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龍
淺議科學工作者的依賴關系
——基于哲學解釋學視域
張小龍
關于精英科學家與普通科學工作者的依賴關系,科爾兄弟的實證分析試圖否定“奧爾特加假說”。從哲學解釋學出發(fā),應用解釋學方法,認為對此問題進行再解釋應該遵循兩條原則:一是人的歷史性,二是“現(xiàn)實的人”的具體存在??茖W精英與一般科學工作者的依賴關系,是科學界內(nèi)部和社會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在當今“大科學”背景下,科學精英對普通科學工作者的依賴,必然隨著科學研究活動的持續(xù)發(fā)展而進一步加深。
科學精英;普通科學工作者;依賴關系;“理解”;“現(xiàn)實的人”;“大科學”
“奧爾特加假說”是科爾兄弟在《科學界的社會分層》一書中提出的重要問題。該假說所探討的科學精英與普通科學工作者的依賴關系,不僅僅是要說明在科學界的社會分層基礎上究竟誰做出的貢獻更大,更重要的是該假說事實上涉及的是現(xiàn)代科學研究規(guī)模的問題。正如科爾兄弟所說:“對于科學家的人數(shù)和科學進步的速度之間的關系,這個問題意味著什么呢?有可能減少科學家的人數(shù)而不影響進步的速度嗎?”[1]248奧爾特加假說在我們國內(nèi)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而我國的科學社會學理論要得到長足的發(fā)展,顯然這樣的問題是無法避開的。
20世紀60年代,美國科學社會學界對科學分層給予了特別的重視,大量的研究圍繞著這一主題進行,科爾兄弟的《科學界的社會分層》正是其中的主要代表。對科學界的社會分層的研究,實則是社會分層研究在科學領域的擴展。當時在美國社會學界,沖突理論正形成對占據(jù)主流地位的功能主義的劇烈沖擊。科爾兄弟正是基于這樣的理論背景,發(fā)現(xiàn)科學也是一個高度分層的社會體制。對于科學界的社會分層現(xiàn)象,功能理論和沖突理論可以作出不同的解釋。也就是說,或者居于科學上層的科學家是因為他們的突出貢獻才取得相應地位,或者是基于科學獎勵分配的權利不平等而逐步占據(jù)上層地位。
許多人堅持認為,普通科學家的工作為那些居于科學頂層的科學家的發(fā)現(xiàn)作出了重要的鋪墊,即著名科學家的工作依賴于不出名的科學家的工作??茽栃值苤赋觯骸霸谶^去,科學史家和科學哲學家把科學的發(fā)展大部分歸功于普通科學家的工作,有人認為是這些科學家的小小 ‘發(fā)現(xiàn)’為天才——偉大的發(fā)現(xiàn)者們——鋪平了道路。很多材料都維護這個假設。但是最為透徹的莫過于奧爾特加的看法了。”“奧爾待加似乎認為:從事雄心不大的科研的一般科學家作出了點滴貢獻;如果沒有大量的科學家的這些點滴的發(fā)現(xiàn),那些真正有靈感的科學家的突破就是不可能的。因此,偉大科學家的工作是以普通科學家的小發(fā)現(xiàn)構成的金字塔為基礎的。 ”[1]234
科爾兄弟將奧爾特加為代表的這種觀點稱為“奧爾特加假說”。他們以美國物理學界為樣本,通過對大量引證數(shù)據(jù)的實證分析,最后得出結論,認為沖突理論的觀點缺乏經(jīng)驗的證據(jù),“即使是影響有限的研究成果的作者,他們也還是主要依賴人數(shù)相當少的精英科學家所做的工作”[1]248;相反,少數(shù)精英的工作就并不依賴于普通科學工作者的工作。