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敦鎮(zhèn)槍聲

陳君

“我也在校園附近的土坡上點燃了蠟燭。26支蠟燭，人們站在寒風中哀悼，不讓它們熄滅，但是有什么用，最美好的已經完結。”紐敦鎮(zhèn)居民尼爾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按計劃，明天夏天，她的孩子就要到桑迪胡克小學上學了，“那是一所好小學，也有好老師……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對孩子講述這一切?！?/p>

12月14日上午，在康涅狄格州西部紐敦鎮(zhèn)的桑迪胡克小學，20歲的槍手亞當.蘭扎瘋狂掃射，26人遇害，其中包括20名兒童。

這是今年以來美國發(fā)生的最為血腥、死亡人數(shù)最多的槍擊案。用總統(tǒng)奧巴馬的話說，“這是讓人心碎的一天”。而長期關注美國槍支暴力問題的記者杰夫.凱斯，在博客中提醒反思，“大規(guī)模槍擊案早已不是簡單暴力模仿行為了，它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的罪惡基因?！?/p>

美國官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美國民眾持槍總數(shù)達2.83億支，每年新槍銷量為450萬支；全美每年大約20萬人遭到槍擊，超過3萬人死亡。

槍擊發(fā)生在落鎖的校園

紐敦鎮(zhèn)，風景如畫，位于紐約市東北130公里處，人口約2.7萬，多數(shù)為富裕階層居民，在附近大城市工作，在這里享受寧靜生活。

12月14日早上9點30分左右，桑迪胡克小學，校舍井然，灑滿陽光。29歲的一年級教師羅伊格準備給孩子上課。二年級學生露茜正在體育場跑步。一名學生家長正與47歲的校長道恩.霍赫施普隆和56歲的心理醫(yī)生瑪麗.舍拉克在辦公室交流。

多年來，盡心竭力為孩子們營造“桑迪胡克之家”，校長道恩.霍赫施普隆贏得家長們的尊敬。她經常跟家長們交流教育問題。道恩.霍赫施普隆最近一則“校長備忘錄”關注的正是校園安全，她告訴家長們，每天早晨9時30分，學校大門都會上鎖，之后所有進入學校的人都被要求出示身份證。

此時，一名穿防彈背心的黑衣男子看見大門落鎖，端著大口徑步槍“大毒蛇”轟開一道玻璃門，闖入兩個一年級教室，掃射。

“大毒蛇”，5.56毫米口徑，屬輕型武器，裝彈量大，通常配備于美國執(zhí)法部門和軍方，射擊比賽中也常見到。

羅伯特爾.拉賈達的6歲兒子上一年級，所在班級正是槍手襲擊目標之一。拉賈達說，一言不發(fā)的槍手先向老師開槍，他的兒子見狀從后門逃出，還拉著幾個小朋友，都活了下來。

就這樣，“沉默者”端著大口徑步槍，打出大約100發(fā)子彈，近距離射殺了20名兒童還有老師，其中包括聽到槍聲后趕來的校長道恩.霍赫施普隆和心理醫(yī)生瑪麗.舍拉克。

27歲的女老師維多利亞.索托在槍手闖進教室前，把孩子們都推進衣帽間中，自己擋在了槍手和學生中間，“這里沒有孩子，他們在體育場上?！彼舐暫暗?，子彈穿過她的身體。

“索托很善良，她在這里當老師已經五六年了，孩子們都很喜歡她?！蹦釥査菇邮堋吨袊侣勚芸凡稍L時幾度哽咽。她和索托老師熟稔。

今年夏天開學的時候，索托在博客上寫道：“非常期待與我的一年級學生度過神奇的一年”。

“我是這所小學的畢業(yè)生。怎么會發(fā)生這樣可怕的事情呢？這里是最安全、最美好的，與世無爭?，F(xiàn)在，我們美好的一切都被毀了。我現(xiàn)在覺得哪里都不安全了?！蹦釥査拐f。

遇難兒童身著可愛的校服，都身中數(shù)槍。警方只允許家長通過面部照片辨認遇難孩子，防止他們看到尸體慘狀后情緒失控。

“他的女兒艾米莉很喜歡笑，如果她活著，她一定能夠用笑容安慰我們大家。”紐頓鎮(zhèn)居民帕莎.克里塔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她是遇難女孩艾米莉.帕克的鄰居。艾米莉的父親無法接受這個結局，躲在家中，拒絕媒體采訪。

