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艷

(西北師范大學(xué)文史學(xué)院，甘肅蘭州730070)

《詩經(jīng)》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共有305篇，按其地域可以分為風(fēng)、雅、頌三大類，“風(fēng)”指的是民歌，共有160篇，是從黃河流域的15個地方搜集來的，總稱為十五國風(fēng)?！秶L(fēng)》160篇中共有82篇運用了疊音詞，占全篇的51．3%，本文就《國風(fēng)》中的疊音詞，從擬聲形繪、人物形象刻畫、抒發(fā)情感、音樂韻律等方面分析其價值，并且探討其對后世文學(xué)產(chǎn)生的深遠(yuǎn)影響。

一、《國風(fēng)》中疊音詞的形式

據(jù)粗略統(tǒng)計《國風(fēng)》中的疊音詞共有133個(不包括重復(fù)使用的)。其中擬聲占有24個，形繪有81個，人物形象描寫有28個。從疊音詞的詞義和單字字義的關(guān)系角度來看，可以將疊音詞分為疊音單純詞和疊音合成詞。

疊音單純詞，即指由兩個完全相同的音節(jié)組成的，只有一個語素的疊音詞。在《國風(fēng)》中，大量的擬聲詞屬于疊音單純詞，如“關(guān)關(guān)”、“薨薨”、“坎坎”、“將將”等描寫鳥鳴蟲聲、流水車響、玉器碰撞聲……

疊音合成詞，即指由兩個音義完全相同的單音語素合成，并具有兩個語素的疊音詞。這類疊音詞在《國風(fēng)》中占大多數(shù)。正如郭錫良所說：“從《詩經(jīng)》的疊音詞來看，擬聲的疊音詞一般都是單純聲音的重疊，而繪景的疊音詞多與單音節(jié)語素的意義有關(guān)?！雹龠@類詞不像擬聲詞單純地描摩自然聲音，而是牽涉音、義、形三方面。

(一)同音疊加。

指單字與疊音詞同義，單字義直接重疊構(gòu)成疊音詞詞義，區(qū)別僅在于疊音詞修飾程度比單字深。如《周南·桃夭》中的“灼灼”，描繪事物明亮鮮明的狀態(tài)?！墩f文·火部》：“灼，灸也?！焙髁亮x，所以《玉篇·火部》釋灼為“明也”，重疊后更加深形容的程度。再如《唐風(fēng)·揚之水》：“揚之水，白石皓皓?！薄缎栄拧V沽》：“皓，白也”。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說“皓月當(dāng)空”、“明眸皓齒”等等，疊音詞“皓皓”的詞義來源于構(gòu)詞單字“皓”。這些詞的詞義等同于構(gòu)詞單字的字義，但因形的重疊而使疊音詞的修飾程度加深。

(二)引申疊加。

即疊音詞詞義的來源有兩方面，一為單字義的引申，另一方面來源于構(gòu)詞單字的字形?！洱R風(fēng)·東方未明》：“折柳樊圃，狂夫瞿瞿?！薄墩f文·瞿部》：“瞿，鷹隼之視也。”而疊加后的“瞿瞿”為驚顧失色的神態(tài)，是動詞“瞿”重疊成狀態(tài)形容詞意義的引申?！囤L(fēng)·凱風(fēng)》：“棘心夭夭，母氏劬功?！薄柏藏病贬尀椤皹渲A屈之狀，借喻其母受委屈。”《說文》“夭，屈也，從大，象形?！北玖x為人兩手搖擺行走形，而在此借“夭”古字形的彎曲狀，借喻母親受委屈?！柏藏病痹~義來源于“夭”的詞形。

這類疊音詞詞義直接來源于單字，或是單字字義直接重疊，或為引申，或為其他，目的在于由形的重疊以延伸意義，加強(qiáng)修飾程度。

二、《國風(fēng)》中疊音詞的藝術(shù)功能

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說：“是以詩人感物，聯(lián)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qū)。寫氣圖貌，即隨物以婉轉(zhuǎn)，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漉漉’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xué)草蟲之韻。并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這一段文字，把疊音詞表現(xiàn)事物情貌方面的作用鮮明地概括出來了。如“喈喈”、“喓喓”寫鳥蟲的聲音，模仿自然之聲;“灼灼”、“依依”、“杲杲”、“漉漉”等都描寫事物形態(tài)等。

