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
(重慶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重慶400047)
《木蘭辭》是我國南北朝時期北方的一首長篇敘事民歌,記述了木蘭女扮男裝、代父從軍、征戰(zhàn)沙場、凱旋回朝、建功受封、辭官還家的故事,充滿傳奇色彩。這首詩具有濃郁的民歌特色,全詩以“木蘭是女郎”來構思木蘭的傳奇故事,富有浪漫色彩?!赌咎m辭》雖然寫的是戰(zhàn)爭題材,但卻描寫了諸多生活場景和兒女情態(tài),富有生活氣息。詩中更有許多的經(jīng)典意象,為世人所稱贊。迄今,對《木蘭辭》的研究多從文學欣賞、翻譯學、社會學、美學等多個角度展開,對《木蘭辭》英譯文的研究則主要從翻譯學的角度展開。而本文擬從認知語言學的圖形——背景理論角度出發(fā),探討其經(jīng)典意象英文翻譯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認知差異,并考察其對原文的忠實度,以更好地理解和欣賞此詩。
認知語法的創(chuàng)始人、美國著名認知語言學家Langacker,R.W.[1]認為,語義是語言的中心,對句法的研究不能獨立于語義,而是語義結構受人的認知結構的影響,語言表達式的意義不僅取決于它的概念內(nèi)容,也取決于這一概念內(nèi)容是如何被觀察、感知和理解的。同樣的一個事件、一種情景,不同的人或同一個人從不同的角度觀察可以以不同的方式理解,構造其內(nèi)容。這一不同的構造反映在語法上就表現(xiàn)出不同的句法結構,這種對事物的不同理解和處理過程受到人的認知概念系統(tǒng)、對外部世界的經(jīng)驗、目的等非語言因素的影響。認知語言學對句子的分析不是區(qū)分為主語、謂語、賓語等,而是按照對事物不同程度的凸顯部分的認知——圖形、背景、后景——來選擇不同的表達方式,其中謂語動詞是接連不同部分的紐帶。[2]“圖形”、“背景(background)”和“后景(setting)”是“圖形—背景理論”中極為重要的一組概念?!皥D形”是指某一認知概念或感知中突出的部分,即注意的焦點,“背景”是為突出圖形而襯托的部分,“后景”是用來突出背景和圖形的部分。
認知語法認為“圖形—背景理論”的認知原則可以系統(tǒng)地解釋句法的多樣化。[3]凸顯的部分不同,語義結構也不同,這種凸顯部分和背景的非對稱性是主/賓區(qū)分的基礎。具體地講,在一個簡單的及物動詞句中,主語部分提出主體事物,指明“誰”或“什么”來引導出被陳述的部分,相當于圖形;謂語部分是用來陳述和說明主語是什么或怎么樣的成分,相當于背景;狀語等其他成分視為一種后景成分。一般情況下,圖形和背景較為凸顯,而后景成分相對不凸顯。圖形/背景這種獨特的突顯與被突顯,襯托與被襯托的關系可很好地應用于詩歌的意境解讀中。許多意境都是通過具體意象的圖形/背景關系體現(xiàn)的。因此,通過圖形/背景來分析詩詞,對于意境的理解和感知很有幫助。
對于意象,在認知語法中,Langacker,R.W.[4]的意象指人們以不同的視角,選擇不同的注意點和轄域,突顯不同的方面來觀察某一個情景,形成不同的意象,以便去理解和把握某一感知到的事物和情景的能力。同一情景由于觀察方式和角度不同在大腦中形成的意象不同。[5]人的經(jīng)驗是客觀世界在大腦中的重現(xiàn),是從人的真實經(jīng)歷中得來的,由此形成我們的概念世界。認知的運行大部分是自主的,按自己的規(guī)律構造理念世界。對具體世界的意象是直接來自感官的經(jīng)驗,對抽象事物的意象是在對具體事物的意象基礎上加工、綜合的結果。對同一事物、同一情景可以采取不同的觀察方式,形成不同的意象,從而形成不同的概念和認知。Langacker,R.W.[6]對意象及其語言編碼的分析預設了一個前提,即對應某個意象的認知能力和過程的是某種相應的語言的描述方式,同一情景由于觀察方式和角度不同在大腦中形成的意象不同,從而產(chǎn)生不同的表達方式。
對意象的研究常集中于從翻譯學角度提出的不同翻譯方法,較少從譯者的認知識解角度去探討意象翻譯的差異和突顯度問題。以下將從認知語言學的圖形——背景理論角度出發(fā),針對《木蘭辭》中的經(jīng)典意象,以Frankel,H.H.[7]和弘征、熊治祁、汪榕培[8]對《木蘭辭》的譯文為例,進行相應的圖形——背景理論分析,以考察不同譯者,由于識解不同,圖形背景體現(xiàn)的差異及其相應的語言形式差異;同時也考察譯文意象翻譯與原文忠實度的差異,從而更好地理解古典詩詞。
①Tsiek tsiek and again tsiek tsiek,
Mu-lan weaves,facing the door.(Frankel,H.H.譯)
②Alas oh alas!Alas oh alas!
