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兆升,方英姿
(黃山學院 外國語學院,安徽 黃山245041)
約翰·濟慈(John Keats)是著名的英國浪漫主義詩人,其成就已經(jīng)被認為超出其他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大詩人丁尼生(Alfred Tennyson)稱贊他為英國19世紀最杰出的詩人;中國詩人余光中說:“一百多年來,濟慈的聲譽與日俱增,如今且遠在浪漫派諸人之上?!盵1]但這位天才詩人卻只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短短25年,如流星在夜空劃過一道斑斕后就隕落了。人們在扼腕嘆息的同時,也在探究濟慈英年早逝的原因。眾所周知,濟慈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肺結核病,但拜倫、雪萊等人認為,當時一些評論家對濟慈本人及其詩歌尖銳的批評和攻擊扼殺了濟慈脆弱的生命。[2]7研讀濟慈的詩歌以及他寫給親朋好友的書信后發(fā)現(xiàn):濟慈的死亡應該是多方面原因綜合作用的結果,家庭的重負、疾病的摧殘、戀情的折磨以及對詩歌藝術殫精竭慮的追求等,構成他羸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并最終導致他的離世。
1795年10月31日,濟慈出生在英國倫敦,其父親經(jīng)營馬車行生意,家境雖不算富裕,但一家人生活溫馨快樂。但不幸地是,1804年4月,濟慈的父親從馬背上摔成重傷至死,從此厄運就接二連三地纏上了這一家人。父親死后不久,母親匆忙改嫁,后又離婚,心如死灰的她開始與男人廝混,對幾個孩子基本上不聞不問,5年后,她因肺結核病去世。1805年3月,濟慈的外祖父辭世,1814年12月,一直照料濟慈兄妹生活的外祖母也撒手人寰。1816年夏天,天生體弱的湯姆得了肺結核,并于1818年11月去世。短短十幾年中,濟慈先后痛失6位親人(濟慈的弟弟愛德華于1802年夭折),這是怎樣的切膚之痛!
外祖母去世后,作為長兄的濟慈盡心盡力關心照顧弟弟和妹妹。妹妹范妮被寄養(yǎng)在監(jiān)護人艾比家中,艾比夫婦十分吝嗇,對范妮言語刻薄,還無理阻攔濟慈同范妮見面,范妮形同禁錮在艾比家中,一直情感壓抑,這讓濟慈十分擔心,他經(jīng)常寫信給范妮,鼓勵她要勇敢地生活下去。大弟喬治心高氣盛,一直沒有滿意的工作,1818年6月,喬治帶著新婚的妻子喬治婭娜·威里(Georgiana Wylie)踏上前往美國的征程,想在那里成就一番事業(yè)。濟慈對此深表憂慮,他情緒低落,甚至想逃避一切。1818年5月25日,濟慈寫信給朋友本杰明·貝利 (Benjamin Bai-ley),“I am in that temper that if I were under Water I would scarcely kick to come to the top.”[3]1271818 年8月至12月,濟慈照顧患肺結核的湯姆,終因積勞成疾,也染上肺結核病。1819年底,喬治因生意失敗,返回倫敦籌措資金。盡管當時濟慈已與女友訂婚,非常需要錢,但他還是把他從外祖母那里繼承的那份遺產(chǎn)都給了喬治。1820年1月1日,喬治在籌得資金后從利物浦出發(fā)前往美國,僅2天后的1月3日,濟慈肺部大出血,被迫隔離。為了弟弟妹妹,濟慈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一切!
