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敏
(天水師范學院文史學院,甘肅天水741000)
廢名小說中鄉(xiāng)土主人公的“知識分子化”傾向
張學敏
(天水師范學院文史學院,甘肅天水741000)
廢名前期小說中的鄉(xiāng)土主人公基本上都具有“知識分子化”的傾向。究其原因:首先在于廢名的小說是針對和自己一樣質素的讀者——中國知識分子寫的;其次與廢名文學是“詩人自己表現(xiàn)”的觀念有關:最后與他對人物思想精神因素的獨特看重深切關聯(lián)。作為精英文化視閾中的廢名,以一種奇特的純“主體意識”去打量、看待和審視中國鄉(xiāng)土社會,在設置人物時從預想中的遙遠的角度來勾勒,以美和浪漫的眼光去觀照,早已格式化地融合著城市知識分子的思想觀念。
廢名小說;鄉(xiāng)土主人公;“知識分子化”傾向
廢名的大部分小說中大多有知識分子“我”的直接介入或其他知識分子出現(xiàn)在臺前幕后,即使一些純粹取材鄉(xiāng)土生活的小說,其中的鄉(xiāng)土主人公基本都具有“知識分子化”的傾向。如果我們較為狹窄地僅從人物的身份來看,他前期小說里鄉(xiāng)土中人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鄉(xiāng)土知識者,典型者如“我”(《柚子》《半年》《我的鄰居》《阿妹》《竹林的故事》等)、程小林(《橋》)、教書先生(《橋》、《文公廟》)、老張(《火神廟的和尚》)等明確屬于知識者之列;另一類是純粹的鄉(xiāng)土民眾(當然其中既包括農民,也包括鄉(xiāng)鎮(zhèn)中各色行當、不同層次的男女老少),如李媽(《浣衣母》)、老程(《竹林的故事》)、陳老爹(《河上柳》)、琴子、細竹、史家奶奶、三啞叔、(《橋》)、陳聾子(《菱蕩》)等等,其中的大多數鄉(xiāng)村主人公像琴子、細竹等,我們在她們身上讀到的更多的是知識分子的因素,即便是史家奶奶、陳聾子、三啞叔、陳老爹輩雖是典型的不識字的農民,但作者又顯而易見地把他們置于知識者的神髓之下去勾勒。
一
廢名在他前期的小說中建造了一個彼岸世界,其中充實著一些恬靜和溫雅、嬉鬧和愛情、寬厚和清寂的田園詩式的主人公,在他們身上揉進他自己的主觀愿望、情感、個人回憶、幻想,從而使這些人物具有了深刻的文化底蘊。
第一類:鄉(xiāng)土知識者。廢名早期寫實性很強的鄉(xiāng)土小說《柚子》、《我的鄰居》、《初戀》、《阿妹》等,其中的主人公無一例外都是“我”,就是其獲得很高贊譽的《竹林的故事》中,“我”也以講述人與小說人物的二重身份出現(xiàn),在《橋》中,敘述人“我”也不時地按捺不住跳出來指證。像《橋》中的程小林,他身上也極富廢名氣質,他的人生也似乎是廢名早期人生的再現(xiàn)。那么再追溯他早年單純寫知識者及其思想生活情狀的小說,像《講究的信封》、《少年阮仁的失蹤》、《病人》、《去鄉(xiāng)》、《卜居》等,其中的主人公都和前述小說中的人物是一致的,從中我們發(fā)現(xiàn)這類主人公屬于知識者,他們身上打著廢名深深的個人成長生活的印記:幼年的記憶、親人的溫愛、少年戀情、武昌讀書、北京求學等。而尤其從他著力書寫的對“柚子”(《柚子》和《鷓鴣》)以及“柚子”變身的“淑姐”(《我的鄰居》)、“銀姐”(《初戀》)、“萍姑娘”(《去鄉(xiāng)》)的戀情中,我們發(fā)現(xiàn),具有知識者身份的“我”:聰敏而怯懦、孤僻而恬靜、敏感而多思、身心孱弱多病、時常擁有“許多有趣味的回憶而眷念著的心情”(《我的鄰居》),在感傷的羈旅之中老是“捧著一副虔心,寄念天下諸般孤弱?!?《去鄉(xiāng)》)廢名此類“自敘傳”式書寫中的主人公,不僅“所畫出作者人格的輪廓”,[1]而且彌漫著濃郁的“五四”主觀抒情小說人物性格的氣息。
