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媽媽愛吃蘑菇。
到青海出差,從鳥島返回的途中,我買了一袋白蘑菇。上火車前,賓館小姐幫我找來一只小紙箱,用剪刀戳了許多梅花形小洞,把白蘑菇妥妥地放進去。原先放白蘑菇的報紙上印了一排排圓環(huán),好像淡淡的墨色的圖章。我嚇了一跳:“是不是白蘑菇腐壞了?”小姐說:“別怕,新鮮的白蘑菇的汁液就是黑色的?!?/p>
進了臥鋪車廂,我小心翼翼地把紙箱塞在床下。對面一位青海大漢問:“箱子上捅了這么多洞,想必帶的是活物了?”
“我?guī)У氖遣菰系陌啄⒐?,送給媽媽。”
“哦,媽媽……”他好像對這個詞語已十分陌生,半晌后才接著說,“你這樣的帶法,到不了蘭州,蘑菇就得爛?!?/p>
我大驚失色:“那可怎么辦呀?”
他說:“你在臥鋪下面鋪開幾張紙,把蘑菇晾開,保持通風?!?/p>
我依法處置,擺了一床底的蘑菇。蘑菇們平安地穿蘭州、越寶雞、抵西安、直逼鄭州……到了中原一帶,酷熱無比,車廂內(nèi)悶熱如桑拿浴池,令人窒息。青海漢子不放心地蹲下來檢查,突然叫道:“快想辦法!蘑菇表面已生出白膜,再捂下去,就不能吃了!”
在蒸籠般的火車里,還有什么辦法可想?我束手無策。
大漢二話不說,把我的白蘑菇重新裝進渾身是洞的紙箱,對周圍的人說:“煩請各位把自己的東西,拿到別處去放,騰出這個小桌,來放小箱子。箱里裝的是咱青海湖的白蘑菇,她要帶回北京給媽媽。我們把窗戶打開讓風不停地灌進箱子,蘑菇就壞不了了。大家?guī)蛶兔??!?/p>
人們無聲地把面包、咸鴨蛋和可樂瓶子拿開,為我騰出潔凈的桌面。
風呼嘯著。鄭州的風、安陽的風、石家莊的風……穿箱而過。白蘑菇黑色的血液,漸漸蒸發(fā)了,烘成干燥的標本。
終于到了北京。我拎起蘑菇箱子同車友們告別:“我代表我的媽媽謝謝你們!”
大家說:“快回家去看媽媽吧。”
就要出站臺的時候,青海漢子追上我說:“有一件很要緊的事,忘記同你交代——白蘑菇燉雞最鮮?!?/p>
家里的媽媽喝著雞湯,贊嘆道:“青海的白蘑菇味道真鮮啊!”
(摘自《青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