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慧
自1973年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之后,國際貨幣體系進入到一個沒有體系的時代,其主要特點是黃金非貨幣化,美元和黃金的聯(lián)系被徹底斬斷,同時儲備貨幣多元化。但是,由于美國在經濟、政治和軍事上遙遙領先于其他國家,再加上美元的在位優(yōu)勢,美元仍舊是全世界最核心的儲備貨幣。即使在歐元問世之后,美元的地位仍不可撼動。更具諷刺的是,金融危機之后,由于沒有合適的替代貨幣,美元仍舊是主導的國際貨幣。截至2012年第一季度,在各國已公開發(fā)布的外匯儲備中,美元儲備占比為62.20%①,因而當前的國際貨幣體系通常被稱為美元本位制(Dollar Standard)[1][2](P1)。
在美元本位制下,全球經濟失衡是世界經濟面對的一個主要問題,主要體現(xiàn)在美國的貿易逆差持續(xù)多年不斷增長。自1976年以來,美國貿易收支持續(xù)赤字,規(guī)模持續(xù)擴大,至2006年已達7532.88億美元,占當年GDP的5.63%,2007—2009年期間因受金融危機的影響,美國貿易赤字規(guī)模和GDP占比下降較快,2009年貿易赤字為3791.54億美元,占當年GDP的2.72%。隨著經濟從危機中逐步走出,2011年美國貿易逆差額為5598.80億美元,占當年GDP比例上升為3.71%②。持續(xù)逆差的一個必然含義是美國凈外國資產(net foreign asset position)正在惡化,外債總額的存量變得越來越大。到2010年末,外債余額達14.46萬億美元,人均負外債4.68萬美元,外債和GDP的比例為99.52%③。而以出口為導向的東亞國家和石油出口國積累了大量的外匯儲備。2000年底,新興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的外匯儲備占當年全球外匯儲備的37.13%,到2011年底,新興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的外匯儲備達67968.37億美元,是10年前的9.46倍,占當年全球外匯儲備的66.66%④。全球經濟失衡的原因有很多,核心原因是當前美元本位貨幣體系的極度不對稱的性質。本文試圖分析美元本位體系下的不對稱性,進而探討獲得對稱性的路徑。
按照通貨等價原理,交易應該在對稱性下進行才合乎規(guī)律。但是,包括日本學者黑田明伸等人在內的歷史制度主義研究范式表明,在貨幣發(fā)展史中,非對稱性現(xiàn)象大量存在[3](P4)?;謴蛯ΨQ性成為人們不斷努力的目標。但是,某種形態(tài)的國際貨幣體系在從建立、發(fā)展、完善直至最終崩潰的過程中,體系內主要國家在經濟實力、政策獨立性與政策強度、向度以及政治權力等方面都存在差異,這種差異是左右國際貨幣體系演進的主要力量。并且,這種差異使得國際貨幣體系的運行規(guī)則和運行機制相對于體系內不同國家而言是不均衡的。對不同國家來說,遵守規(guī)則的成本-收益關系不同,運行機制所帶來的成本-收益關系也不同。本文將這種不均衡性或者差異性稱為國際貨幣體系的不對稱性[4]。
弗里德曼、安娜·J.施瓦茨在《美國貨幣史(1867-1960)》一書中的分析為這一定義提供了支持。在他們看來,政策獨立性、政策向度與強度等變量與國際貨幣體系演進具有關聯(lián)性。他們認為,羅斯福新政的強度是毋庸置疑的,在向度上,羅斯福的支持者強烈推進寬松貨幣政策[5](P499)。在這一政策下,黃金價格上漲。而美聯(lián)儲獲得新權力支持后,將法定準備金率的政策力度予以強化:提高一倍。美聯(lián)儲還在20世紀30年代加大白銀的儲備比例,由1/6提高到1/3,這一措施直接導致中國脫離白銀本位制。此外,美國財政部加強黃金對沖。這一措施雖然導致了通貨緊縮效應,但是卻客觀地增加了黃金儲備。這也是美國主導戰(zhàn)后國際貨幣體系的原因之一。