為了更清晰地了解疊音詞的全貌，下面我們從功能的不同來分析《國風(fēng)》中疊音詞的價值。

(一)擬聲。

“在語言之初，人們就有意識模仿自然聲音創(chuàng)造語言。到《詩經(jīng)》時代，模擬聲音的思維與技巧更成熟。”②如《周南·關(guān)雎》：“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薄瓣P(guān)關(guān)”就是模仿雎鳩的叫聲。《周南·葛覃》“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中“喈喈”描摩圓潤、婉轉(zhuǎn)、和諧、好聽的鳥鳴聲;《鄭風(fēng)·風(fēng)雨》“風(fēng)雨瀟瀟，雞鳴膠膠”中“膠膠”模仿雞啼聲;《秦風(fēng)·黃鳥》“交交黃鳥，止于?！敝小敖唤弧敝更S鳥的鳴聲。以上這些是對鳥鳴的模仿。《周南·螽斯》：“螽斯羽，詵詵兮!”“螽斯羽，薨薨兮!”“詵詵”、“薨薨”形容螽斯群聚飛翔時的聲音;《召南·草蟲》：“喓喓草蟲”中“喓喓”描寫草蟲鳴聲。這些是對蟲聲的描寫?！短骑L(fēng)·鴇羽》“肅肅鴇羽”中“肅肅”是鳥搖動翅膀的聲音;《邶風(fēng)·匏有苦葉》“雝雝”形容雁聲和順;《魏風(fēng)·伐檀》“坎坎伐檀兮”中“坎坎”形容伐木聲;《周南·兔罝》“椓之丁丁”中“丁丁”是敲打木樁的聲音;《王風(fēng)·大車》“大車檻檻”中“檻檻”、“大車哼哼”中“哼哼”、《秦風(fēng)·車轔》“有車轔轔”中“轔轔”等都是形容車行聲;《衛(wèi)國·碩人》“北流活活”中“活活”形容水流聲;“施罛濊濊”中“濊濊”指撒網(wǎng)入水聲;“鳣鮪發(fā)發(fā)”中“發(fā)發(fā)”是魚尾動的聲音;《鄭風(fēng)·有女同車》“佩玉將將”中“將將”同“鏘鏘”，形容玉器撞擊聲;《齊風(fēng)·盧令》“盧令令”中“令令”指鈴鐺聲;《齊風(fēng)·載驅(qū)》“載驅(qū)薄薄”中“薄薄”形容車輪滾滾的響聲;《豳風(fēng)·七月》“二之月鑿冰沖沖”中“沖沖”形容敲冰塊的聲音。凡是古人能接觸到的聲音都用文字記錄下來了。詩中多用疊音詞來摹擬自然聲響，因為自然聲響都是連續(xù)的，有一定時間上的延續(xù)，反映在語言上就用雙音節(jié)表示聲音的連續(xù)，這是單音節(jié)詞所無法勝任的。

(二)繪形。

《國風(fēng)》運用了疊音詞對事物進(jìn)行了多方位、多角度的描寫，觀察細(xì)致，用詞準(zhǔn)確，給我們展現(xiàn)出一個多姿多彩的自然世界，使后人贊嘆不已。