Mulan is weaving cloth of topmost class.(汪榕培譯)
對于“木蘭當戶織”這一經(jīng)典意象,F(xiàn)rankel譯和汪譯均以Mulan作為圖形和突顯的主體。差異在于Frankel采用了隱含的背景,對“木蘭當戶織”中的“織”的具體內(nèi)容進行了隱含,這與原文的意象是相符的;汪譯則直接指明了圖形的背景是“cloth”,兩人在同一意象的翻譯上采用了不同的翻譯方法,都達到了翻譯的目的。在后景的處理上,F(xiàn)rankel把“當戶”譯文“the door”放在了后景的位置上,起到了修飾圖形“Mulan”的作用,作為圖形“Mulan”的突顯是非常清晰的;汪譯的后景“topmost class”則是對weaving cloth的狀況做補充說明。
③Last night Isaw the draft posters,
The Khan is callingmany troops.(Frankel,H.H.譯)
④Isaw the new recruiting lists last night;
The Khan is summoning themen to fight.(汪榕培譯)
此組意象由兩小句組成,在前一小句中,F(xiàn)rankel譯和汪譯都以“我”作為認知突顯的圖形,并選擇了相同的動詞“see”來分別連接各自的背景。Frankel譯選擇的背景是“draft posters”,汪譯選擇的背景是“new recruiting lists”,兩位譯者均明確地指明了軍帖中要征兵的內(nèi)容,從忠實于原文角度來講,都翻譯得非常精彩,但在認知識解上有差別?!癲raft posters”描述的意象是“我”看到了征兵的“廣告或海報”,其中并沒有涉及具體的征兵名單;而“new recruiting lists”強調(diào)“我”看到了新粘貼的被征入伍者的名單,“new”暗示著類似的入伍名單以前曾貼過,這次只是又一次罷了。由此可見,F(xiàn)rankel譯和汪譯對“軍貼”的具體內(nèi)容有不同的識解。在后一小句中,“可汗”毫無疑問地成為了圖形部分,所不同的是,F(xiàn)rankel譯和汪譯分別選擇了動詞“call和summon”來連接不同的背景“many troops和themen”,這體現(xiàn)出了不同的譯者對“大點兵”場面這一意象的不同識解。Frankel譯理解為對軍隊進行號召,汪譯理解為號召所有男子去參軍,從社會和歷史背景來看,召集更多的男子去充實軍隊更符合原文意象,相比之下,汪譯之圖形背景對原文的忠實度更高。
⑤On her return she sees the Son of Heaven,
The Son of Heaven sits in the Splendid Hall.
He gives out promotions in twelve ranks
And prizes of a hundred thousand and more.(Frankel,H.H.譯)
⑥Mulan receives an audience from the K han,whomakes a huge grant to the valiant“man”.
Mulan is praised and offered the highest post,And given piles of treasures she can boast.(汪榕培譯)
這兩組經(jīng)典意象,共有兩個小句。Frankel譯首先在前小句中選擇了木蘭“s he”作為圖形,進而在后小句中又將圖形轉(zhuǎn)換為天子“the S on of Heaven”,這種圖形的轉(zhuǎn)換是由不同的認知視角引起的,與譯者的認知識解有關;汪譯則統(tǒng)一了視角,前后小句均選擇木蘭“Mulan”作為圖形。從原文來比較,F(xiàn)rankel的譯文從形式上忠實于原文的意象和視角;視角的改變,認知識解的程度和順序等自然會影響語言的選擇。所以,在汪譯中既然前后均選擇了木蘭作為圖形來突顯,必然就會在語言形式上得以體現(xiàn),因此汪譯用到了非限定性定語從句和被動句,這與認知語言學中視角的轉(zhuǎn)換可以通過句式及語態(tài)的轉(zhuǎn)換實現(xiàn)是一致的。從背景來分析,F(xiàn)rankel譯在木蘭與天子作為圖形的同時,選擇了“the Splendid Hall”、“promotions”和“prizes”作為背景,可以看出Frankel譯側重于體現(xiàn)天子威嚴及天子賞賜的意象,表達天子對木蘭功勞的諸多獎賞和認可;汪譯由于始終以木蘭作為兩組意象的圖形來突顯,所以其背景的選擇必然與木蘭有更多的聯(lián)系,如“an audience”、“the highest post”和“piles of treasures”;可汗則出現(xiàn)在后景中,以介詞短語做狀語的形式呈現(xiàn),這說明,汪譯之意象重在體現(xiàn)木蘭受勛的情景。與原文意象比較,F(xiàn)rankel譯和汪譯體現(xiàn)了不同譯者對同一意象的認知和識解的差異,通過圖形背景可以得到清晰的呈現(xiàn)。
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
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⑦When Father and Mother hear Daughter is coming
They go outside the wall tomeet her,leaning on each other.
When Elder Sister hears Younger Sister is coming
She fixes her rouge,facing the door.When Little Brother hears Elder Sister is coming He whets the knife,quick quick,for pig and sheep.(Frankel,H.H.譯)
⑧On gearing that Mulan will soon be home,her parents leave the courtyard arm in arm.