除了弗里德曼和施瓦茨的觀點,國際政治經濟學的重鎮(zhèn)之一——世界體系學派更為重視這種不對稱性的存在。在他們看來,國際貨幣體系發(fā)展過程中的每個形態(tài)——從金本位制、布雷頓森林體系到美元本位制都有自己的核心-外圍結構。核心國家往往從體系中得到最大的收益,外圍國家通常承擔了更多的成本,其結果就是索羅斯所描述的現(xiàn)象:資本被“位于中心的體制(institution at center)吸走”[6](P135)。也就是說,這種“位于中心的體制”不僅僅是經濟意義上的,還是政治意義上的,具有一種隱蔽的帝國模式特點。因此,這種體制具有英國學者巴里·布贊所說的帝國模式下的資源吸取功能。
吉登斯在分析二戰(zhàn)及二戰(zhàn)結束以來的國際社會時,就強調一旦獲得資源吸取功能的全球支配權,貨幣的主導地位就具有巨型時空的支配功能。此時,貨幣的命運就和一個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邁耶在《美元的命運》中清晰地表達了類似觀點:美元的命運就是美國的命運。因為,在美元本位制下,美元具有黑洞般的吸取功能,強有力地維護了美國的國際中心地位[7](P8)。反過來,在這一地位支持下,歐元、日元、英鎊等貨幣難以與之拮抗,處于次重要地位的狀況。而處于最外圍的則包括了拉美和亞洲的眾多發(fā)展中國家,通常分為兩類 (如圖1所示)。一類是執(zhí)行出口導向戰(zhàn)略的東亞國家,這些國家出口大量商品到美國,獲得大量美元儲備,又用美元儲備購買美國政府債券,從而美元重新流入美國。通過這樣的循環(huán),美國通過輸出美元獲得了實際資源的注入;同時,回流美國的資金刺激了美國金融市場的發(fā)展,促進美國經濟的發(fā)展。另一類是歐洲國家和拉美國家,還包括一些石油輸出國組織國家。這類國家的投資者購買美國公司或美國政府發(fā)行的金融資產,美國通過出售金融資產,向最外圍國家融入了大量的真實資本,并且把這些資本運用于國內建設或者對外直接投資[8]。核心國和外圍國之分清晰地體現(xiàn)了國際貨幣體系的不對稱性。
圖1 美元本位制下的中心—外圍構架
除了傳統(tǒng)的核心國和外圍國之分以外,也有學者認為,當前的國際貨幣體系將世界分成了少數(shù)幾個“儲備貨幣發(fā)行經濟體”(Reserve Issuing Economy,RIEs)和一個由眾多經濟體構成的“儲備貨幣賺取經濟體”(Reserve Earning Economy,REEs),因而當前的國際貨幣體系是完全非對稱性的[9]?!皟湄泿刨嵢〗洕w”(REE)是指,由于本幣不被認為是一種國際支付方式,該經濟體的所有國際交易都是通過外匯來結算的,這類經濟體包括除了美國、歐盟、日本之外的所有國家。“儲備貨幣發(fā)行經濟體”(RIE)是指,該經濟體的本國貨幣本身是國際儲備貨幣。RIEs可以進一步分成三個層次:第一層次的RIE是指該經濟體的所有國際交易全是通過本國貨幣結算的,例如美國,它不需要積累外匯儲備,國際收支也沒有限制。第二層次的RIE是指本地區(qū)內的交易全是通過本國貨幣結算,和其他地區(qū)的交易是通過主導的儲備貨幣結算,地區(qū)外的交易額較少,他們不需要持有大量的外匯資產,例如歐盟。第三層次的RIE定義為除了本幣在本地區(qū)內流通,它們和第一層次的RIE有大量的貿易,并用主導的儲備貨幣結算,例如日本和英國,他們持有的外匯儲備要多于第二層次的RIE。
此外,從理論上來說,浮動匯率制應該有利于國際資本流動,從而促進國際經濟一體化。但是,當前美元本位制下的國際資本流動卻將世界分成工業(yè)化國家和新興國家兩個差距迥異的集團。一方面,美國、歐洲和日本等工業(yè)化國家的金融系統(tǒng)健全,這些國家能適應不同貨幣間長期的匯率失調;另一方面,新興國家的金融體系不健全,這些國家面對資本的突然逃離時,要面對很高的風險。由此,浮動匯率創(chuàng)造了一個不對稱的國際經濟,正如斯蒂格利茨報告中所觀察到的:美國創(chuàng)造“過多的流動性供給”,同時,新興國家通過經常賬戶盈余積累的儲備創(chuàng)造了“全球總需求的減少”[10](P200)。這從另一個角度說明當前美元本位制的嚴重不對稱性。