同時,他們認為這種結論可能受到四個方面的批評[1]249-253:(1)“由(讓我們假定)80%的研究者生產(chǎn)的20%的參考文獻,正象另外20%的研究者生產(chǎn)的80%的參考文獻一樣,對科學進步是關鍵性的”;(2)他們“所討論的影響只涉及一代”,而事實上一個微小的貢獻也許會被下一代利用它的論文完全吸收,最終對一個偉大的思想的產(chǎn)生有了影響;(3)他們考察的只是科學家的研究功能,而“科學家通過在諸如教學和行政管理等角色中的杰出表現(xiàn),也能對科學的進步作出重大貢獻”;(4)即使他們所有的假設會得到將來研究的證實,但是“我們?nèi)匀灰_地認定那些將繼續(xù)作出重要科學發(fā)現(xiàn)的科學家。我們需要一套精確的預測措施,以便在早期就能識別那些會作出真正重大發(fā)現(xiàn)的有創(chuàng)造潛力的學生”。
科爾兄弟對可能出現(xiàn)的批評作出的回應,在筆者看來是無力的??茽栃值軐Α皧W爾特加假說”的反證,不僅存在如上四個缺陷,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所證明的科學是一個遵循普遍主義原則的社會體制,即科學獎勵在科學家之間的分配是基于他們在科學上的工作成績這個結論,不能使人信服,而這個問題也是科學社會學自創(chuàng)立以來便遭到質(zhì)疑的一個基礎問題。此外,我們也對其結論建立在美國物理學界這樣高度體制化、自主性程度較高的科學共同體的調(diào)查樣本的合理性,表示懷疑。
哲學解釋學與傳統(tǒng)解釋學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對理解的本體論認識,理解成為了人的存在方式。加達默爾在其《真理與方法》一書中對理解的可能性進行了詳細的分析,指出了理解得以可能的幾個重要的結構性要素,如歷史性、中介——語言——作為被理解的存在,等等。我們首先從理解這個概念出發(fā),建立對“奧爾特加假說”的解釋原則,以便對其進行新的解釋?!袄斫狻弊鳛槿说拇嬖诜绞剑黄屏藗鹘y(tǒng)主客二分的認識觀點,肯定了人的存在必然置身于特定文化結構、語言類型之中,而所有這些大抵都可以稱為“前理解”。由此,“理解”的一個重要結構要素就是其歷史性,人生存于歷史之中,歷史構成了“理解”得以可能的前提,形成了“理解”的視域。在視域之外,不存在“理解”?;蛘哒f,只有實現(xiàn)視域的融合,才是“理解”的實現(xiàn)。
在科學研究活動中,不只是科學家還有科學作品,二者均具有歷史性。對于科學家而言,以前的科學工作者,不論是科學工作者中的佼佼者,還是普通的科學工作者以及他們的工作成果,都構成“理解”即科學研究活動的 “前理解”,使得科學研究活動得以展開。這一點在科爾兄弟那里也事實上得到了肯定,但是科爾兄弟恰好是在肯定科學工作者工作成果對后代科學家的影響上,過分的局限于科學知識內(nèi)部發(fā)展歷程,而忽視了科學家的工作成果不僅受前代科學工作成果的影響,同樣受到社會其他因素的影響。例如,一個科學家在走向科學研究這條道路之時,很可能受到非科學知識的影響。在科技發(fā)展史上我們也看到,許多重大的科學發(fā)現(xiàn),總是伴隨著一些科學家個人的非理性的原因。也就是說,在科學研究活動中,科學精英是不是依賴于普通科學工作者的工作成果,很難用這樣的數(shù)據(jù)調(diào)查的實證研究來說明。因此,科學家的歷史性實質(zhì)上是指他們所處的特定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形而上學信念、科學傳統(tǒng)、認識旨趣等“前理解”。正是這種“前理解”的存在,使“理解”成為可能,使科學研究活動成為可能。
