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 玲
(常州工學院,江蘇 常州 213002)
日本平安時代女性文學繁榮緣由探析
糜 玲
(常州工學院,江蘇 常州 213002)
平安時代的女性文學是日本古典文學史上的奇葩。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女性如何能取得如此大的文學成就?本稿擬從當時的政治、文化背景入手,從攝關政治、假名文字、漢文化以及女性自身經(jīng)歷等方面具體分析這一獨特文學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
平安時代;攝關政治;女性文學;漢文學
在日本古典文學史上有一塊奇葩,那就是平安時代(794-1192年)的文學。這一時期不僅漢文學繁榮,日記文學、物語文學、和歌文學都取得了空前的發(fā)展。然而令人驚奇的是,在繁榮的背后,女性,即女作家做出了突出的貢獻,非但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態(tài)勢,而且大有凌駕之感。比如,在日本,文學地位可以與中國的《紅樓夢》相媲美的,世界上最早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納言、《蜻蛉日記》的作者藤原道綱母、《和泉式部日記》的作者和泉式部,《更級日記》的作者菅原孝標女等等。
平安時代,男尊女卑,女性地位極其低下,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無權擁有。上面提到的這些杰出女作家,紫式部,“紫”源于《源士物語》中的女主人公的名字“若紫”,“式部”是她入宮為女官的稱呼。清少納言,“清”源于其父姓,“少納言”是她在宮中的官職。《蜻蛉日記》的作者先是按照其父親的名字被稱為藤原倫寧女,生子后又按照其兒子的名字被稱為藤原道綱母。和泉式部,“式部”來源于其父親的官職,“和泉”是她丈夫出任地方官的地點。菅原孝標女,顧名思義,即取父之名,意為菅原孝標的女兒。如此低下的社會地位必然會將女性排除在政治、教育等與學問相關聯(lián)的世界之外。紫式部本人也曾在日記里說:對于女性來說,學問是無用的,喜歡學問的女性有時反倒被人疏遠。因此她常常裝作目不識丁的樣子,說自己甚至連漢字“一”都不認識。
但令人費解的是,在這樣的男權社會背景下,為什么平安時代反而還出現(xiàn)了在日本乃至世界古典文學史上都罕見的女性文學現(xiàn)象呢?帶著這樣的疑問,本文試從當時的政治、文化背景層面來尋找其中的答案。
平安時代出現(xiàn)了攝關制度。攝關,也稱攝政、關白。攝關政治,即外戚專政、輔政。天皇年幼的時候,輔政者稱為“攝政”,天皇年長以后,輔政者稱為“關白”。公元9世紀中期,外戚藤原家族掌握了實權。藤原家族能夠成為“攝關”,一方面靠世襲的地位,另一方面則是倚靠他們成功的“后宮政策”,即把自己的女兒推為皇后,生育皇子,再將皇子推為天皇,進而憑外戚身份獨攬大權。在藤原家族內(nèi)部,為了相互競爭,各家也是悉心教養(yǎng)自己的女兒,要知道誰家的女兒先入了宮,就意味著誰可以坐上高位。而自家女兒要想在后宮三千佳麗中脫穎而出,除了容貌之外,還必須有較高的文化修養(yǎng)。一時間,貴族們都爭相招集名門才女從智慧、才華上幫助指導自己的女兒。那些已經(jīng)入了宮的,為了爭寵,也會繼續(xù)任用知名的才女作為女官伴在左右。比如藤原道隆之女定子任用清少納言,藤原道長之女彰子任用紫式部、和泉式部。而為了營造聲勢,各宮的后妃、女官、侍女以及趨附于她們的貴族們則不斷在宮中舉行歌會、繪會、節(jié)日慶典,一時間,后宮成為爭奇斗艷的文化中心。
中下層貴族的女子大多對上層貴族的生活充滿向往,世風如此,必然也會帶動她們緊跟潮流。那些趨炎附勢的中下層貴族為了與上層貴族取得聯(lián)系,必然也都會注重培養(yǎng)自己的女兒,唐詩漢文、琴棋書畫,都是重要的功課。紫式部、清少納言、菅原孝標女等人都是這樣培養(yǎng)出來的才女代表。這些中下層貴族女子,比起溫飽尚不能滿足的下層社會女子,她們具有良好的學習條件與高貴的教養(yǎng),比起身在深宮內(nèi)院的上層貴族女子,她們閱歷多、見識廣,對社會和人生的了解也更為深刻。這也是為什么這些女性作家都是來自中下層貴族之家的原因。
攝關政治驅使貴族階層都不惜血本地培養(yǎng)女兒,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中,這種政治條件為平安貴族婦女提供了一個極其難得的學習機會。正是社會政治的客觀因素創(chuàng)造了這些女性參與文學的主觀條件,使得婦女們長期被埋沒、被壓抑的才華得到了充分而又合理、合法的發(fā)展,從而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才女,帶來了女性文學的繁榮。