1．對風(fēng)云霧雨等自然現(xiàn)象的描繪?！囤L(fēng)·終風(fēng)》有“曀曀其陰，虺虺其雷?！薄皶藭恕毙稳萏焐诎?，“虺虺”形容隱隱的雷聲?！囤L(fēng)·谷風(fēng)》有“習(xí)習(xí)谷風(fēng)，以風(fēng)以雨。”“習(xí)習(xí)”形容和煦的風(fēng)?！多嶏L(fēng)·風(fēng)雨》有“風(fēng)雨凄凄”、“風(fēng)雨瀟瀟”，“凄凄”形容寒冷，“瀟瀟”形容劇烈的風(fēng)雨聲?！多嶏L(fēng)·野有蔓草》有“野有蔓草，零露瀼瀼”，“瀼瀼”形容露水多的樣子。《陳風(fēng)·東門之楊》有“明星煌煌”、“明星晢晢”，“煌煌”“晢晢”均形容明亮的星星?！缎l(wèi)風(fēng)·伯兮》有“杲杲日出”，“杲杲”形容日出光芒四射的樣子。

2．對花草樹木的描給。《周南·葛覃》有“維葉萋萋”、“維葉莫莫”，“萋萋”、“莫莫”都是對葛覃的繁茂、新鮮的描寫;《周南·桃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其葉蓁蓁”，“夭夭”、“蓁蓁”形容桃樹、桃葉之茂盛狀，“灼灼”描摹桃花鮮艷;《鄘風(fēng)·載馳》有“我行其野，芃芃其麥”，“芃芃”形容麥苗茂盛狀;《衛(wèi)風(fēng)·淇奧》有“綠竹猗猗”、“綠竹青青”，“猗猗”形容修竹柔美的樣子;“青青”是從色彩上描寫綠竹青翠鮮艷;《衛(wèi)風(fēng)·竹竿》有“藋藋竹竿”，“藋藋”形容竹竿又長又尖的樣子;《王風(fēng)·黍離》有“彼黍離離，彼稷之苗”，“離離”形容黍一行行的樣子;《王風(fēng)·葛藟》有“綿綿葛藟，在河之滸”，“綿綿”形容葛藟長而不斷的樣子;《齊風(fēng)·甫田》有“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維莠桀桀”，“驕驕”、“桀桀”形容莠雜亂茂盛的樣子;《魏風(fēng)·葛屨》有“糾糾葛屨，可以履霜”，“糾糾”形容葛屨層層纏結(jié)綁扎的樣子;《唐風(fēng)·杕杜》有“有杕之杜，其葉湑湑”、“有杕之杜，其葉箐箐”，“湑湑”、“箐箐”都形容樹葉茂盛的樣子;《秦風(fēng)·蒹葭》有“蒹葭蒼蒼”、“蒹葭凄凄”、“蒹葭采采”，“蒼蒼”、、“凄凄”、“采采”均形容蒹葭茂盛的樣子;《陳風(fēng)·東門之楊》有“東門之楊，其葉牂牂”、“東門之楊，其葉肺肺”，“牂牂”、“肺肺”形容楊樹之葉蒼郁茂盛之狀;《衛(wèi)風(fēng)·碩人》有“葭菼揭揭”，“揭揭”形容葭菼長勢旺;《邶風(fēng)·凱風(fēng)》有“棘心夭夭”，“夭夭”形容樹木嫩壯的樣子;《周南·漢廣》有“翹翹錯薪”，“翹翹”是高高的樣子。