第二類:純粹的鄉(xiāng)土民眾。筆者在這里之所以如此稱謂,主要是覺得廢名小說里的這一類形象,無論從事什么職業(yè),都不能簡單地把他們當做農民或手工業(yè)者來區(qū)別對待,因為他們身上有共通的特質存在,而作為某一身份的特性并不十分外顯。廢名小說里純粹的鄉(xiāng)土民眾,有些生活在鄉(xiāng)鎮(zhèn)街巷俗世,像王四爹、金喜、柚子、萍姑娘、銀姐、淑姐、毛兒的媽媽等,有些生存在鄉(xiāng)下的茂林修竹、桃園石橋之間,像李媽、三姑娘、陳老爹、琴子、細竹、史家奶奶、三啞叔、陳聾子、阿毛、王老大等,這一類身份的人物在她小說中占大多數。這些人物靈動各有情致。譬如阿妹、銀姐、三姑娘、阿毛等是那么的清純、心無羈絆,嫻靜得像竹林,又乖巧得像竹林里的雀子,她們的生命呈現(xiàn)出自由鮮活的形態(tài);像柚子、萍姑娘、琴子、細竹等聰慧、明智、自在、空靈;而李媽、陳老爹、史家奶奶、三啞叔、陳聾子、王老大等勤謹、慈悲、寬厚、仁愛、忠誠、謙退、圓融和諧、心無掛礙。他們共同的特征是:兒童天真,少女嬌美、老人慈祥。
上述主人公,他們要么敏感多思、孤寂感傷、靈慧睿智,要么抱樸守真、寧靜致遠、古風融融,這既符合現(xiàn)代人文知識者的思維形態(tài),也符合傳統(tǒng)知識者的倫理和審美理想,更合乎詩教的傳統(tǒng)。
其一,主人公的語言間充盈著普通民眾少有的情致和詩趣。比如在《橋》里,琴子和細竹所擁有的充實的、自由的生命以及言談舉止、心理狀態(tài)與她們的村姑身份極不相稱。像小林望見細竹站在橋中間“永瞻風采,一空倚傍”的綽約風姿,那里是小家碧玉的神采。還有當小林看到琴子和細竹披發(fā)于棕櫚樹前梳頭,就戲謔地稱“我?guī)讜r引你們到高山上去掛發(fā),叫你們的頭發(fā)成了人間的瀑布?!睖惽杉氈裼捎诤颓僮訛橐患聽幊?,她隨口答“那我可要怒發(fā)沖天”;又如細竹發(fā)怒時對琴子說“綠了你的眼睛!”更有甚者,連年過古稀的史家奶奶都會脫口而誦“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敝魅斯逖潘刮牡难哉Z之間那么自然的引用、借用或化用詩詞或典籍,讓人對她們的學養(yǎng)折服的同時對其身份無不心生疑竇。又如《河上柳》中,被稱為“古之賢人”的陳老爹,生活早已無著落,衙門口又張貼出不讓演木頭戲的禁令,他悲愴地說“三天沒有酒,我要斫掉我的楊柳——”“不,你跟我活到九十九,箱子里我還有木頭?!奔儍舻臅婊谋磉_,構成多么朗朗上口的詩句,這里讓人自然想到陳老爹不僅與酒為朋,更是與詩為侶。
其二,如果人物的語言更多的也可以從作者本身的語言風格去闡釋的話,那么從人物的行為上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知識者的元素?!朵揭履浮分腥蕫酆偷赖禄淼睦顙?,這位“公共的母親”,她最為慈悲的行為之一便是在傍晚護佑著年輕的姑娘們。她們以洗衣為借口,在河對岸以及橋石上三五成群的少年的注視下,一呼一笑,忽上忽下;而少年和姑娘也因了她“越發(fā)現(xiàn)得活潑而且近于神圣了?!痹谀菢右粋€“關心風化”的語境中,人物的行動肯定是受到規(guī)限和禁錮的,而以李媽多年形成的人品、人們對她的贊譽、信任以及后來變成“城外的老虎”的孤苦結局相聯(lián)系看,李媽在她的茅舍河畔創(chuàng)設的這一《關雎》詩中情境的長期上演,就有些不合乎情理,她這樣的包容、慈悲行為本身所涵括的就不是鄉(xiāng)土中人“男女有別”的觀念,而只有接受了個性解放與戀愛自由觀念的現(xiàn)代知識者才會外顯而持守?!睹珒旱陌职帧防铮緸樗兹说呐肿于w志祥剃頭之后,一家三口坐在樹蔭下竹榻上納涼的場景和行為,本來平凡至極,可是在對毛兒媽媽眼中美景的描繪和渲染之后,再加上一家人隨意的對話,行為本身已有了大幅度的美感提升。還有三啞叔,他給小林送牛時的精心設計,其中呈現(xiàn)的高審美度和情趣的追求,也是具有典型的鄉(xiāng)野林泉之下的隱逸士人的做派。