上流社會的自閉母子

連日來，美國媒體在努力拼湊槍手亞當.蘭扎的人生軌跡。

亞當.蘭扎曾在桑迪胡克小學讀書。上高中后，骨瘦如柴的亞當.蘭扎很愛學習，總是穿得比同學們更正式，一條卡其褲，配一件帶扣子的長領襯衫，手里還往往拿著一個黑色公文包。他曾被評為榮譽學生，但性格靦腆，跟同學少有往來，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

他成為美國史上最恐怖槍殺案之一的嫌犯后，多數(shù)人都是絞盡腦汁才想起他這個人。一些人以為他從紐敦高級中學輟學，或者搬走了。事實上，蘭扎一直在當?shù)厣睢?/p>

三年前，蘭扎不到18歲時，父母離婚。蘭扎跟52歲的母親南希生活在一起。他們住在在當?shù)厣狭魃鐓^(qū)“貝內特”一棟干凈整潔的房屋里。24歲的哥哥、曾一度被執(zhí)法官員誤認作槍手的萊恩曾在附近的昆尼皮亞克大學上學，后來搬到新澤西州的霍博肯，在安永會計師事務所上班。

校園槍案發(fā)生后，警方在蘭扎家中發(fā)現(xiàn)了南希的遺體。后來證實，12月14日早上，蘭扎先在家開槍殺死母親，隨后開著母親的車，前往桑迪胡克小學繼續(xù)殺戮。經紐約州首席法醫(yī)鑒定，南希死于頭部的多處槍傷。

南希2009年與丈夫離婚后就開始買槍，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她生前酷愛收藏槍支，打靶，據(jù)說是她著力教會兒子的技能和愛好。

蘭扎行兇所用的槍支都屬于她母親的，是通過合法程序注冊購買的。依據(jù)聯(lián)邦法律，購步槍需年滿18歲，購手槍需滿21歲。亞當不滿合法購買手槍的年齡。

如今，人們還不清楚南希到底藏有多少槍支、怎樣訓練兒子“射擊本領”。

認識蘭扎的人都說，盡管他有些自閉，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腦子有問題或是暴力傾向。

在自閉癥專家阿爾斯波.杰克遜看來，他可能是“阿斯佩爾格氏綜合征”患者。這是一種神經系統(tǒng)發(fā)育障礙性疾病，主要以社會交往困難、興趣行為模式和語言表達方式異常并有局限為特征。相比于其他自閉癥障礙，仍具有語言及認知發(fā)展能力，并不需要接受治療，“即便如此，家長也不應該讓他使用槍械?！?/p>

亞當.蘭扎的父親彼得12月15日打破沉默。發(fā)表聲明表示震驚和難過，稱不知兒子行兇動機。彼得是通用電氣能源融資服務公司的稅務主管兼副總裁。有人說，他性格外向，而前妻南希卻不愛交際。

槍的問題，還是持槍人的問題

就在槍擊案發(fā)生前四天，蘭扎還試圖在丹伯里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購買槍支，但因不愿接受規(guī)定的等待期和背景調查遭到拒絕。

“比如，我所在的弗吉尼亞州，如果你要買一杯啤酒，證實你已滿21歲，就可以。如果你想購買用于犯罪的武器，你進入商店，甚至不用出示身份證，也不用滿21歲。就是這些法律上的不一致，讓普通美國民眾認為社會簡直瘋了?！狈磳Ψ欠屩虚L聯(lián)合會顧問大衛(wèi).霍普曼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美國已發(fā)生太多與槍支有關的悲劇，“現(xiàn)在是采取行動的時候了，我們必須要在社區(qū)禁止自動武器。”

多年來，在美國，有關槍支問題的辯論都相當情緒化。維護持槍權利的人堅信，任何更進一步的限制措施都是邁向禁槍的第一步，是對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賦予公民權利的侵犯。他們認為，今年7月科羅拉多州電影院槍擊案發(fā)生時，如果那些觀眾持有槍支，可能會制伏槍手。