3．對鳥獸蟲魚等動物的描寫?！吨苣稀ん埂酚小绑褂穑栐栙狻?、“爾宜子孫，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詵詵”形容螽斯眾多群集的樣子，“振振”形容繁盛振奮的樣子，“繩繩”形容多而謹(jǐn)慎的樣子，“揖揖”形容群聚，“蜇蜇”形容和集安靜的樣子;《王風(fēng)·兔爰》有“有兔爰爰”，“爰爰”形容狡兔逍遙自在的樣子;《鄭風(fēng)·清人》有“清人在彭，駟介旁旁”、“清人在消，駟介麃麃”、“清人在軸，駟介陶陶”，“旁旁”形容馬強(qiáng)壯的樣子，“麃麃”形容馬威武之狀，“陶陶”形容馬樂而自適的樣子;與馬有關(guān)的如《齊風(fēng)·載驅(qū)》有“四驪濟(jì)濟(jì)，垂轡沵沵”，“濟(jì)濟(jì)”形容馬肥壯的樣子，“沵沵”形容韁繩柔軟飄揚的樣子;《豳風(fēng)·鴟鸮》有“予羽譙譙，予尾翛翛，予室翹翹，予維音嘵嘵”，“譙譙”、“翛翛”形容貓頭鷹的羽毛稀疏、凋零的樣子，“翹翹”形容貓頭鷹居高而不安穩(wěn)的樣子，“嘵嘵”形容其驚叫聲;《召南·草蟲》有“趯趯阜螽”，“趯趯”形容小蝗蟲跳躍的樣子;《齊風(fēng)·敝笱》有“其魚唯唯”，“唯唯”形容魚游自由不羈;《齊風(fēng)·南山》有“雄狐綏綏”，“綏綏”形容狐緩行的樣子;《衛(wèi)風(fēng)，·碩人》有“朱幩鑣鑣”，“鑣鑣”形容馬的裝飾花樣多而美，《鄘風(fēng)·干旄》有“孑孑干旄”，“孑孑”形容干旄獨立的樣子;《邶風(fēng)·雄雉》有“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泄泄”形容翩翩展翅或緩緩飛行;《邶風(fēng)·燕燕》有“燕燕于飛”，“燕燕”形容燕子雙雙飛;《鄘風(fēng)·鶉之奔奔》有“鶉之奔奔，鵲之疆疆”，“奔奔”形容鶉一雌一雄成對之后兩不離，“疆疆”形容鵲成對飛行的樣子。

4．對高山流水的描寫。《邶風(fēng)·新臺》有“新臺有泚，河水彌彌”、“新臺有灑，河水浼浼”，“彌彌”“浼浼”形容水深滿的樣子;《衛(wèi)風(fēng)·碩人》有“河水洋洋”、“洋洋”形容水盛大的樣子;《齊風(fēng)·載驅(qū)》有“汶水湯湯”、“汶水滔滔”，“湯湯”、“滔滔”形容水勢大;《衛(wèi)風(fēng)·竹竿》有“淇水滺滺”，“滺滺”形容水流的樣子;《邶風(fēng)·谷風(fēng)》有“湜湜其沚”，“湜湜”形容水清澈見底;還有對石的描寫，如《唐風(fēng)·揚之水》有“白石鑿鑿”、“白石皓皓”、“白石粼粼”，“鑿鑿”形容石鮮明貌，“皓皓”形容石之潔白;“粼粼”形容清澈透明。

(三)對人物肖像、服飾、動作神態(tài)、心理活動的描寫。

1．對人物肖像、服飾等描寫。如《邶風(fēng)·簡兮》有“碩人俁俁”，“俁俁”形容舞女高大而美麗;《衛(wèi)風(fēng)·碩人》有“碩人敖敖”、“庶姜孽孽”，“敖敖”、“孽孽”形容女子高大美麗的樣子。與人物外形有關(guān)的還有對人物服飾的描寫，如《召南·采蘩》有“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薄百踪住毙稳莘椌?、光亮;“被之祁祁”，“祁祁”形容服飾色彩花樣多;《曹風(fēng)·蜉蝣》有“衣裳楚楚”、“采采衣服”，“楚楚”、“采采”形容衣服鮮亮有光澤的樣子。

