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蔻梁
“哎喲,去韓國啊,那個地方,沒,吃,的,呀~~~~”熱愛韓劇的朋友知道我要去首爾之前呼地把臉夸張地湊到我跟前,比手劃腳地告訴我:“他們最好吃的菜就是排骨湯,而已哦,還是漲工資的時候才能吃哦。平時就是大醬湯,炒年糕,哎喲,大醬湯,炒年糕,吃個烤肉,不得了了過年了??!”
“《大長今》里不是據(jù)說還有些吃的么?”
“嘖嘖嘖嘖, 人家大長今做的東西是給皇帝吃的,你是皇帝?你住青瓦臺?況且你看,就連皇帝也就吃那么點(diǎn)東西啊,南瓜粥、人參粥??你一 介吃貨去了會寡淡死哇。”朋友語氣夸張地說完就走了,害得我一陣躊躇。
首爾一周結(jié)束,在飛機(jī)上我就想好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臉湊到那家伙面前吼上一句:“誰說韓國沒東西吃的!”
悲觀主義的我往往在行前就想好事情的最壞結(jié)局?!傲瞬黄鸪砸恢芘莶撕昧?。據(jù)說韓國的泡菜方便面也挺好吃?!钡嗔苛艘幌洛X包,想想傳說中“巨貴”的韓國排骨和牛肉,估計(jì)寡淡出個鳥來的時候開一頓葷是可以的。但后來的事實(shí)說明:“如果你在北上廣深這四個城市都能毫不猶豫地在餐廳里吃得起肉,那么在韓國,你也能毫不猶豫地吃得起它們——頂多,猶豫那么一丁點(diǎn)?!?/p>
第一頓晚飯安排在仁寺洞,幾乎是“首爾第一街”,旅游旺地。一個兩人份的烤肉套餐端上來的時候,肉的分量和價格能把造謠者一拳頭掀翻在地。走在夏夜略帶悶熱的風(fēng)里,被肉塞滿的腸胃有了沉甸甸的踏實(shí)感。心里在進(jìn)行復(fù)雜的換算,這頓合人民幣人均80元的晚飯讓我對接下來的日子相當(dāng)安心——有肉吃,萬事皆可。
菊花庭院一只盜飯賊
關(guān)于“沒肉吃”的 謠言被攻破之后,我對肉的渴望也就隨之消失了。坐在傳統(tǒng)韓屋的地板上無所事事地翻看韓國本地的吃喝指南中文版,幾個中文字就像攔路打劫一樣跳到面前:“韓國最好吃的醬蟹”。
那一刻我就像韓劇迷見到了《花樣男子》里的幾位本尊,心里再也容納不下其他東西。
7月是韓國的雨季,撐著傘走進(jìn)菊花庭院的門口,這個名字美好的餐廳有著和名字極其相配的樣貌。雨滴沿著屋檐透明絲線一般落下, 卵石、松樹、菊花,樣樣的顏色都深了。幾扇大的木窗朝雨水打開,并不介意有絲絲雨滴飄進(jìn)餐廳內(nèi)。
菊花庭院以韓國名菜“醬蟹”聞名,據(jù)說是整個韓國做得最好的醬蟹。日本有定食,韓國有同樣的套路。點(diǎn)了一份醬蟹定食,各種菜式乘坐著它們的小碟源源不斷地流淌到桌面上,跟屋檐下的雨一樣好像永遠(yuǎn)也上不完的樣子。算下來,桌上的碟子出現(xiàn)了二十多個以后,醬蟹才在另外10數(shù)個小碟的簇?fù)硐鲁鰣觯簝芍环实乃笞有?,流著橙色的膏,頂著一些紅色的辣椒圈,一些綠色的青菜葉芽,是江浙的嗆蟹或者潮汕生腌蟹的模樣。做法也是類似的,洗凈,用70℃左右的水殺去生腥,然后將螃蟹浸泡在以蔥姜蒜等各種調(diào)料配制而成的蟹醬中腌至入味。
韓國的梭子蟹5月成熟,公蟹多數(shù)用于燉煮,母蟹則用來制作這道國菜。來晚了一些,7月不算吃螃蟹最好的季節(jié),幸而桌上這兩只螃蟹依然不減肥美。搶先夾一塊蟹膏入嘴,啊呀,咸中帶絲絲甜味的發(fā)酵蟹醬背后,是螃蟹本身的鮮香味道,柔滑得像媚眼一樣的蟹膏簌地在嘴里沒了蹤影,好似雨點(diǎn)落入泥土,一切感受只有泥土本身知道。
