就像砍蘿卜一樣容易,那人死得……啊?”他似乎對死有所忌諱,避開了,“有一次,他和一個五大三粗的人交上了手,他把那人摁在了地上,一拳一拳,又一拳,什么人能禁住他那像石頭一樣的拳頭,啊?……”
我差點兒笑出了聲。我聽說,父親既干癟又矮小,他不會有那樣的氣力。我不愿意談父親,這是個我永遠(yuǎn)想避開的話題。正在我想把話題引到家常上去的時候,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門。我的心不由得收緊了一下。這個雪夜是多么的寧靜啊!我竟沒有聽到進(jìn)來人的一點兒聲息。來人一身雪白,像個雪人,站在那里,接著,仿佛是打機(jī)關(guān)槍一樣地咳嗽著。這人身材高大,表情冷峻中帶有譏誚。
“你?”叔叔陰起臉來,他顯然對來人很不歡迎。
“雪人”終于安靜了下來。“什么呀!”他用一種輕蔑的口氣說道。顯然,他剛才聽到了叔叔對我父親的吹噓。當(dāng)他把目光投向我時,我看到他那冰冷的目光里透出了柔和。
叔叔垂下了眼瞼。
“我和你父親曾在一個部隊,同村人?!薄把┤恕睂ξ艺f道。
“啊?”我忽然覺得這里面有故事。
他的目光迷茫了起來,好像進(jìn)入了往昔。旋即,他用傷感的口氣說道:“過去的事,不用再提了?!?/p>
叔叔響亮地清著嗓子。
沉默了一會兒,“雪人”說:“去看看那所老宅子吧?!?/p>
不料,一直默然無語的叔叔突然怒氣沖沖地對“雪人”說:“這個時候看什么宅子,再說,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用撫慰的口吻對叔叔說:“看一看吧,房子我是不要的。”
不知叔叔哪來的那么大的精神勁兒,只見他刺溜一下躥下炕來,嘟噥道:“走走走,啊,看看我哥哥的房子?!彼巧駳?,好像是要誓死捍衛(wèi)房子的主權(quán)似的。
我們仨人走出了屋子,走在村街上。雪還在霏霏地下著,天地間透出一片白慘慘的光亮。村莊的安寧,仿佛睡著了。在這樣的夜晚,去看老宅子,真像是在做一個夢。
拐過村街,走進(jìn)一條長長的胡同?!澳且活^就是了。”我叔叔狠嘟嘟地說。
誰也沒有搭他的話茬兒。
臨近了,我看到那是一座孤零零的院落,部分院墻已經(jīng)坍塌,但院落的門頭還頹喪地聳立在那里。在大雪的覆蓋下,四間小屋顯得又小又矮,從坍塌的院墻的豁口看過去,屋門敞開著,黑洞洞的,像一張正張開著的大嘴,吐出陰森可怖的氣息。
“咦?屋門開了?!笔迨逭f。
“腳印?!蔽艺f。
從另一方向的雪地里走過來的一行腳印,直通院落的大門口。
“雪人”坦然推開了院落的大門。我悚然地發(fā)現(xiàn),在屋門口的門檻上,簇縮著一團(tuán)黑糊糊的東西。再仔細(xì)一瞧,那好像是一個人。一陣麻酥酥的感覺,遽然襲上我的心頭,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沒什么,是她?!薄把┤恕逼届o地說。
門口坐著一個縮成一團(tuán)的老婦人,此刻,她低垂著頭,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噥著什么,她顯得非常地羞怯和惶恐。
“這就是你娘?!蔽沂迨逑袢右患茤|西似地說道,“你娘后來跟了這個人。”他指了指“雪人”。
“那封信是我寫的,你娘老了,想你。”“雪人”說道。
剎那間,我明白了這個秘密的一切,我驚嘆于“后父”對這個秘密結(jié)局的巧妙安排。確實,我來到半棵樹收獲太大了,大到讓我都不能承受。簇在門檻上的那一件……是多么有價值的古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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