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峰
淺析劉勰對建安文學的研究
趙 峰
建安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古今以來,“建安風骨”成了被普遍接受的命題,實際上建安詩風還有另一種傾向,則是“委婉華妍”。劉勰對建安文學的態(tài)度較為復雜,僅把《文心雕龍·時序》篇中所云:“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作為劉勰對建安風骨的注腳,作為建安詩風的概貌,是草率的,也是不妥的。
建安詩風;建安風骨;委婉華妍
建安文學,僅經(jīng)歷了短短40余年,它既無有漢一代挾國威以自重的大氣磅礴,也不似有唐朝因盛世而不絕的異彩流光,卻也在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建安文學研究可分為古代和現(xiàn)當代兩個時期。古代建安文學研究幾乎與建安文學創(chuàng)作同步進行,這主要表現(xiàn)為詩人之間的互相品評評論。較有系統(tǒng)的是曹丕的《典論·論文》《與吳質(zhì)書》等。曹丕等人既是詩人,又對別的詩人頗為了解,他們的評論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六朝時期,陳壽、沈約、摯虞、顏延之等極重視建安文學,特別是劉勰的《文心雕龍》和鐘嶸的《詩品》對建安文學作了精辟的論析,一些觀點被后人視為定評。毫無疑問,“建安風骨”已經(jīng)是一個被普遍接受的文學史命題,它大致是指“建安文學(特別是五言詩)所具有的鮮明爽朗、剛健有力的文風?!盵1]
建安文學雖然被冠以“建安風骨”的風格特征,但我認為“建安風骨”只是建安文學風格特征的一個方面,綜觀建安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雅好慷慨,志深筆長,梗概多氣”之外,也有詩風委婉華妍的一面。
曹操的幾乎所有作品,七子歸鄴之前的作品以及王、植二人前期的部分作品都明顯地表現(xiàn)出“風骨”的特色。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風骨”的趨弱已是不爭的事實。周振甫先生在論述“建安風骨”能不能代替建安文學的特征時是這樣說的:“建安風骨不同于建安文學。鐘嶸認為風力同丹彩不同,劉勰認為風骨同藻采不同,李白肯定建安風骨而不贊成建安綺麗,都說明建安風骨不包括建安文學的綺麗的藻采,建安風骨不包括全部建安文學?!盵2]
可以說,在時事的變化下,在文人集團領袖的變更下,在文人心境嬗變的影響下,建安詩風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貌。
與昂揚奮發(fā)的時代風尚相應,建安詩人創(chuàng)作出了反映社會動亂,描寫人民苦難生活,抒發(fā)建功立業(yè)、重建天下宏偉抱負的詩篇。此類詩篇的風格是慷慨悲壯,剛健豪邁,語言質(zhì)樸。從創(chuàng)作時代上看,多完成于曹操平定北方之前。這時的建安文人尚未聚集到一起,他們身居亂世,報國無門,目睹時事艱辛,抒自己心中感慨,表現(xiàn)出慷慨激昂、志深筆長的特點。正像曹植在與《揚祖德書》中所說:“昔仲宣獨步于江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大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盵3]
到了曹操平定北方之后,建安主要詩人云集鄴城,年輕詩人曹丕曹植兄弟走向成熟。這期間題材廣泛,詩風多樣并存,反映動亂現(xiàn)實和人民苦難的作品還在不斷涌現(xiàn)。曹操的《苦寒行》寫士卒行軍之苦,表現(xiàn)不得已而用兵的悲哀,曹植的《送應氏》其一寫洛陽城的殘破荒涼;女詩人蔡文姬痛定思痛,以自身的經(jīng)歷為素材創(chuàng)作了長篇五言詩《悲憤詩》,哭訴戰(zhàn)亂帶給人民的災難。表現(xiàn)統(tǒng)一天下之志,展示奮力搏擊之情的詩篇始終是建安時代的最強音。步入老境的曹操,為求得“天下歸心”的局面而效法“周公吐哺”,思賢若渴,從而老且彌堅,不墜青云之志,唱出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钡目犊?。
曹丕亦多“壯思”,以“我獨何人,能不靖亂”而自勵,曹植則以“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英雄為榜樣,志在“建金石之功,流惠于下民。”王粲陳琳等人亦表示“雖無鉛刀用,庶幾奮薄身?!薄敖üΣ患皶r,鐘鼎將何銘?”充滿英雄意識與功業(yè)思想。
對曹丕、曹植來說,由于社會閱歷的不同,乃父橫槊賦詩之風非其所能,而幼誦詩賦,飽受文學熏陶的他們,對文學自身的魅力更有興趣,也更有發(fā)言權(quán)。生活較為優(yōu)裕的鄴下文人們,以王、植兄弟為核心,在相對平等的氣氛下,歌詠往還,切磋品評,文學自身的美學價值漸漸凸顯,并受到重視。在這樣的文學團體中,與建安士風相應,建安詩歌中出現(xiàn)了許多表現(xiàn)生命意識的作品,同時建安詩人為了消解生命悲劇意識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飲宴之作、游仙之作、山水池苑之作、男女歡愛相思之作等。
曹操與曹丕父子的區(qū)別也正反映了建安詩歌前后期的區(qū)別。此類詩的涌現(xiàn)集中在鄴下時期,曹丕曹植兄弟及王粲劉禎等人以抒情性代替了寫實性,從對社會現(xiàn)實的描幕轉(zhuǎn)向?qū)κ咳诵睦淼恼宫F(xiàn),對自我意識的渲染,從而進入了“文學的自覺時代”。曹丕《典論·論文》的出現(xiàn)是文學進入自覺時代的宣言,從此,文學名正言順地成為抒情寫意的藝術(shù),詩人開始講求文采,注重雕飾和煉字。并注意到了音律的特點,格調(diào)婉曲、清新、明麗。鐘嶸認為曹丕“‘西北有浮云’十余首,殊美瞻可玩,始見其工?!庇仲澝啦苤仓鳌霸~采華茂”、“體被文質(zhì)”(《詩品》),明確反映出建安詩風從率真自然走向華麗綺靡的過程。