自從染上肺病,濟慈的生活如同夢魘,一直到去世,肺病在他身上反復發(fā)作,稍不注意,就會喉頭潰瘍疼痛,咳嗽,高燒。比起疾病對身體的折磨,疾病對他精神的摧殘更甚。折翅的鳥兒還能高飛嗎?他還有時日實現(xiàn)自己的詩歌夢想嗎?他會遭到愛人的嫌棄嗎?他離死亡還有多遠?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時刻困擾著他。他知道死神最終會來,他筆下的詩歌處處流露出對死亡的畏懼。
每當我害怕,生命也許等不及
我的筆搜集完我蓬勃的思潮,
等不及高高一堆書,在文字里,
象豐富的谷倉,把熟谷子收好;
每當我在繁星的夜幕上看見
傳奇故事的巨大的云霧征象,
而且想,我或許活不到那一天,
以偶然的神筆描出它的幻相。[4]3
(查良錚譯)
1819年2月3日夜晚,濟慈從倫敦回家,為了省錢,衣衫單薄的他選擇坐在馬車當風的位置,回家后立即患上重感冒,咳嗽不止,并且吐了大量的血,這宣告他離死亡已經(jīng)不遠了。[5]711819年10月起,濟慈為減輕病痛,開始吞服鴉片,但這無疑是飲鴆止渴,只能讓病情雪上加霜。他在乞求死亡早日到來,好讓他從一切痛苦中解脫,他在《夜鶯頌》里這樣寫道:
我在黑暗里傾聽:呵,多少次
我?guī)缀鯋凵狭遂o謐的死亡,
我在詩思里用盡了好的言辭,
求他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現(xiàn)在,哦,死更是多么富麗[4]58
(查良錚譯)
“靜謐的死亡”,聽來不失為理想的死法,但如果能高質量地活著,誰又愿意選擇死亡?1820年9月13日,濟慈懷著對生命最后一線希望,在朋友的安排下離開英國去羅馬養(yǎng)病,但為時已晚,1821年2月23日,濟慈客死羅馬,埋葬在羅馬的新教徒公墓(Protestant Cemetery),墓碑上刻著自擬的銘文:“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獨特的碑文,連同他的故事、他的詩歌,給后人留下無盡的遐思。
1818年9月,濟慈搬到漢普斯泰德(Hampstead)居住,在那里,他遇見了女鄰居芬妮·布朗(Fanny Brawne,與濟慈的妹妹同名,為了區(qū)別,翻譯成芬妮)。濟慈被 “beautiful and elegant,graceful,silly,fashionable and strange”[3]218的芬妮吸引,而芬妮對詩才橫溢,談吐不俗的濟慈也心生愛慕,3個月后,濟慈把母親留給他的戒指送給芬妮,他們私下訂婚了。愛情的力量是強大的,兩人相處的3年時間里,濟慈佳作不斷,其中《致芬妮》、《燦爛的星》等詩歌是專門為芬妮而寫,表達了愛情的真摯和堅定。濟慈還給芬妮寫了數(shù)十封情書,直抒胸中對芬妮熾熱的情感。
但是,濟慈與芬妮的感情世界并不總是陽光明媚,濟慈十分不善于與女性相處,“When I am among Women I have evil thoughts,malice,spleen.I cannot speak or be silent.I am full of Suspicions and therefore listen to nothing;I am in a hurry to be gone.”[3]169濟慈與芬妮在性格、愛好等方面有很大的差異,芬妮健康有活力,喜歡跳舞和交際,這讓自卑愛遐想的濟慈深感苦惱和不安,1820年7月5日,他在給芬妮的信中寫道:“How have you pass'd this month?Who have you smil'd with?All this may seem savage in me....if you still behave in dancing rooms and other societies as I have seen you,I do not want to live.If you have done so,I wish this coming night may be my last.I cannot live without you,and not only you but chaste you;virtuous you.”[3]451
脆弱的濟慈對愛情心存畏懼,“何謂愛情?愛情是被裝扮的玩偶,讓無聊的人寵愛、照料和撫摩?!盵6]58他本來對喬治婭娜·威里很有好感,但因為他懦弱不敢表白,最后對方成了自己的弟媳。他對芬妮的感情也缺乏信任,擔心她會象莎士比亞筆下的克麗西達背叛情人那樣背叛自己,或者象他的母親一樣薄情寡義。1819年4月,他創(chuàng)作了詩歌《無情的妖女》,從這首詩可以看出濟慈對愛情的極度不信任:
我看見國王和王子
也在那妖女的洞中。
還有無數(shù)的騎士,
都蒼白得像是骷髏;
他們叫道:無情的妖女
已把你作了俘囚!
在幽暗里,他們的癟嘴
大張著,預告著災禍;
我一覺醒來,看見自己
躺在這冰冷的山坡。
因此,我就留在這兒,
獨自沮喪地游蕩;
雖然湖中的蘆葦已枯
也沒有鳥兒歌唱。[4]70
(查良錚譯)
對于生活窮困潦倒又患有肺結核病的濟慈來說,完美愛情和婚姻只能是奢望,他甚至無法象正常人那樣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愛情,良知告訴濟慈:芬妮對他愛得越真摯,就越要與她保持距離。“How illness stands as a barrier betwixt me and you!”[3]4221820 年1月3日,濟慈肺部大出血,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于是10天后向芬妮提出解除婚約,而到了9月份,他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他再也沒有寫過信給芬妮,也不愿意讀她的來信。但他的內心在掙扎痛苦,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對芬妮的愛,1820年11月,他在給好友布朗的信中寫道:“My dear Brown,I should have had her when I was in health,and I should have remained well.I can bear to die.I cannot bear to leave her.”[3]480幾個月后,濟慈懷著對芬妮的思念,帶著對愛情和婚姻無法圓滿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濟慈從小就喜愛文學,14歲時,他牛刀小試,將古羅馬詩人維吉爾(Vigil)的長詩《艾涅阿斯紀》翻譯成英文。