美元本位制的嚴重不對稱性優(yōu)勢還具有衍生性。這種衍生性使得美國能夠在危機之下,獲得比他國更寬闊的政策向度、更強有力的政策強度,進而獲得更多的相對收益。自2008年以來,美國、歐洲先后發(fā)生金融危機。但是危機表明,美國能夠利用自身的不對稱優(yōu)勢轉嫁危機,能夠在應對危機中采取和他國不同的政策方向。因此,重新梳理美元本位體系下的不對稱面向是必要的。
美元本位貨幣體系下的不對稱性呈現(xiàn)為四種表現(xiàn):
儲備貨幣賺取國(REEs)對美元儲備有大量的需求,美國通過發(fā)行本幣債券就可以獲得外部資金融通,這使得美國的外債不受匯率約束,不受國際收支限制。并且,因為美國的對外債務是以美元計價的,同時美國的對外資產是以外國貨幣計價的,如果美元貶值,則美國的對外資產將升值,美國的凈國際投資頭寸將增加。所以,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美國能在2001年以來美元累計貶值40%的同時,卻能對貿易逆差融資,這種現(xiàn)象被稱為“定值效應”(valuation effect)。Alessandrini and Fratianni的研究表明:在2001—2007年期間,美元的貶值使得美國對外資產增加了9500億美元。這個數(shù)據(jù)有助于解釋為什么在同一時期美國凈對外債務頭寸的增加只是同期所積累的經常項目逆差的四分之一[11]。除了美國之外,其他的儲備貨幣發(fā)行國(RIEs)都在一定程度上享有這種不對稱性優(yōu)勢。
美國所擁有的這種不對稱優(yōu)勢使得其政策強度、向度以及政治權力的周旋空間更為寬闊。相較而言,由于REEs的本國貨幣不是儲備貨幣,它們只能借外幣債務,從而本幣匯率的變動對于外債負擔的影響非常大。一旦外國投資者因為任何原因撤資,引起本幣急劇貶值,外債負擔則加重,甚至發(fā)生收支危機、債務危機和金融危機,例如20世紀80年代的巴西、阿根廷,20世紀90年代的墨西哥、泰國、印尼和俄羅斯等等。正因為REEs的貨幣比較脆弱,IMF的貸款又具有極其嚴格的條件,所以REEs通過積累大量外匯儲備進行自我保險,利用其自身積累的外匯儲備來管理本幣的匯率,從而減少本幣的脆弱性。麥金農提出的“小國貨幣的原罪”正是充分反映了非儲備貨幣發(fā)行國的不利地位。如果小國經常項目逆差,它就要靠借外債彌補其貿易逆差,這會導致其本幣不斷貶值,外債負擔加重,從而產生債務危機。如果小國經常項目順差,將積累大量外匯儲備,本幣不斷升值,國內流動性充斥,資產價格高企,直到發(fā)生泡沫危機。
美國在20世紀70年代和沙特阿拉伯簽訂協(xié)議,規(guī)定石油交易用美元計價和結算,OPEC其他國家對此表示同意。同時,由于美元在貨幣體系中的統(tǒng)治地位,其他大宗商品也采用美元計價和結算。美國95%的出口和85%的進口是用本幣交易的,只要外國人接受美元,美國就可以通過發(fā)行美元得到國外的資源,而其他國家則必須先用本國的資源換取美元,才能購買國外資源。除此之外,美元作為最大的計價貨幣和交易貨幣,給美國帶來了眾多其他利益,其他國際貨幣也在一定程度上給發(fā)行國帶來眾多收益:其一,美國等國際貨幣發(fā)行國的進出口商不用面臨匯率風險,不用支付抵補匯率風險的成本和匯兌成本。而其他眾多REEs的對外交易是用美元等國際貨幣交易的,面臨著匯率風險,需要支付套期保值等抵補匯率風險的成本。其二,由于世界各國廣泛使用美元的等國際貨幣,美國等國際貨幣發(fā)行國可以通過發(fā)行和輸出貨幣來征收國際鑄幣稅。以美國為例,國際鑄幣稅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國家鑄幣稅,即美聯(lián)儲創(chuàng)造的在國外流通那部分基礎貨幣量。