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麗·施納德
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黑暗中,在距我914米高的地方若隱若現(xiàn)。我一直在向它挺進,從山腳到達海拔7924米的四號營地,花去了我近兩個月的時間。
幾小時之后,我們登山隊就要開始向頂峰沖擊。在空氣稀薄、氣溫零下兩位數(shù)的情況下,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wù)。我,一個52歲的女人,還能夠堅持爬上去,然后平安回來嗎?我會不會半途而廢,甚至有更糟的結(jié)果?我又默默地檢查了一遍行裝:備用氧氣罐、水、手套等等,當(dāng)然,還有我?guī)г谏磉叺男∑熳印?/p>
這一時刻,是10年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那時,我剛剛開始準備去征服全球七大洲每個洲的最高峰。父親尼爾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個戶外運動積極分子。1993年我們一起完成了七分之一的任務(wù):攀登非洲的最高峰乞力馬扎羅峰。幾年之后,我們開始著手準備攀登南美洲的阿空加瓜峰。把它作為對父親61周歲的生日獻禮和迎接千禧年到來的最佳方式。
接著就是1999年1月那個可怕的早晨。我從噩夢中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半邊身子麻木了,好像有人把我的身體一劈兩半,而且麻木的感覺還在擴散。經(jīng)過多次檢查之后,醫(yī)生告訴我一個陌生的名詞:多種硬化癥。我很可能將失去正常行走的能力。
我住在科羅拉多州山區(qū),在一所小學(xué)教一年級,結(jié)了婚,有一座漂亮的大房子。工作之余,我熱愛滑雪和野營。而現(xiàn)在,一旦坐上輪椅,我的人生就徹底完了。我的朋友都是戶外運動愛好者,我將怎么跟他們說呢?他們會怎么看待我?一周之后,我一個人試著去滑雪。我要向疾病挑戰(zhàn),結(jié)果,我差點出意外。我不想放棄,我知道一旦我泄氣坐下去,很可能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當(dāng)秋天過去,冬天來臨時,我終于可以攀登好幾英里而沒有不適的感覺。我一直沒有放棄攀登阿空加瓜峰的希望,離預(yù)定的日子越來越近,我的情況也在逐漸好轉(zhuǎn)。我告訴父親,我還是想繼續(xù)登山,可我不愿意將我的病情告訴任何人,父親同意為我保密。12月到來的時候,我們?nèi)チ税⒏ⅲ谀厦乐薜淖罡叻迥_下安營扎寨3天。
在海拔4267米高的大本營,我們的帳篷坐落在崖石之海中,我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如果這樣的海拔高度使我舊病復(fù)發(fā)怎么辦?就像那次我去滑雪的遭遇??墒沁@次,只要一步走錯就會讓我喪生。5天后,在海拔5486米處,我旁邊的一間帳篷里,一位35歲健康開朗的女登山員患了高海拔肺水腫,她咳嗽呻吟了一整夜,然后永遠地睡去了。接著父親也到達了他的極限,“我呼吸困難,我得馬上回大本營去?!彼f。我想和他一起離開,但父親搖了搖頭?!斑@是你的攀登,是你得為自己完成的一項任務(wù)。你現(xiàn)在不能就這樣回去?!笔堑?,我很清楚,我需要對自己有個交代。如果我不嘗試一下沖頂,我將會永遠生活在懷疑里,懷疑自己的信念,懷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要證明自己比恐懼更強大。父親吻了我,轉(zhuǎn)身下山。我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視野里。
我努力跟著隊伍往上行進,想著和父親一起度過的日子。在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他隨時都在我身邊,現(xiàn)在就剩下我和我的多種硬化癥。
在帳篷里度過了又一個寒冷的夜晚之后,我們攀登到了海拔六千多米的4號大本營。休息一天之后,我們即將沖頂。那天是12月31日,我們站在千禧年的入口處。
我頑強地在雪地里邁步,在巖石和泥地上跌跌撞撞。寒風(fēng)抽打著我們,每走一步,哪怕是極小的一步,都是痛苦的掙扎,峰頂離我們好像月亮一樣遙遠。
向?qū)Т叽傥覀儭耙淮我?0步”,然后才允許我們站下來喘口氣。任何想少走幾步以及想坐下來的誘惑都會使人難以站起來。
最后那段近兩百米長又滑又陡的路,光是看一眼都十分可怕。我覺得自己完全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tài)。我繼續(xù)著,碎石不斷滾落下去。我一抬頭,面前有一只手。
“抓緊!”一個聲音說。我伸手抓住,向?qū)О盐依松先?。我做到了!站在海?964米的峰頂,山峰云霧繚繞,那景色是何等的壯觀!在這朦朧的云霧中,我看到了另一幅畫面,看到自己生活的前景:或許有一天我將真的不能再行走,所以我要繼續(xù)攀登七座高峰的計劃。
然而命運卻不想那么輕易地放過我。病魔纏身,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我的工作也丟了。我只能回到父母家暫住。2002年,母親去世又給了我巨大的打擊。她在世的時候,教會我把每一天都看成是上帝賜予的禮物,所以我要利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時間,去完成攀登七座高峰的任務(wù),然后讓人們關(guān)注多種硬化癥。
在接下來的六年里,我的任務(wù)完成了七分之六。我開始在博客上與大家分享我的故事,這使我結(jié)識了成千上萬名和我一樣患有多種硬化癥的人。對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每天能夠爬起床來都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他們和疾病做斗爭的努力使珠穆朗瑪峰都為之遜色?!澳愕谋衬依锉持覀兯械娜?,所有的夢想。”一位病友在信里寫道。
我們終于開始了在珠穆朗瑪峰的沖頂。只有戴在我頭頂?shù)囊槐K小燈微弱的光線驅(qū)散眼前的黑暗,阿空加瓜山峰頂上那30步一歇現(xiàn)在看起來像小兒科。在珠穆朗瑪峰,我們每走六步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大約早上4點30分,我們已經(jīng)在黑暗里攀爬了6個小時。這時,天開始發(fā)亮,極其壯美的日出在群峰之上展開。我覺得自己好像吸收著太陽的能量,但是,很快,云霧又在我們身邊聚積。上帝啊,不要讓我們失望,尤其是在我們馬上就要勝利的關(guān)頭。
我們又攀爬了三個多小時,到達一處12米高的冰墻前。這里,每次只能容一個人抓著固定好的繩子攀爬上去。我小心地爬過汽車大小的巨石,它的兩邊是上千米深的陡坡。別怕,別緊張,我反復(fù)對自己說。
頂峰就在前面,但是,雪花彌漫?!斑€有多遠?”我忍不住問向?qū)?。“你看到那邊那些人了嗎?”他說,指著上面幾步遠的一些人,“那就是頂峰了。”
我來了!地球上再沒有任何一處比我站的地方還高了。我從背包里拉出小旗子,這是專門為第一個“世界多種硬化癥日”而準備的,我把它展開。
我想到它代表的所有人——這是為你們而展開的,謝謝你們給我的力量。然后,我拿起了衛(wèi)星電話,還有一個人是我必須要感謝的。威斯康星州的一部電話響了。“父親,”我喘息著說,“我做到了,現(xiàn)在我就站在峰頂上?!?/p>
“祝賀你,孩子?!彼f,“我一直在為你祈禱,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得到?,F(xiàn)在讓我們祈禱你平安歸來吧?!?/p>
暴風(fēng)雪更猛烈了,沒有時間多停留。但是,我并不擔(dān)憂??謶质强梢钥朔模淮我粋€臺階地去走就是了,甚至在彌漫的暴風(fēng)雪中,這里的景色依然美麗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