其三,小說中人物的思想也處處滲透著知識者的質素?!栋⒚谩分心陜H七歲的阿妹,就敏感地苦惱于自己的耳病,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對死就已經表現(xiàn)出異乎常人的平靜和超脫,終于以很平和的姿態(tài)走進了死亡。一個小姑娘能像一個歷經滄海的智者一般看破人世蒼生,顯示出對生命終極達觀的叩問,的確令人唏噓嘆惋。而《橋》中細竹和琴子的一言一行不僅顯得自然純真,而且她們的情感細膩靈慧,思想睿智飛揚。在《橋·燈籠》一章里,琴子認為,她的性格里的不平常處正是她的“不膽大”,但她的“靈魂里根本就無有畏縮的地位”,一般人笑她慈悲,而她并不茍同,認為她此刻思想的起源一是對小林有點退縮,二是她的愛里出現(xiàn)了對細竹的“妒”。琴子對自己情緒產生的思考,富有邏輯的推論以及反思,根本不似一個單純的戀愛中的村姑所能有的思想。其中既評述著小林細竹一起消失在她視線里的隱憂,暗含著小林對細竹的偏愛,包融著對自己性格的反思,又關聯(lián)著當時對與小林愛情可否牢牢抓住的憂戚,和她對細竹涌起的淡淡的妒意等復雜因素。
二
廢名對鄉(xiāng)土社會關注起因的不同,以及對這份關注的意義歸趨與理解方式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他筆下的鄉(xiāng)土圖景與面貌,制約著他對于鄉(xiāng)土主人公心理、性格、精神及價值觀念的理解、想象方式和審美觀照方式,——簡言之,極大地影響著他面對中國鄉(xiāng)土的基本姿態(tài)。因此,看取與審視鄉(xiāng)土的視角,與對鄉(xiāng)土認知過程就有了種種遮蔽與限制。這就讓我們不自覺地追問:作為精英文化視閾中的廢名,從知識分子視點對中國鄉(xiāng)土社會作出獨特的觀照,那么他的鄉(xiāng)土文化視角和文化人的認知方式,在他的鄉(xiāng)土言說中的姿態(tài)如何?這就命定了作者打量、看待他的鄉(xiāng)土主人公時以一種奇特的純“主體意識”去審視,結果必然造成其鄉(xiāng)土主人公的知識分子化傾向。
追究其中的原因,我們發(fā)現(xiàn),首先在于廢名的小說是針對和自己一樣質素的讀者——中國的知識分子寫的。廢名在1957年品評《阿Q正傳》時說“魯迅寫《阿Q正傳》,是針對他的本階級的讀者寫的”。[2]又在其后反駁性論文《關于〈阿Q正傳〉研究》中認為,“他寫的文章不是寫給群眾看的,是寫給知識分子看的?!保?]如此認為的主要理由是:“魯迅的文章,包括小說和雜文,都是為教育本階級的讀者而寫的?!保?]因為當時中國的農民根本不識字,不能讀書。同理可反證廢名早期的創(chuàng)作所預設的讀者也是知識分子,他一直堅持為知識分子寫作。從廢名早期的主觀生活條件方面來看,他在故鄉(xiāng)黃梅長大成人,長期與鄉(xiāng)野的人、事、生活保有密切的關聯(lián),“故鄉(xiāng)”黃梅不僅僅是一個空間和地圖上實實在在的地方,而且也應被視為他個人情感的源泉和意義的產生地,給以后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第一手的素材。后來離開故鄉(xiāng)出外求學與工作,這期間,他更多地生活在中國知識分子精英里,這后來的經歷決定著廢名的思想成型與創(chuàng)作風格的形成,故而在身份認同上,他始終把自己定位為一個知識分子。作為長期滯留都市的有隱逸氣的知識分子,他身上有著典型的傳統(tǒng)“文人”式的憂傷與理想,但這種繼承中國文學傳統(tǒng)中的文人式的性情,沒有表現(xiàn)為對知識分子自身生存狀態(tài)的呈現(xiàn),而構成了小說主人公不同流俗的對精神世界的追求,以及對物質、現(xiàn)實世界的超越,在極為有限的物質生活中,保持精神上的超越與個人的獨特性,保持一種“富有詩意”的生活方式。這些質素從而形成了其作品獨特的風格性要素。在《橋》中,小林、細竹和琴子都是有著極高的生命領悟力的詩人,他們談詩論畫、沉思冥想、觀山望塔,他們生活在藝術意境中,以詩人的眼睛俯視大千世界,時時相伴的是與風景相關的詩,他們是自然的欣賞者,生命的沉思者,也是詩藝和人生的詮釋者。因而這些鄉(xiāng)土主人公既可以視為作者自我在小說中的投影,也可謂作者預設中能與自我思想神交互動的讀者。