這部分美元被用于國際貿易交易和結算、償還外債、對外投資,或者干預外匯市場,在數(shù)量上有相當?shù)姆€(wěn)定,美國不必擔心擁有這部分美元的國家對它行使要求權。也就是說,這部分美元相當于外國人給美國提供一筆無息貸款,由此所節(jié)約的利息構成另一種類型的國際鑄幣稅收益。而其他眾多的REEs則無從獲得任何鑄幣稅收益。其三,美國等國際貨幣發(fā)行國不需要積累外匯儲備,或者是需要的外匯儲備額極少,從而大量資金可以用于本國的經濟發(fā)展和國民福利的提高。而其他眾多的REEs由于本幣不能用于國際結算,它們面臨著匯率風險,而不得不持有較大金額的外匯儲備,而且通常是以低收益的美國國債形式持有,以保證其流動性。與美國人持有的外國資產的收益率相比,外國人持有的美國資產的收益并不高。Forbes發(fā)現(xiàn)在2002-2006年期間,美國國外資產的平均回報率為11.2%,其中美國私人投資者在外國證券上的平均回報率為14.3%,而外國人持有的美國資產的回報率只有4.3%。在FDI的收益率上,差別就更大了:美國投資者的收益率為16.3%,而外國投資者在美國的FDI收益率為5.6%[12]。除了收益率低以外,一旦外匯貶值,REEs還得承受儲備縮水的風險。例如,國家發(fā)改委的一份研究報告披露:由于美元持續(xù)貶值,導致中國外匯儲備在2003-2010年期間損失2711億美元,平均每年損失339億美元。并且,在信用貨幣本位制下,貨幣背后并沒有黃金作為支撐,貨幣的價值完全取決于發(fā)行國是否遵守貨幣紀律。在當前的美元本位制下,美聯(lián)儲作為主導的國際儲備貨幣的發(fā)行機構,其貨幣政策應該兼顧國際貨幣體系的穩(wěn)定和國內政策目標。但是,由于國際社會缺乏對儲備貨幣發(fā)行國的硬性約束,美聯(lián)儲通常只管國內的政策目標,無視國際貨幣體系的穩(wěn)定。例如美國金融危機爆發(fā)后,美聯(lián)儲先后于2008年11月和2010年8月實施兩輪量化寬松的貨幣政策,共購買了超過2萬億美元的銀行債券、抵押貸款證券和長期國債。并且,美聯(lián)儲在2012年9月宣布推出第三轉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可見,美聯(lián)儲為了本國的經濟恢復,全然不顧其實際上的世界中央銀行的職能,瘋狂啟動印鈔機,向全世界輸出通脹,結果導致美元儲備持有國的資產嚴重縮水,資產價格高企,國際市場上大宗商品大幅度漲價。這也體現(xiàn)了美國的國內貨幣政策獨立于其嚴重的外部失衡,而其他國家的貨幣政策受制于其外部收支狀況,并易受到美國的貨幣政策的影響。
理想的國際收支調節(jié)情況應該是逆差國和順差國共同分擔國際收支調整的責任和成本。但事實上國際收支調整的不對稱性在布雷頓森林體系下就存在,調整的責任和成本主要在逆差國這一邊。如果一國逆差過大,本幣就有貶值的壓力,該國將不得不采取緊縮性的政策,減少進口,擴大出口,直至達到外部平衡。而通常順差國不調整也不會受到國內的壓力,所以順差國不一定采取擴張的國內政策,這使得世界經濟有通貨緊縮的趨向。在美元本位制下,這一不對稱性依然存在,并且產生新的特點,即美國作為最大的逆差國卻基本不需要調整國際收支。因為美元具有無與倫比的貨幣權力,美國可以延遲國際收支調整的時間,并具有轉嫁國際收支調整的能力。1976年至2011年,美國貿易收支赤字已持續(xù)35年,且規(guī)模不斷增加,貿易赤字的規(guī)模從1976年的60.82億美元上升到2011年的5598.80億美元,增長了9100%。美國在1985年通過廣場協(xié)議將國際收支調整的負擔轉嫁給日本。而在2000年之后,美國將矛頭轉向了中國,將美國貿易收支逆差歸咎于中國的匯率政策,要求人民幣升值,以此欲將國際收支調整的成本轉嫁給中國。