有人說建安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確立于劉勰的《文心雕龍》。劉勰在《文心雕龍》50篇中,論及建安文學的就有30余篇;從《明詩》到《書記》的20篇體裁論中,有18篇論及了建安作家或作品。這兩個數(shù)字表明,劉勰確實認識到了建安文學的成就及其重要地位。在《文心雕龍·時序》篇中劉勰寫道:“自漢帝播遷,文學轉(zhuǎn)蓬,建安之末,區(qū)域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文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盵4]劉勰關于建安文學的這段論述被很多學者視為其對建安文學風格的總體評價,并把這一風格概括為“建安風骨”。其實劉勰的《文心雕龍》雖專論“風骨”,實際上《文心雕龍》非但未許建安文學以“風骨”之名,相反在劉勰的一些批評話語中,建安文學風貌似乎更應該被視為風骨的反面。
《明詩》篇云:“暨建安之初,五言騰踴,文帝陳思,縱轡以騁節(jié),王徐應劉,望路而爭趨;并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及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
《樂府》篇云:“至于魏氏三祖,氣爽才麗,宰割辭調(diào),音靡節(jié)平?!静怀鲇凇惨程鲜?詞不離于哀思;雖三調(diào)之正聲,實韶夏之鄭曲也?!?/p>
范文瀾在《文心雕龍注》中云:“《宋書樂志》三:《相和》,漢舊歌也,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為二,彥和所譏‘宰割辭調(diào)’,或即指此?!边@里顯然有批評他們擅改古樂體制之意。又注云“彥和云三祖所為鄭曲者,蓋譏其辭之不雅耳?!盵5]周振甫注“音靡節(jié)平”為:“音律浮靡,節(jié)奏平庸?!盵6]
《通變》篇云:“魏之〔策〕篇制,顧慕漢風,晉之辭章,瞻望魏采?!讨茺惗?楚漢侈而艷,魏晉淺而綺,宋初訛而新。”
可以說劉勰對建安文學的態(tài)度是復雜的,在其文中不乏對三曹、七子的肯定評價,但這些評價大多是對個人才氣的評價,少有對建安文學整體上的認同。
劉勰所謂“風骨”,歧說紛紜。學界大致有六種意見:
第一種看法,認為“風即文意,骨即文辭?!币渣S侃先生為代表。[7]
第二種看法,認為風骨是概括藝術(shù)風格的概念。風骨篇是風格專論,專門論述“風清骨峻”這種風格特點。[8]
第三種看法,認為風骨是一種美學標準,它的具體內(nèi)容是“傳神”、“自然”等等。[9]
第四種看法,認為風骨是對作品提出的一種美學標準、美學要求。它包括兩個方面:“風”是對文章情志方面的美學要求,“骨”是對文章言辭方面的美學要求。
第五種看法,認為風骨是對文意的進一步分析,它一方面有情的因素(表現(xiàn)為風),另一方面有理的因素(表現(xiàn)為骨)。[10]
第六種看法,認為風骨即精神。
正是因為對風骨的內(nèi)涵有著多種解釋,僅把《時序》篇中所云“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作為劉勰對建安風骨的注腳,是草率的,也是不妥的。
[1]王運熙.從《文心雕龍風骨》談到建安風骨[A].文心雕龍?zhí)剿鱗C].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08.
[2]周振甫.釋“建安風骨”[J].文學評論,1983,(5).
[3]魏晉南北朝文論選[C].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25.
[4][6]周振甫.文心雕龍注釋[M].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8.71.
[5]范文瀾.文心雕龍注釋[M].人民文學出版社, 1958.109-110.
[7]黃侃.文心雕龍札記[M].中華書局,1962.99.
[8]劉大杰.中國文學批評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172.
[9]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M].中華書局,1962.106-108.
[10]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230-233.
(責任編輯 叢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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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峰,山東省藝術(shù)研究所助理研究員(郵政編碼 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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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6359(2012)04-007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