2．對人物動作、神態(tài)的描寫?！吨苣稀ぞ矶酚小安刹删矶?，“采采”指采了又采，《周南·兔罝》有“赳赳武夫”，“赳赳”形容獵人勇敢、英武的姿態(tài);《周南·麟之趾》有“振振公子”，“振振”形容仁厚的樣子;《召南·野有死麇》有“舒而脫脫兮”，“脫脫”形容人輕輕地行走;《王風(fēng)·黍離》有“行邁靡靡”，“靡靡”形容步行緩慢而頹廢;《王風(fēng)·君子陽陽》有“君子陽陽”、“君子陶陶”，“陽陽”為快樂得意的樣子，“陶陶”為和樂舒暢的樣子;《魏風(fēng)·十畝之間》有“桑者閑閑兮”、“桑者泄泄兮”，“閑閑”、“泄泄”形容采桑者寬閑、舒緩的樣子;《唐風(fēng)·杕杜》有“獨行踽踽”、“獨行睘睘”，“踽踽”、“睘睘”都形容孤獨無依的樣子;《唐風(fēng)·羔裘》有“自我人居居”、“自我人究究”，“居居”、“究究”形容人驕傲不近人情;《豳風(fēng)·狼跋》中有“公孫碩膚，赤舄幾幾”，“幾幾”形容舉步安詳、從容不迫的樣子;《衛(wèi)風(fēng)·氓》有“氓之蚩蚩”，“蚩蚩”為笑嘻嘻的樣子;“泣涕漣漣”，“漣漣”形容淚流滿面的樣子;“信誓旦旦”，“旦旦”為誠懇的樣子;“言笑晏晏”中“晏晏”形容和悅溫柔的樣子;《邶風(fēng)·谷風(fēng)》有“行道遲遲”，“遲遲”狀緩慢地行走;《鄘風(fēng)·君子偕老》有“委委佗佗”形容步行莊重美麗、舉止自得的樣子;《魏風(fēng)·葛屨》有“摻摻女手”，“摻摻”形容女子手的柔弱纖細(xì);《檜風(fēng)·素冠》有“棘人欒欒兮”、“勞心慱慱兮”，“欒欒”肌的肉枯瘦的樣子，“慱慱”憂愁勞苦的樣子;《魏風(fēng)·葛屨》有“好人提提”，“提提”為安詳?shù)臉幼?《邶風(fēng)·匏有苦葉》有“招招舟子”，“招招”指擺手相招。

3．對人物心理活動的描寫。《邶風(fēng)·北門》有“出自北門，憂心殷殷”，“殷殷”形容憂愁沉重的樣子;《秦風(fēng)·晨風(fēng)》有“未見君子，憂心欽欽”，“欽欽”是憂愁的樣子;《秦風(fēng)·渭陽》有“我送舅氏，悠悠我思”，“悠悠”形容長久的思念;《邶風(fēng)·二子乘舟》有“愿言思之，中心養(yǎng)養(yǎng)”，“養(yǎng)養(yǎng)”形容心中憂愁不定;《邶風(fēng)·柏舟》有“耿耿不寐”“憂心悄悄”，“耿耿”形容有心事，心里不安，“悄悄”形容憂愁的樣子;《召南·草蟲》有“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未見君子，憂心惙惙”，“忡忡”心神不安的樣子，“惙惙”形容心慌氣短的樣子;《齊風(fēng)·甫田》有“無思遠(yuǎn)人，勞心忉忉”、“勞心怛怛”，“忉忉”、“怛怛”形容心里憂愁的樣子;《秦風(fēng)·黃鳥》有“惴惴其栗”，“惴惴”形容害怕的樣子。

《國風(fēng)》中大量疊音詞對人物外貌、肖像、動作、神態(tài)、心理活動進(jìn)行靜動態(tài)描摹刻畫，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生動，富有表現(xiàn)力。

(四)《國風(fēng)》中運用疊音詞，有助于更好地表達(dá)感情

在《國風(fēng)》中，作者運用疊音詞描摹人物形象的同時，也將他們的自我主觀感情自然地表露出來。

如《王風(fēng)·黍離》中“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這首詩通過描寫周朝國都斷壁殘垣禾黍叢生的荒涼落寞的景象，感嘆周王室的崩潰衰落，心中充滿了悲憐之情。詩中只用一個疊音詞“靡靡”來描寫主人公當(dāng)時的遲緩猶豫和不忍離去之情，這其中包含著對周朝往昔繁榮景象的追憶以及對國家未來的無限擔(dān)憂。面對此情此景，作者從內(nèi)心深處迸發(fā)出“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的吶喊。這里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借助于描寫動作神態(tài)的疊音詞“靡靡”、“搖搖”將作者的“黍離之悲”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再如《邶風(fēng)·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又說“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惫⒐㈤L夜，兩眼炯炯，才下心頭，又上眉梢，愁思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吞噬著她的心。憂郁的心焦灼不安，得罪小人，自己遭罪，受侮不少。一個“耿耿”，一個“悄悄”清晰地描摩出此婦人由于丈夫?qū)ψ约旱睦渎涠闹薪棺撇话惨约笆鼙娙宋耆瓒鴳n愁的心態(tài)，多么無奈，多么惶恐，盡在這兩個疊音詞中。