“桑迪胡克小學的校長面對槍手時手邊能有一支突擊步槍就好了?！?得克薩斯州的共和黨眾議員戈默特說。

而槍支管控支持者則認為，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恰恰證明這種觀點沒有說服力。“停止槍支暴力聯(lián)盟”執(zhí)行主管喬希.霍維茨稱：“你不能讓一個小學老師在錢包里放一支槍。”

對此，美國“全國步槍協(xié)會”發(fā)言人在一份郵件中說：“全國步槍協(xié)會不會回應，直至所有真相徹底查清。”

“全國步槍協(xié)會”擁有400多萬會員，是美國最大的私人槍械持有者和生產商組織，也是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反槍支管理政治團體。該協(xié)會還是美國政壇不可忽略的政治力量，共和黨的堅定支持者，在選舉、政治運動上都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2008年，全國步槍協(xié)會就曾拿出3500萬美元極力阻撓奧巴馬的當選。

12月16日，奧巴馬前往康涅狄格州紐敦鎮(zhèn)，參加紀念活動。奧巴馬承諾調動一切可用資源防止這類悲劇再次發(fā)生。但他未提及任何有關“控制槍械”的詞句。

也許，對奧巴馬而言，康涅狄格州似乎不是談論控槍話題的理想地點。

屬于美國新英格蘭地區(qū)的康涅狄格州，曾是全美槍械制造中心?？茽柼貙＠娀鹬圃旃究偛课挥诳抵菔赘馗５拢酌黝D和薩維奇等知名槍支制造商同樣與康州淵源不淺。

志愿者在紐敦鎮(zhèn)里德中學為槍擊案目擊者設立心理疏導中心。而就在同一條街，坐落著美國“全國射擊運動基金會總部”。這一機構僅排在“全國步槍協(xié)會”之后，是美國第二大擁護持槍的游說團體。

一些當?shù)鼐用裾f，康州槍支制造歷史悠長，相關法律最嚴格，他們沒有準備好告別槍械。

“是槍的問題，還是持槍人的問題？” 紐敦鎮(zhèn)居民尼爾斯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自問自答。她就擁有一支金色小手槍，是丈夫數(shù)年前贈送的，“無論如何，我已經把它藏在桌子最下層了?！?/p>

“是人的精神狀態(tài)出了問題?！泵绹度A興報》記者美琪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現(xiàn)在很多人認為自己沒有受到社會公正對待，沒有得到社會應有的關注和幫助，所以就通過暴力獲取關注，這才是最大的問題?！?/p>

一些槍支管控支持者認為，上月贏得連任后，奧巴馬將在第二屆任期內排除政治代價的影響，放手應對槍支管控這一議題。按照法新社的說法，奧巴馬將致力于禁止罪犯和容易情緒不穩(wěn)定的人持有槍支，同時維護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賦予公民的持槍權。

只是，由共和黨控制的國會眾議院會阻止奧巴馬的槍支管控改革。而且，面對“全國步槍協(xié)會”等團體的游說壓力，以及擔心失去持有槍支的選民支持，大多數(shù)民主黨人已經停止推動新的槍支管控法案?！懊裰鼽h人多年前曾得出結論，這一議題只會分裂該黨?！?大衛(wèi).霍普曼說。

奧巴馬成功連任總統(tǒng)后，很多美國民眾擔心奧巴馬會在自己的第二任期內加強槍支管控，紛紛屯槍，市場上槍支銷量猛增，槍支生產商股票價格也比年初翻了一番。

“槍支管理是美國政治的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有人用它做政治斗爭的砝碼，不同黨派和政治候選人在這個問題上提出自己的觀點，闡述與之相關的對自由等原則的理解。因為自由是美國立國的基石，而用槍也是一種自由，受憲法保護。但是，自由總有個度，必須通過立法來遏制槍支泛濫的現(xiàn)實。” 大衛(wèi).霍普曼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圣誕節(jié)前夕的紐敦鎮(zhèn)，很多家庭正在或已經完成了新年室外裝飾。美麗的圣誕樹下，槍擊案的血痕也許會永遠留在小鎮(zhèn)居民的心頭。12月17日早晨，距離紐頓30多公里的康州里奇菲爾德市，一處學校附近又發(fā)現(xiàn)一名持槍者，該市所有學校緊急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