這主要體現(xiàn)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投票權的分布比例在工業(yè)化國家和新興經濟體、發(fā)展中國家之間嚴重失調,以及IMF、世界銀行的高級官員遴選規(guī)則對新興市場經濟體和發(fā)展中國家及其不利。
IMF成員國的投票權是由基本投票權和加權投票權兩部分組成的。每個國家的基本投票權是一樣的,但是加權投票權是按照各成員的份額來分配的。份額是以各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分量來決定的,份額也決定了該國對IMF出資的大小,以及從IMF借款的能力。在21世紀初期,基本投票權在只占IMF總投票權的2.1%,份額改革于2011年3月通過后,基本投票權增至三倍,但該比例只上升到 5.5%,而在 IMF成立之初這個比例達11.3%?;就镀睓嘞鄬Ρ戎氐臏p少極大地將權力進一步轉移給了享有多數(shù)投票權的國家。目前,發(fā)達國家占IMF成員國數(shù)量的20%,占世界人口數(shù)量的15%,卻手握IMF總投票權的60.4%,其中G7國家?guī)缀跽加腥客镀睓嗟囊话耄梢娚贁?shù)幾個國家占據(jù)了IMF絕大多數(shù)投票權。此外,加權投票體系也給予美國單個國家一票否決權,也給予G7中除了美國之外的任何四個國家一票否決權。而發(fā)展中國家的投票權則嚴重不足。例如,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各國 (包括南非)和所有的低收入國家(包括印度)占IMF成員國數(shù)量的近三分之一,占世界人口的40%,但投票權之和只占總投票權的8.3%。從單個國家來看,埃塞俄比亞人口數(shù)量(7000萬)是盧森堡人口數(shù)量(50萬)的140倍,但埃塞俄比亞的投票權卻只是盧森堡的二分之一。
投票權在IMF決策機制中作用巨大,IMF的主要政策和業(yè)務都需要多數(shù)票通過,有些重大問題還需要達到規(guī)定的多數(shù)票方可通過,比如份額的調整和特別提款權的分配等事項,需要理事會85%的多數(shù)票通過,使用資金的決定需要理事會70%的多數(shù)票通過。由于歐美等發(fā)達國家占有半數(shù)以上的投票權,導致IMF內所有重大決策,包括基金規(guī)模、黃金銷售、匯率安排、資源分配、債權人地位補償?shù)仁聞盏淖罱K決定權都集中在以美國和歐盟為代表的少數(shù)成員國手中。而小國的話語權非常微弱。
自1945年IMF和世界銀行成立之初起,就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IMF總裁由歐洲人擔任,世界銀行行長由美國人擔任。IMF成立至今,共11任總裁全來自歐洲。歷任總裁遴選均是通過小范圍磋商等非正式投票方式產生。這種非正式投票方式既不是票決機制,也不是完全的磋商機制。從投票角度看,歷次總裁選舉無論是在執(zhí)行董事會還是在理事會都沒有投過票。從磋商角度看,IMF協(xié)定第4條、基金理事會制定的細則及執(zhí)行董事會制定的規(guī)則均要求在決策時,作為理事會和執(zhí)行董事會會議主持人的總裁應努力爭取個成員國達成“共識”。然而,歷任總裁都只在執(zhí)行董事會內少數(shù)執(zhí)行董事間小范圍內“磋商”產生,而IMF24位執(zhí)行董事中有7位來自歐洲。2011年的總裁再度由法國人拉加德獲得。世界銀行成立至今的12位行長都是美國人。值得一提的是,在2012年第12任世行行長提名的事項上,首次有發(fā)展中國家的候選人與美國提名的人選公開競爭。最終,由于美國掌握著世界銀行絕大多數(shù)的投票權,美國提名的金墉(Jim Yong Kim)獲得世界銀行行長的任命。這實質上體現(xiàn)了美國和歐盟把持了布雷頓森林體系機構,權力極不對稱地由美國和歐盟統(tǒng)領。