運用疊音詞構(gòu)成比興，抒發(fā)情感，是《國風(fēng)》又一種常見的藝術(shù)手法。如《秦風(fēng)·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币浴吧n蒼”起興，描繪出清秋時節(jié)蕭瑟蒼茫的景象，襯托主人公追求意大人而不見的空虛和惆悵，言有盡而意無窮。《周南·桃夭》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詩人借以桃樹桃花的描寫起興，表達(dá)了對出嫁女子的贊美之情?！囤L(fēng)·燕燕》以“燕燕于飛”起興，表達(dá)了以燕子雙飛比喻妹妹婚姻美滿，燕子有雌雄相從、雙飛雙棲之習(xí)，以雙燕喻夫婦，還有以燕之雙飛反襯人之孤獨。燕子尚且能相伴相隨、相呼相應(yīng)，詩人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妹妹遠(yuǎn)去，孤零零獨自傷心!

(五)《國風(fēng)》中疊音詞所體現(xiàn)的音樂韻律美。

《詩經(jīng)》時代，詩與音樂、舞蹈，最初是三位一體的，以后才逐漸發(fā)生了分化。疊音詞在《國風(fēng)》中廣泛運用不僅豐富了詩的表現(xiàn)手法，增強(qiáng)了詩的表現(xiàn)力，也對詩的音樂韻律美產(chǎn)生了影響。由于疊音詞是兩個相同音節(jié)的重疊，它的語音效果比較特殊，容易給讀者帶來聽覺上的想象，給人的審美心理造成某種期待，擬聲詞的大量運用，如“關(guān)關(guān)”、“丁丁”、“坎坎”“將將”等都是對音響的模仿，即增加了語言的感情色彩，也為詩歌的音樂性增添了力度。

還有如《豳風(fēng)· 鴟鶚》有“予羽譙譙，予尾修修。予室翹翹，風(fēng)雨所漂搖”，詩人在運用疊音詞時，“譙譙”、“翹翹”押宵韻，“修修”押幽韻，宵幽合韻;《豳風(fēng)·七月》有“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中“沖”押冬韻，“陰”押侵韻，冬侵合韻，音韻的和順，必然會使詩在歌唱起來更為悅耳動聽。疊音詞本身就是把同一字雙用，在歌唱中就更顯得迂徐委婉，余音繞梁。雖然我們現(xiàn)在無法聽到《國風(fēng)》中的原樂原歌，但是我們從現(xiàn)代歌曲中疊音詞的歌唱效果，也能體會到它在《國風(fēng)》中的效果，其節(jié)奏感和韻律感無疑為《詩經(jīng)》的音樂美平添了幾分魅力。

三、《國風(fēng)》中疊音詞對后世文學(xué)的影響

疊音詞在《國風(fēng)》中擬聲形繪、寫人狀物、抒發(fā)情感及音樂美上恰當(dāng)?shù)厥褂?，豐富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疊音詞這種藝術(shù)手法隨著《詩經(jīng)》的流行被后世廣泛吸收，使后世文人墨客創(chuàng)造出諸多膾炙人口、感人至深的優(yōu)秀篇章。