1811年,濟慈被監(jiān)護人送去給一名藥劑師當學徒,1815年,濟慈考入倫敦的一所醫(yī)學院,但他依然沒有忘卻他的詩歌夢想,創(chuàng)作了《仿斯賓塞》,1816年5月,發(fā)表了詩歌《呵,孤獨》。1816年7月濟慈獲助理醫(yī)師執(zhí)照,他有資格從事醫(yī)生職業(yè),但他對文學持之以恒的熱愛促使他放棄了這個謀生的好行當,他聽從了心靈的召喚,毅然決然地走上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道路。1816年12月,濟慈寫了一首十四行詩《初讀查普曼譯荷馬》,從這首詩中可以感受到一個鐘情于文學的青年在賞讀了經(jīng)典作品時的興奮與狂喜。1817年,濟慈在雪萊的幫助下,出版了第一本詩集《詩歌》。1818年4月,濟慈發(fā)表了長詩《恩底彌翁》。1818年8月,濟慈遇見芬妮后,迎來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鼎盛時期,寫出了《圣亞尼節(jié)的前夕》、《燦爛的星》、《無情的妖女》、《心靈頌》、《憂郁頌》、《希臘古甕頌》、《夜鶯頌》、《秋頌》、《拉米亞》等一批優(yōu)秀作品。很難想象,一個疾病纏身的詩人在生命的最后3年,能創(chuàng)作出這么多的佳作,他對詩歌藝術執(zhí)著的追求和熱愛可見一斑。
濟慈是位天才詩人,這一點,他與他的朋友都看得很清楚,因此濟慈一直志存高遠,一定要讓自己進入“最偉大詩人的行列”。1818年4月,《恩底彌翁》出版后遭到《布萊克伍德》(Blackwood's)和《評論季刊》(Quarterly Review)兩本雜志無情地批評甚至惡毒的攻擊,但濟慈沒有被嚇倒。他在1818年10月8日寫給出版商赫西 (J.A.Hessey)的信中寫道:“Praise or blame has but a momentary effect on the man whose love of beauty in the abstract makes him a severe critic on his own Works.”[3]192-193幾天以后,濟慈在給喬治的信中又進一步闡明了他的自信和決心:“I think I shall be among the English Poets after my death.”[3]199
濟慈是一位美的使者,他鐘情于精美的詩句,“I look upon fine Phrases like a Lover.”[3]324他執(zhí)著地在詩歌中營造完美的藝術境界,他的志向和抱負就是要創(chuàng)作盡可能多的美的詩歌,為人類謀幸福是濟慈心之向往,詩之所寄:“I am ambitious of doing the world some good.”[3]117他主張詩歌創(chuàng)作應該如同樹葉生長,自然而然地發(fā)生:“If poetry does not come as naturally as leaves to a tree,then it had better not come at all.”他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沉思(musing),捕捉創(chuàng)作的靈感,“I find that I cannot exist without poetry,without eternal poetry;half the day will not do,the whole of it.”[3]17他離群索居,甚至畏懼愛情會束縛自己詩歌創(chuàng)作的自由:“I equally dislike the favour of the public with the love of a woman.They are both a cloying treacle to the wings of independence.I shall ever consider them(People)as debtors to me for verses,not myself to them for admiration,which I can do without.”[3]328他將自己的身心都沉浸在對詩歌藝術和永恒之美的追尋中,片刻的停歇都會使他痛苦,“I am passing a Quiet day,which I have not done a long while,and if I do continue so I must again begin with my poetry,for if I am not in action mind or Body I am in pain”[3]221他“不待揚鞭自奮蹄”,筆耕不輟,但他的病情日益嚴重,他無疑是飛蛾撲火,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All that information(primitive sense)necessary for a poem are great enemies to the recovery of the stomach.”[3]486他終于象天鵝一樣歌盡而亡。
濟慈是不幸的,他短暫的一生經(jīng)歷了別人也許幾輩子才會經(jīng)歷的波折與苦難,他在婚姻無果詩名未立的情形下離世,這是怎樣的遺憾與悲情!但濟慈又是幸運的,他的詩作經(jīng)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成為讀者們喜愛和追捧的經(jīng)典,成為全人類寶貴的精神財富,他在作品中獲得了永生!他在苦難中執(zhí)著的藝術追求將會永遠鞭策和鼓勵所有追求夢想的人!
[1]屠岸.永遠的濟慈[EB/OL].http://www.yzs.com/html/shnews/2009/6/096121148178.htm,2009-06-12.
[2]劉新民.濟慈書信的啟示——談濟慈研究中的幾個問題[J].2008(4)
[3]Grant F.Scott.Selected Letters of John Keats(Revised Edition)[C]//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2.
[4]約翰·濟慈.濟慈詩選[M].查良錚,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
[5]劉治良.濟慈的親情世界[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1).
[6]約翰·濟慈.濟慈詩選[M].馬祖毅,任士明,張宏國,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