科爾兄弟在回答可能受到的第二個質(zhì)疑時說:“我們現(xiàn)在正進行著追蹤影響模式的研究。在我們往回追蹤時,我們在矩陣中添上新的名字。但根據(jù)科學家的‘替代性’的假說,我們認為關鍵的問題不是有多少新的科學家被添進矩陣,而是在矩陣中添上了多少重要的名字。我們不妨把名字出現(xiàn)過3次或更多次的科學家定義為‘重要的’。我們估計:在矩陣中加進新的科學家時,重要的科學家所占的比例會急劇下降并很快到零。我們假定,我們不需要查看許多代的影響,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加進矩陣中的所有新名字只出現(xiàn)過一次。”[1]251且不論他這樣的分析是不是合理,我們發(fā)現(xiàn)他考察了純理論的文章對下代科學家的可能的影響,卻沒有看到科學工作者及其工作成果的歷史性,沒有看到科學家成長過程中其他社會因素的影響。科學家首先是一個社會的人,在他成為一名科學家或一名著名科學家的過程中,理論影響僅是其中的一個因素而已。例如,在其接受初級的科學啟蒙時,要受到科學家其他社會角色如教師的影響。在一位科學精英作出重大貢獻時,需要借助普通科學工作者的工作,但這種依賴是僅就其研究活動可能性的“前理解”而言的。事實上,他們對于普通科學工作者的依賴還不止于此。關于“大科學”下的科學精英對普通科學工作者的依賴,我們將在后面討論。
哲學解釋學到此已經(jīng)一定程度地解決了“奧爾特加假說”的可能性問題??茖W工作者之間的相互依賴這種行為作為一種理解,它的存在通過歷史性得到了其自身的可能。歷史中包括的如理論前見、實踐過程和社會條件等,事實上都成為影響他們之間依賴關系的一個部分。
在哲學解釋學的認識基礎上,我們肯定了“奧爾特加假說”的可能性問題。然而,我們卻發(fā)現(xiàn),這樣的理解有可能使我們陷入相對主義的泥潭。那就是利用解釋學的觀點,人們都可以作出自己不同的選擇,歷史性相當于從一個循環(huán)系統(tǒng)來解釋假說,那么其客觀性從何而來?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客觀性問題,對于假說的認識就是不準確的。近年來對馬克思哲學的再理解出現(xiàn)了一種傾向,那就是肯定其實踐生存論視野。這種傾向的基本出發(fā)點就是從“現(xiàn)實的人”的現(xiàn)實存在和生存方式出發(fā),去理解批判一切存在物及存在的意義和價值。由此我們得到新的啟發(fā),可以引入馬克思的“現(xiàn)實的人”的概念來進行解釋。
“現(xiàn)實的人”的概念從人的現(xiàn)實存在出發(fā),首先肯定的便是人的生成性存在。具體到科學研究活動,就是說科學研究活動本身是人的一種生存方式,科學研究活動在人的實踐中形成,人的實踐活動包含科學研究活動。科學工作者的現(xiàn)實存在,才是科學工作者之為科學工作者的原因。科爾兄弟在回應第一個可能批評時,是用可替代性來解釋。他們的整個分析取決于這樣一個假設:沒有任何一位科學家——不論是精英還是非精英——對科學進步是必不可少的,即都是可被替代的,但科學精英相對難以替代。所以他們說,使科學界中80%的人生產(chǎn)重大科學發(fā)現(xiàn)所利用的科學成果的15%到20%是不必要的。然而,我們從“現(xiàn)實的人”出發(fā)卻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實的存在總有其復雜的構成形式,正是在這些復雜的現(xiàn)實關系中,現(xiàn)實的存在才成其為具體的現(xiàn)實存在。那么,顯然用替代性是不足以解釋這種批評的,因為即使容易被替代,并不能說明就是不重要的。以清潔工為例,清潔工是容易被替代的,正如科爾兄弟所說可以被醫(yī)生、律師或科學家所替代,但這種替代是不是實際可行的呢?還是值得懷疑。即使實際上能夠行得通,我們用一個同等或者更高等的替換者,來替換另一個同等或低等值的被替換者,意義又何在?