《國風(fēng)》中疊音詞對漢代詩歌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特別是對《古詩十九首》的影響。如《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dāng)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痹娙擞谩扒嗲唷睜畈莸念伾?，“郁郁”形容柳的生態(tài)，既是寫景，也是起興;接著寫到少婦，用“盈盈”形容少婦體態(tài)輕盈豐滿，“皎皎”本義是月光潔白，這里形容少婦風(fēng)采艷麗，容光煥發(fā)，膚色白皙，如同一輪明月出現(xiàn)在樓頭，表現(xiàn)了少婦動人的魅力和詩人的感受?！岸鸲稹敝干賸D的裝飾美，“纖纖”形容手指修長之美。各組疊音詞形容的對象不一樣，表現(xiàn)的性狀也不一樣，彼此之間又處于和諧的關(guān)系之中。“草的‘青青’和柳的‘郁郁’是自然景色的配合;柳的‘郁郁’和樓上女的‘盈盈’是意態(tài)和人的豐姿的配合，‘皎皎’是少婦的青春光彩，下面的‘娥娥’、‘纖纖’就是在這光彩照耀下顯現(xiàn)出來的”(馬茂元《古詩十九首初探》)。這樣彼此配合，交相輝映，組成了一幅春光爛漫的生活圖畫，就收到了重復(fù)不厭，繁賾不亂，以少勝多的藝術(shù)效果。

陶淵明的《歸園田居》也用疊音詞來描繪充滿詩情畫意的鄉(xiāng)村景象。如“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逼渲小皶釙帷薄ⅰ耙酪馈泵枥L了一幅淡墨畫，我們似乎看見詩人久久凝望的神情，并感受到他對緩緩上升飄舞的炊煙的親切之情。讓我們感到那種恬美、寧靜、親切的情調(diào)，這也體現(xiàn)了陶詩的淳樸自然之美。

宋詞對《國風(fēng)》疊音詞的藝術(shù)功能的繼承和發(fā)揚也非常明顯，以宋代著名女詞人李清照為例，其《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弊髡咴谠~的開頭大膽地將這14個疊音詞巧妙地運用，描繪出一幅殘秋的景色圖，襯托出作者夫亡家破、飽經(jīng)憂患和離亂生活的哀愁。不僅加強(qiáng)了情感的渲染，也使得一個凄婉的女主人公形象更為鮮明。

現(xiàn)代散文大家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象亭亭的舞女的裙……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逼渲小扒壅邸?、“田田”、“亭亭”、“脈脈”等等疊音詞的運用，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不僅僅是一幅美麗如畫的月色荷塘，還有跳動著音樂的叮咚聲給我們以聽覺的美感，美不勝收，妙不可言。

總之，作為一種重要的修辭手法，疊音詞在《國風(fēng)》中擬聲形繪、寫人狀物、抒發(fā)情感及音樂美等方面的巧妙運用，起到了意想不到的藝術(shù)效果。從《國風(fēng)》到《楚辭》再到唐詩宋詞，一直到現(xiàn)代詩歌、散文，都一直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并將對今后的文學(xué)產(chǎn)生深遠(yuǎn)的影響。

注釋：

①郭錫良:《先秦漢語構(gòu)詞法的發(fā)展》，《漢語史論集》，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第141頁．

②杜鵑，張曉清:《淺論詩經(jīng)中的疊音詞》，《牡丹江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0年第6期 ．

［1］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鄧荃．《詩經(jīng)·國風(fēng)》譯注［M］．北京:寶文堂書店出版社，1986．

［3］金啟華．詩經(jīng)全譯［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

［4］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xué)作品選［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5］石文英．漢詩賞析集［M］．重慶:巴蜀書社，1988．

［6］王力．古代漢語(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7．

［7］吳曉峰．疊字與疊音詞［J］．長春師院學(xué)報，1995，(2)．

［8］杜鵑，張曉清．淺論詩經(jīng)中的疊音詞［J］．牡丹江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0，(6)．

［9］王冀．《詩經(jīng)·國風(fēng)》中疊音詞淺析［J］．修辭學(xué)習(xí)，2002，(3)．

［10］張富翠，余慶．疊詞在《詩經(jīng)》中的藝術(shù)功用［J］．西昌學(xué)院學(xué)報，2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