其次,與廢名文學是“詩人自己表現(xiàn)”的觀念有關。在小說《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中,他寫道:“我讀莎士比亞,讀庾子山,只認得一個詩人,處處是這個詩人自己表現(xiàn),不過莎士比亞是以故事人物來表現(xiàn)自己,一個表現(xiàn)于故事,一個表現(xiàn)于意境?!保?]1957年在他自編的小說選的序里也有類似的表述:“我所寫的東西主要的是個人的主觀,確乎微不足道?!闭劦阶约旱奈恼码y懂,他說:“里面反映了生活的就容易懂,個人的腦海深處就不容易懂。我笑著對自己說,主觀是渺小的,客觀現(xiàn)實是藝術的源泉?!保?]他十分中肯地說自己的創(chuàng)作主要是表現(xiàn)主觀的。其實廢名對莎士比亞的偏愛,也是因為從莎氏的劇作中他看出了文藝是“詩人自己表現(xiàn)”,是“以故事人物來表現(xiàn)自己”。用黃裳先生的話來說就是“他想描述的不過是他的一些思想活動,對生活的感覺、思維。”[6]金訓敏先生也說,廢名的小說“多寫湖北黃梅一帶的鄉(xiāng)村生活和兒女翁媼之事,借以表現(xiàn)他‘個人的主觀’的心境和情趣,并不著意題材應有的社會意義的發(fā)掘?!保?]由于表現(xiàn)主觀,于是他的小說把情緒、意象等材料串聯(lián)起來經過了主觀的加工,在那難以清除的根深蒂固的歷史與文化的記憶中去尋找“自然人生”,來表現(xiàn)夢中所期待的理想的生命形態(tài),這些美的形態(tài)在人生與藝術的統(tǒng)一中求美,讓人在驚嘆人性的美麗的同時也感受到生命的自在和隱憂。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所認為的“文學是夢”,其實就是表現(xiàn)主觀,這也秉承了周作人的觀念,因為周作人在追溯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根源至晚明“小品文”時發(fā)覺文學應以表達“內心之所愿”為原則,指出新文學應當成為表達自我的媒介。也正是表現(xiàn)主觀,使他不禁向本土傳統(tǒng)中那種寧靜和諧的心靈境界頻頻回顧中,“對生活抱著一種欣羨而又富有詩意的態(tài)度,敏銳地從平常景物中展示出一種美的感受來?!保?]這使廢名對藝術更有一份執(zhí)著的追求,超脫世俗地對生命、對美顯現(xiàn)出真愛與欣賞,保持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個性。這樣他一方面和五四浪漫主義思潮發(fā)生了關聯(lián),更使這些主人公身上更多的流露出作為知識者的質素。
最后,這和他對人物思想精神因素的獨特看重深切關聯(lián)。廢名在設置人物時早已格式化地融合著城市知識分子的思想觀念。當我們分析小說時,首先令人驚異的是這樣一個特點:鄉(xiāng)土世界,這一在小說中占主導地位的存在,在小說中似乎是絕對靜止不變的,其中所描述的日常生活及社會規(guī)訓,尤其是其中人們的生活習俗,事實上,它只是給主人公們的“精神事件”提供一個靜態(tài)的背景而已,并不是絕對處在情節(jié)之內的一個重要部分。而那與時俱進的資本主義對小城鎮(zhèn)和農村的瓦解,反對富農惡霸和官吏的斗爭,農民的一貧如洗,小資產者的破產……所有這一切在他的小說中根本沒有表現(xiàn),而二三十年代的鄉(xiāng)土正是這副景象。這既是他從自己的立場上,把鄉(xiāng)土生活中這些真實的主題棄之不理,用文人的審美眼光把真實的鄉(xiāng)土世界理想化,有意以自己描寫的這個鄉(xiāng)土來抗衡主流文學中的鄉(xiāng)土,以個人倫理的主旨來抗衡主流文學倫理的主旨。其實正是由于融合著城市知識分子的思想觀念,導致他從虛幻的遠距離來看待和書寫鄉(xiāng)土,有利于以美和浪漫的眼光去觀照鄉(xiāng)土,這使他很自然地側重對鄉(xiāng)土自然美的描摹,小說中處于中心的自然是真實可信、合情合理的,而真正的藝術如同自然一樣合情合理。