日本原來沒有自己的文字。從朝廷的公文到私人的日記,所有的記錄都要借助漢字來完成。但漢字畢竟屬于外語,用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要表達復雜的感情總歸有些欠缺,達不到淋漓盡致的程度。這時,女性在漢字草書的基礎上發(fā)明了假名,不僅克服了書寫上的困難和不便,而且使日本人有了屬于自己的文字。但這一偉大的發(fā)明在當時并沒有得到主流社會的認可,不僅如此,還遭到男性貴族階層的輕視,他們斥之為女性文字,認為沒有涵養(yǎng)。他們?nèi)匀灰詫憹h字、漢詩為榮。但對于日本人來說,不管這些男性貴族們?nèi)绾螣嶂院屯瞥鐫h字、漢詩文,要用繁難的中國文字來表達日本民族特有的微妙感情,總非一件易事。
由此相對,假名的表記脫離了漢字的規(guī)范性,與漢字相比,假名文字能更細膩地表達出作者的喜怒哀樂,更生動地抒發(fā)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正因為假名文字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才為這些女性文學作品的產(chǎn)生奠定了必要的基礎。由假名書寫的物語、日記是平安時代散文文學的代表形態(tài)。紫式部、清少納言、和泉式部等一批女性作家正是運用假名文字創(chuàng)造了一個嶄新的文學世界。比如紫式部在《源氏物語》里面所表現(xiàn)的“物哀”,這種潛在的美意識的展現(xiàn),離不開假名文字的運用。在文學作品中,這些女性作家們脫離了漢字的束縛,使假名文字得以淋漓盡致地發(fā)揮,創(chuàng)造了散文文學的繁榮。
平安時代的婚姻制度是“訪妻婚”,這種婚姻是夫婦分開居住,男女各自與自己母親和兄弟姊妹住在一起,男方在晚上潛入女方家中,短則翌日清晨離開,長則在女家逗留幾天,然后回到自己的家里,所生的子女隨母親生活,男性則負責負擔妻兒的生活費。在這樣一種婚姻制度下,男性貴族妻妾無數(shù),知識女性蒙受婚姻的不幸與無奈,促使她們用筆來抒發(fā)內(nèi)心的困惑和苦悶。
平安時代的才女們雖然能與朝廷顯貴結婚,但婚姻生活都不盡如人意。而她們的作品也大多是以自己的這種人生經(jīng)歷為素材,將自己的生活、情感經(jīng)歷以及對人生的感悟鄧通過文學形式表達出來。這就奠定了其文學作品哀傷、 憂愁的基調。比如,藤原道綱母的《蜻蛉日記》,主要記錄了作者二十年的悲苦生活情況。藤原道綱母是藤原兼家的妻子,但是藤原兼家有多個妻子,對她的感情并不是始終如一的。尤其是生了兒子以后,丈夫對她就逐漸疏遠了。她有時聽著丈夫的馬車從自己的門前走過去的聲音,通宵不能成寐。作者由于傷心至極,一度想削發(fā)為尼,后來為了兒子才勉強打消了這個念頭。整部日記記錄了作者對丈夫喜新厭舊的悲嘆,訴說自己作為婦女的矛盾痛苦。再比如,《更級日記》主要是記錄作者對亡夫的悲思,《蜻蛉日記》則是作者對丈夫移情別戀的悲嘆,《紫式部日記》則是紫式部記錄自己不幸婚姻生活帶來的無限憂愁,等等,幾乎無一例外。
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喚起了這些知識女性內(nèi)心的思索,促使她們開始認識自己以及其他女性,甚至整個貴族階級的命運問題,這種思索表現(xiàn)在文學上,帶來的結果就是涌現(xiàn)出了一批知名的女性作家,給我們留下了一部部經(jīng)典著作。一開始出現(xiàn)的作品多是記錄自己真實生活的日記文學,之后逐漸產(chǎn)生了取材于生活并記錄生活的隨筆文學,最后有了以現(xiàn)實社會為背景,高度概括貴族社會生活的《源氏物語》這部傳世之作。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作品只有切身體驗過這個時期苦難生活的知識女性才能創(chuàng)作出來。
中國漢唐文化對日本古代文化的產(chǎn)生起了重大的催化作用。雖然平安時代女性文學繁榮之時中國已處于大宋王朝,但漢唐文化的精髓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還在日本蔓延,產(chǎn)生著重要的影響。平安時代的女作家多為貴族出身,在家庭的熏陶和影響下,她們的漢學修養(yǎng)也是不輸男子的。從其文學作品即可窺見一二。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僅一部《源氏物語》,引用的中國的典故和事物就有200多處。以開篇《桐壺》卷為例,桐壺帝與桐壺更衣的人物就是參照了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唐明皇和楊貴妃。川端康成也說過:“倘若沒有前一個時代早就引進唐文化,并一直延續(xù)下來,就不會產(chǎn)生《源氏物語》”。再比如《蜻蛉日記》就多處從中國古代傳說故事中取材,如取材《呂氏春秋》中的伯牙斷弦,《史記》中的養(yǎng)由基善射的故事等等。當時,漢學修養(yǎng)最高的女作家當屬《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納言。清少納言在《枕草子》中引用了《史記》、《漢書》、《論語》、《白氏文集》等多部作品,其中僅《白氏文集》的引用例句就高達23處。