同樣的理解,也可以用于批判科爾兄弟所提出的第三個和第四個質(zhì)疑的回答。他們沒有說明科學家的其他角色在科學中的重要作用,他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只有把科學發(fā)展看作一種純粹的概念發(fā)展的情況下,他的結論才是有效的?!爱斎唬送ㄟ^發(fā)表研究成果之外,還有許多其他方法促使科學進步。主要職責是教師、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的科學家,在科學發(fā)展中可能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我們不想貶低這些角色的重要性。不過。如果我們開列這種類型的貢獻者的名單的話,我們也必須加上別的一些類型的貢獻者的名字。 ”[1]236
由此,我們認為,在“現(xiàn)實的人”的基礎之上來看科學精英對科學工作者的依賴關系,可以擺脫傳統(tǒng)解釋學的空洞的存在,而具體到科學工作者的現(xiàn)實存在,看到科學精英對普通科學工作者的依賴,而且這種依賴必然隨著科學研究活動的持續(xù)發(fā)展而進一步加深。
如前文所講,美國物理學界是高度體制化、自主性的科學共同體,它的科學活動很大程度上繼承了西方科技的“小科學”傳統(tǒng),其資金來源的多樣性以及分散的體制也保證了其“小科學”體制的成功。相對于當今“大科學”的趨勢,單純以物理學為樣本,顯然是不恰當?shù)?。如果把科學看作是一種知識體系,那就必然不會去關心其可能的社會因素。“科學的工具是思想體系,所以他的發(fā)展常被認為是概念史……如果持上述這種純概念的觀點,那么對科學工作的社會方面就不會有什么興趣?!保?]4默頓也說過:“科學的社會結構具有其獨特的地位序列和角色序列,這些科學輔助角色對有效的促進科學研究常常是必不可少的,其中包括各種類型的技術員,實驗儀器和設備的制造者,以及有助于科學研究的一系列輔助人員。類似于其他地位,科學家的地位包含的不是單一的角色,而是復雜多樣的一組角色,其中有四個主要類型的角色:研究角色、教學角色、管理角色和把關者角色。 ”[3]712
因此,在得出上述肯定“奧爾特加假說”的結論之后,仍然有必要對“奧爾特加假說”作出進一步的圖景展示。
在現(xiàn)代社會,科學技術得到飛速發(fā)展,科學技術本身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表現(xiàn)在形式上,則是從“小科學”過渡到“大科學”。所謂的“大科學”,它具有幾個主要特征:大規(guī)模、有組織、有管理、科技的統(tǒng)一、與社會需要密切聯(lián)系,等。當今的科學活動不是科學家自己的活動,而是一種社會化的活動。在這樣的一種社會化的科學活動中,科學家的角色是多種多樣的。以把關者角色為例,把關者角色的作用對當代科技的每個方面都有影響,首先,是在人員的輸入與分配方面;其次,是在研究設備和獎勵的分配方面;再次,是在資源的分配和輸出方面??茖W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財力都要求得到合理的分配,科學活動本身也需要得到科學的管理才能正常進行。這就要求非純粹科學研究人員發(fā)揮作用,而且這種作用將隨著“大科學”的發(fā)展進一步得到加強。
曼哈頓計劃就是一個“大科學”的典型案例。曼哈頓工程在頂峰時期曾經(jīng)起用了53.9萬人,總耗資高達25億美元,歷時3年才取得成功。從這項工程不難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科學研究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財力,都不是個別人能承擔的;工程的成功,不僅需要科學精英的相互合作,同樣也需要眾多普通科學工作者的努力;其中精英的工作,首先便要受到我們所說的科學的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影響。
當今科技的發(fā)展,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國家科學基金的支持,這已經(jīng)成為一種共識,事實上它也極大地促進了科技的進步發(fā)展。所有這些都進一步說明,在科學發(fā)展中,不僅那些純理論的科學家有著重大貢獻,而且那些為數(shù)眾多的普通科學工作者也起了必不可少的作用。這種狀況的出現(xiàn),不僅僅是科學發(fā)展本身和科學家自身要求的結果,同時也在于社會對科學的影響?!翱茖W發(fā)展的一些重要方面只有根據(jù)社會變量才能作出系統(tǒng)解釋。社會附加于科學的價值,作出違反傳統(tǒng)的新發(fā)現(xiàn)的興趣,科學知識的傳播與普及,科學研究的組織,科學的用途或一般意義上的科學活動,都是明顯的社會學現(xiàn)象?!保?]4
歸根到底,科學精英與一般科學工作者的依賴關系,是在科學界內(nèi)部和社會外部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結果,而不是科學界內(nèi)部決定的。因此,對科學界的社會分層及科學精英與群眾關系問題的研究,應該從社會與科學的互動來解決。從二者互動來理解“奧爾特加假說”,那么,“奧爾特加假說”就有了現(xiàn)實的基礎。
[1]喬納森·科爾,斯蒂芬·科爾.科學界的社會分層[M].趙佳苓,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
[2]本·戴維.科學家在社會中的角色[M].趙佳苓,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3]R.K.默頓.科學社會學[M].魯旭東,林聚任,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G316
A
1673-1999(2012)07-0135-03
張小龍(1980-),男,山西保德人,廈門大學(福建廈門361005)哲學系2011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科技哲學。
2012-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