在這一創(chuàng)作姿態(tài)里,因為不再以再現(xiàn)鄉(xiāng)土為目的,自然要淡化與鄉(xiāng)土之間的關系,所以,他往往回避生活場景的具體明確,鄉(xiāng)土代表著一種文明,一種與其田園風景相一致的脈脈溫情,這就很自然地讓自己的鄉(xiāng)土主人公具有了“知識分子化”的傾向。這樣設置,有利于把自我情緒投注到主人公身上,有如程小林不同的精神層面,凝結成廢名式主人公的詩化性格一樣,使之皆著我之色。朱光潛先生早在1937年評述《橋》時,就已注意到廢名小說中的這一特質,他說廢名:“在心理原型上是一個極端的內傾者。小說家須得把眼睛朝外看,而廢名的眼睛卻老是朝里看;小說家須把自我沉沒到人物性格里面去,讓作者過人物的生活,而廢名的人物卻都沉沒在作者的自我里面,處處都是過作者的生活。小林、琴子、細竹三個主要人物都沒有明顯的個性,他們都是參禪悟道的廢名先生?!保?]在他的小說中,豈止此三人,像史家奶奶、三啞叔,甚至王老大、陳老爹、陳聾子等人,他們都在過滲透著作者的生活,從他們的言談舉止中,舉手投足間無不發(fā)現(xiàn)廢名的影子,充滿著他的性格陰影,這就不可避免地給人物或多或少地點染上一兩筆知識分子的特質,況且加上富于主觀性的描述,更給人物鍍上許多知識分子色彩。但我們仍然不能忽略的是:許多形象是從預想中的遙遠的角度來勾勒的,是憑借他所熟知的傳統(tǒng)或精英文化來刻畫鄉(xiāng)土人物心理和理解他們所寄身的鄉(xiāng)土民間文化的,他是抱著自由主義的態(tài)度,置身于時代潮流之外,以自己大體認同的“五四”主流文化眼光來建構鄉(xiāng)土人物的內在心理真實。這就不可避免地使鄉(xiāng)土主人公的社會身份與具體言行之間有某種疏離現(xiàn)象。
總之,廢名的小說通過選擇一些處于城鄉(xiāng)之間的具有知識分子傾向的人物群體,設置了一種假定性立場,為我們提供了一種超然靜觀的審美態(tài)度。他小說里整個鄉(xiāng)土主人公形象具有非直接的意義,具有轉義,也可謂完全表示一種寓意。非常矛盾的是廢名這樣寫人物,他們的性格并不貧血,其獨特性反而使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人物序列更加完整、多樣。
[1]沈從文.論馮文炳.沫沫集[M].上海大東書局,1934.
[2]馮文炳.阿 Q正傳[J].人文科學學報(東北人民大學),1957,(2、3).
[3]馮文炳.關于《阿Q正傳》研究[J].人文科學學報(吉林大學),1959,(4).
[4]廢名.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莫須有先生教國語.莫須有先生傳[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1).
[5]廢名.廢名小說選·序.廢名小說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
[6]黃裳.廢名(上)[N].大公報,1982-6-30.
[7]金訓敏.馮文炳先生在長春[A].陳振國(編).馮文炳研究資料[C].知識出版社,2010,(1).
[8]楊義.廢名小說的田園風味[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82,(1).
[9]孟實(朱光潛).評·橋[J].文學雜志,1937,(7).
I207
A
1003-8078(2012)01-0010-04
2011-10-18
10.3969/j.issn.1003-8078.2012.01.04
張學敏(1971-),女,甘肅天水人,天水師范學院文史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
甘肅省教育廳項目,項目編號:1008B-08。
責任編輯 張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