由此可見,漢文化的傳播為女性創(chuàng)作帶來了深刻的影響,正是對漢文學的吸收和利用,才使得她們的文學作品的歷史含金量劇增,成為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百科全書。
《土佐日記》是日本著名和歌作家,三十六歌仙之一的紀貫之所作,于公元935年成書,是日本假名日記文學的先驅作品。它完成了從日記到日記文學的發(fā)展,這之前的日記作品,大多是記錄宮中行事等公家性質的漢文日記,缺乏個人的感情色彩,文學性也很低。而《土佐日記》成功地將私人化和內(nèi)省性的內(nèi)容引入到作品當中,打破了之前日記作品在內(nèi)容和抒情上的局限性,被認為是日本日記文學的鼻祖。
有趣的是,《土佐日記》雖為男性所作,卻是假借女子的口吻來寫的。紀貫之在作品開頭就寫道:一向由男人寫作的日記,我這個女子也要試一試。這種假借女性用第三人稱寫作的筆法,為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開了先河,為之后的女性作家提供了新的文學模式,對她們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這種影響,首先表現(xiàn)在名稱上。很多女性作品都沿襲了這種表達,叫做“某某日記”,比如,《和泉式部日記》、《紫式部日記》、《更級日記》、《蜻蛉日記》等。
其次,表現(xiàn)在創(chuàng)作形式上?!锻磷羧沼洝肥羌o貫之記錄自己從土佐到京都55天行程的日記,但并不是他在旅途中每天記錄完成,而是回到京都后通過回憶創(chuàng)作完成的。后來的女性文學作品也大都采用這種回憶的形式,以對自己人生或重大事件的回顧為創(chuàng)作的素材。比如《蜻蛉日記》、《紫式部日記》等。
然后還表現(xiàn)在對其寫作手法的模仿上?!锻磷羧沼洝返?5篇日記中,有60多首和歌,作者把敘事和抒情融為一體,這其中不僅記錄作者旅途的見聞,也展現(xiàn)作者真實的內(nèi)心情感。這種敘事與作歌相結合,一邊記錄身邊的人和事,一邊輔以細致的心理描寫的形式,很適合女性寫作。之后一些女性代表作如《源氏物語》、《枕草子》、《蜻蛉日記》、《和泉式部日記》、《紫式部日記》、《更級日記》中都穿插了大量的和歌。更甚之,有些作品在主人公的稱呼上也仿照《土佐日記》,比如《更級日記》中的“某人”。
有了生活的素材,有了創(chuàng)作的工具,《土佐日記》又適時地提供了寫作的模式,自身文學修養(yǎng)極高的才女們寫出經(jīng)世之作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總之,攝關政治為女性提供了學習的機會,而漢文化的傳播,進一步提升了女性的文學修養(yǎng),特殊的生活經(jīng)歷正是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的土壤,假名這種新文字的發(fā)明,為女性抒發(fā)情感提供了更為便利的手段。平安時代女性文學的繁榮告訴我們一種文學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與當時特定的政治、文化背景有著極其緊密的關聯(lián)。而平安朝以后,攝關政治結束,貴族社會崩潰,武士興起,戰(zhàn)亂頻繁,隨著城市、商人、手工業(yè)者的出現(xiàn),產(chǎn)生了市民文學、近代資產(chǎn)階級文學,卻再也不可能出現(xiàn)那種貴族女性創(chuàng)作的“女性文學”的高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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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427(2012)04-0086-02
2012-02-24
作者系常州工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