On hearing that Mulan will soon be home,h er elder sistermakes up to add charm.
On hearing that Mulan will soon be home,her younger brother slaughters pigs on the farm.(汪榕培譯)
在此組意象中,有三個句子。Frankel譯以三個并列的時間狀語從句體現(xiàn)。梁麗、陳蕊[9]認為,主句具有圖形的功能,從句具有背景的功能。圖形與背景區(qū)別的重要性也反映在復句表達的結構層次上。圖形是指較小的、在時間上被包容的事件(通常以主句形式出現(xiàn)),背景是指較大的、在時間上可包容的事件(通常以從句形式出現(xiàn))。因此,F(xiàn)rankel譯之圖形從主從句層面講,突顯的是主句。從主句來看,圖形的第一焦點分別是“They”、“She”和“He”,第二焦點則分別是“the wall”、“rouge”和“the knife”。與Frankel不同的是,汪譯用的是三個帶狀語的單句,其圖形分別是“her parents”、“her elder sister”和“her younger brother”,背景分別是“the courtyard”、“to add charm”和“pigs”。以上分析表明,F(xiàn)rankel譯和汪譯都選擇了人物作為圖形或圖形的第一焦點來突顯,而Frankel譯的第二焦點與汪譯背景的突顯就不同了,如Frankel聚焦于“thewall”、“rouge”和“the knife”,即(出)郭,紅妝和刀;汪譯則聚焦于“the courtyard”、“to add charm”和“pigs”,即院子、理紅妝和豬。值得關注的是“當戶理紅妝”句汪譯的背景,其語言表現(xiàn)形式不是名詞或名詞性短語,而是動詞不定式這一非名詞性短語。劉芳[10]研究指出了非名詞性短語在詩歌意象翻譯中的重要性,即從語言學角度分析,與詩歌意象相對應的大多是表示具體物象、事象的名詞性詞語,包括名詞性詞和名詞性短語。詩歌中擔負一組意象語言的,既可以是單個的意象詞語,也可以是一個固定的熟語,還可以是一個以意象詞語為主體的非名詞性短語或句子等。總之,在此組意象的翻譯中,F(xiàn)rankel譯和汪譯極具個人認知識解風格。
⑨Facing the window she fixes her cloudlike hair,
Hanging up a mirror she dabs on yellow flower powder(Frankel,H.H.譯)
⑩She stands by windows doing her longing hail
And facesmirrors painting her brows fair.(汪榕培譯)
此句是《木蘭辭》之非常經(jīng)典的意象。從句式上看,F(xiàn)rankel譯和汪譯有著顯著的區(qū)別。Frankel譯整句用的是“狀語+主語+謂語+(賓語)+其它部分”的結構;汪譯則用的是“主語+謂語+(賓語)+狀語+其它部分”的結構,這個顯著的差異就是狀語成分的前置。從圖形-背景-后景理論的角度來講,這個狀語成分的前置即為后景的前置化處理,后景前置產(chǎn)生的效果就是鋪墊和渲染氣氛,在詩歌中它為“木蘭女兒身”的恢復起了襯托的效果。具體地講就是:Frankel譯將處于狀語位置的后景“the window”和“a mirror”做了前景化處理,放到了句子的前端,起到了鋪墊渲染等作用。另Frankel譯中的突顯圖形為“she”,背景分別是“cloudlike hair”和“yellow flower powder”;在汪譯中,圖形也是“she”,背景則有所變化,分別是“windows”和“mirrors,longing hail和brows fair”被放到了后景的位置。與原文比較,F(xiàn)rankel譯在后景的認知識解和語言形式上更具有個人的認知風格。
通過對《木蘭辭》兩個英譯文的圖形背景分析可以得出:從認知語言學的圖形背景理論角度出發(fā)探討經(jīng)典意象的英文翻譯可以清晰地反應出不同譯者對相同意象的不同識解、不同識解程度以及識解內(nèi)容的差別;也可在語言形式上反應出包括不同句式及詞匯選擇所具有的個人認知風格;且在圖形背景后景上還能充分反應不同譯者的認知突顯及突顯度,再經(jīng)由與原文和相關社會文化背景的比較即可考察出不同譯者對原文的忠實度,這個對古詩詞的認知語言學考察過程有助于對古詩詞的深入理解和欣賞,更有助于古詩詞的翻譯和教學。
[1][4][6]Langacker,R.W.Concept,Image and Symbol:The cognitive basis of grammar[M].Berlin:Mouton de Gruyter,1991/2002:261-268.
[2][3][5]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132.151.154.
[7]Frankel,H.H.The Flowering Plum and the Palace Lady:Interpretations of Chinese Poetry[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
[8]弘征,熊治祁,汪榕培.漢魏六朝詩三百首[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531.
[9]梁麗,陳蕊.圖形/背景理論在唐詩中的現(xiàn)實化及其對意境的作用[J].外國語,2008,(4):35.
[10]劉芳.詩歌意象語言研究[D].上海:上海外國語大學,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