因而,在這種不對稱的權力結構之下,美國等國家利用IMF和世界銀行最大限度地爭取本國的利益。一些大國,特別是美國,從來沒有隱藏將IMF作為對外政策的工具這個意愿。美國官員反復強調他們將幫助他們認為友好的國家獲得IMF的資源,而阻止那些他們認為不友好的國家獲得IMF的資源,甚至上黑名單。如果把從IMF獲得大資助的國家及他們與美國的友好關系做一個相關分析,會發(fā)現(xiàn)相關系數(shù)很高[13]。
任何一個國別貨幣充當國際儲備貨幣,必然會帶來不可持續(xù)的不對稱性。這種不可持續(xù)集中體現(xiàn)在獲得國際儲備貨幣資格的國家往往借助這一地位超額吸取他國資源,轉嫁自身債務危機。
表1是美國在20世紀90年代之前的部分年份的總債務情況。表1顯示,在大蕭條之前,美國債務風險并不高。以債務在GNP中所占的比例來看,甚至出現(xiàn)了大蕭條時期的債務風險也沒有二戰(zhàn)結束后的某些年份高的現(xiàn)象,比如1950年、1960年、1990年。這一現(xiàn)象表明,美國借助不對稱性優(yōu)勢獲得了超強資源吸取功能,讓他國承擔了風險。近五年來,原本風聲鶴唳的金融危機讓美國自顧不暇,但是相似的一幕再度出現(xiàn),上述不對稱性面相再度浮現(xiàn)。如何取得對稱性成為人們探討的重大問題??赡艿慕鉀Q方案包括:替代說,即一個新的國家獲得國際儲備貨幣資格;霸權穩(wěn)定說,即美國加強自身監(jiān)督的同時,防止搭便車現(xiàn)象,也就是說,美國擔當好提供國際秩序公共產品的帝國角色,其他國家不應濫用公共產品;讓渡說,即以美國為首的發(fā)達國家逐步把貨幣主導權讓渡給新興國家。筆者認為,上述說法都未能解決一個基本問題,即一個一超多強的國際政治格局是上述說法的邏輯前提,都不具有徹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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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徹底解決不對稱性問題,就得創(chuàng)設一種超主權的世界貨幣。從理論層面上來看,凱恩斯在設計布雷頓森林體系時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是,要建立起對稱的國際收支調節(jié)機制。為此凱恩斯提出建立一個國際清算聯(lián)盟,并由國際清算聯(lián)盟發(fā)行國際貨幣班柯,采取透支原則。Cooper也認為,解決不對稱性問題的答案是創(chuàng)造一種超主權的國際貨幣,或者是創(chuàng)建一個清算聯(lián)盟[14]。從實踐層面來看,特里芬從凱恩斯的思想中獲得啟發(fā),他建議設定的歐洲多邊清算聯(lián)盟(European Payment Union)運行地非常成功。更為重要的是,歐元這一區(qū)域性的超主權貨幣的成功發(fā)行和運轉也從實踐上證明了超主權貨幣的可行性。地區(qū)性的貨幣統(tǒng)一顯示了世界貨幣秩序改革的路徑,但問題在于,在全世界范圍內創(chuàng)建超主權貨幣的確面臨著政治、利益、技術等層面上的重重困難,因而,這注定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國際貨幣體系是由共同的機構提供的全球公共品,因而首先要建立一個世界中央銀行 (the World Central Bank,WCB),我們可以依照歐洲中央銀行的經驗將IMF轉變成WCB。正如一國的商業(yè)銀行被迫將法定存款準備金存于該國的央行一樣,我們可以強制各國央行在WCB開立一個SDR特別賬戶,把各國貨幣基數(shù)的一定比例存于此賬戶。WCB通過控制世界范圍內的存款準備金進而間接控制了全世界的貨幣基數(shù)。各國貨幣不需要替換成統(tǒng)一的世界貨幣,美元、歐元、日元、人民幣,等貨幣仍像過去一樣流通。從而,商品市場能繼續(xù)以傳統(tǒng)貨幣計價交易。和各國的央行相比,一個集權的WCB的決定性優(yōu)勢在于,它將改善全球金融的監(jiān)管,從而能更好地避免全球金融危機。
除了控制世界貨幣基數(shù),WCB還將控制匯率。因為各國的經濟增長率和通脹率差別較大,如果突然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貨幣政策將會產生不相容的問題。按照各國對通脹的容忍度,我們將具有類似通脹容忍度的國家組成各個國家集團。例如,將歐盟、美國、日本組成一個對于貨幣穩(wěn)定性有偏好的國家集團,因為它們都采用0~3%的通脹范圍,同時我們將國家集團內成員國貨幣間的匯率以SDR固定。這個國家集團可以看成是世界貨幣聯(lián)盟(the World Monetary Union,WMU)的胚胎。國家集團內各個成員國的通脹率并不完全一致,導致各國貨幣匯率有變動的趨勢,例如,如果歐盟將通脹率控制在平均2%,而美國是3%。如果投機者預期美元將貶值,他們將賣美元買歐元。此時,WCB可以有兩種選擇:第一種是接受美元貶值,并建立一個新平價;第二種是提供給美聯(lián)儲足夠的SDR,以供美聯(lián)儲賣出歐元,買入美元,直到投機沖擊停止為止。由此,WCB將控制匯率市場,并避免投機沖擊。因而,WCB不僅是最后貸款人,而且還是匯率市場的最后穩(wěn)定者。以此類推,通脹率保持在3% ~5%的國家可以組成第二個國家集團。通脹率保持在5%~10%的國家可以組成第三個國家集團。WCB對每個國家集團的貨幣政策差別對待。但是,干預匯率市場的權力屬于WCB,而不是各國央行。只有在這個基礎上,各國央行才不會積累外匯儲備。一個由接受不同水平通脹率的各個國家集團組成的國際貨幣體系是不完美的,也是不穩(wěn)定的,因為升值或貶值遲早都會發(fā)生。WMU應該在長期(以十年來計算)內收斂,從更高的通脹范圍向更低的通脹范圍收斂。新興國家在共同的世界市場上和工業(yè)化國家競爭。經過長期的收斂,最終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WMU。
此外,WCB最本質的特點是它必須獨立于各國的政治權力。一國只有在確定超主權機構是遵循事先確定的路線,而不是其他國家政府的意愿時,才會把它的貨幣政策托付給這個超國家機構。對稱性的貨幣聯(lián)盟是一個接受統(tǒng)一的政策目標的超國家協(xié)議,例如接受年通脹率不超過3%這個統(tǒng)一的政策目標。WMU的每個成員國都要接受一個特定的通脹目標。如果WCB采取一個適當?shù)呢泿耪?,每個會員國將接受必要數(shù)量的貨幣來為增長融資,但不能超過規(guī)定的通脹率。但是,如果會員國政府發(fā)行過多數(shù)量的政府債券為預算融資,從而導致該國通脹率上升,WMU可以對這個國家加以制裁。
總而言之,超主權的對稱性的國際貨幣體系應該逐步設計。逐漸地,世界上各個國家將會慢慢理解世界貨幣聯(lián)盟(WMU)對他們是有利的,將會理解到放棄一個國家主權的象征意義能換取到參與世界經濟治理的實際利益,這個理解過程需要時間。假以時日,我們終將建立起一個超主權的對稱性的國際貨幣體系。
注釋:
①數(shù)據(jù)來源:IMF Statistics Department COFER database and International Finance Statistics。
②根據(jù)美國商務部網站公布的數(shù)據(jù)計算。
③數(shù)據(jù)來源:http://knoema.com/#query=US+external+debt&pageIndex=&scope=&correct=true,訪問日期:2012/7/24。
④數(shù)據(jù)來源:IMF Statistics Department COFER database and International Finance Statis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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