當(dāng)然忍不住一塊一塊吃起來。這樣的蟹肉說是“吃”,便是怠慢了它。完全是“吸”到嘴里,然后簌地就又沒了。
這道菜又有一個名字叫做盜飯賊,說的是有了這道美味的菜,會不知不覺吃下比自己飯量大上兩三倍的飯。以前有個成天嚷嚷著減肥的朋友每當(dāng)遇到美食就會哀鳴“肥死我算了!”我捧著飯碗扒拉米飯的時候,正好想到他。
然而最精彩的,是當(dāng)所有的蟹肉都被吃完以后。這時候,標(biāo)準(zhǔn)的韓國老饕做法是舀兩大勺白米飯裝到蟹殼里,然后把蟹殼里的蟹膏用筷子刮下來,泡滿了螃蟹鮮味的醬汁一起,充滿激情地和蟹殼里的白米飯混在一起,直到攪拌得每一顆白米飯都均勻地蘸上蟹膏和醬汁為止,靜置一會兒讓米粒把醬汁吸進(jìn)去,吸進(jìn)去,變得微胖起來起來,啊哈,這個時候就可以動手把它們灌到嘴里了——不是夸張,真的只能用“灌”這個字。
所以這只盜飯賊真的沒有枉擔(dān)了個虛名,它真的偷偷地把很多飯運(yùn)到我那早就被一套韓定食塞滿的肚子里。然而這一切都還沒到結(jié)束的時候,高潮過去之后總要有余音裊繞,這一餐的余音卻是讓人出乎意料的簡樸——用白米飯?jiān)阱伒资O碌腻伆椭笠煌胂∠〉闹啵伆秃椭嗨蛛x,清清爽爽,溫度也是剛剛溫良得和體溫類似,入嘴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溫度感,無論冷熱,都不存在了。
而最后這一碗粥,神奇地把整頓盛宴的味覺記憶成功地在腦子里洗了個干干凈凈,除了家常的米香以外,再也記不得任何珠翠叮咚。東方美食的禪意到此,就盡了。
和章魚肉搏才是正經(jīng)事
“我是為了吃活章魚才答應(yīng)和你來首爾的喲?!庇讶颂稍陂介矫咨厦约罕煌盹埫浀霉钠饋淼亩亲樱粗旎ò逵朴频卣f。
“也是我的夢想之一喲。”我用同樣的姿勢回答。早在10年前就看蔡瀾在書上寫過活吃章魚,據(jù)他說啊,如果不趕緊用力地咬下去,章魚就吸著你的上額,再也咬不到它了,聽起來,像《鬼吹燈》里面的情節(jié)。
冒了雨去韓國的鷺梁津水產(chǎn)市場。從二樓俯瞰下去,這個水產(chǎn)市場的規(guī)模絲毫不比東京筑地魚市小。一樓售賣各種海鮮,二樓則是加工的餐廳。
魚市的內(nèi)部多是售魚的攤檔,外圍則是“除魚以外的一切海產(chǎn)”。章魚自然是家家戶戶必備的貨色,大的像大外星人那么大,小的像小外星人那么小。大外星人多是冰鮮,被擺成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小外星人多是活的,在玻璃水箱里四處亂跑。
“生吃,哪種最好?”水產(chǎn)市場外圍多是中國東北人,即便不是,中文亦暢通無阻。
“這個,小的好?!币粋€中年婦女?dāng)傊魈崃锲鹨恢恍≌卖~的觸須。它揮舞著另外七只觸須,很憤怒的樣子。
也對,考慮到這將是我的搏斗對象,自然是越小越好??紤]間小章魚已經(jīng)被扔回水里,它噴出一小口墨,躲到了其他章魚底下。
攤主又提起一只,示意我抓住它的觸須。章魚的觸須見鬼極了,這根被人抓住的觸須不肯就范,滑溜溜地完全讓人無法捏住直往下掉,然而它其他觸須則從底下繞上來牢牢吸著我的手背。徹底地半推半就。
“啊呀,啊呀,這可該怎么辦!”被吸盤吸著的感覺陌生而刺激。“咬它,咬它!”身邊的人都在鼓勁。
我硬了硬頭皮,一口咬在它其中一根觸須上,被咬斷在嘴里的那節(jié)果然迅速地吸住我的舌頭,而其他觸須亦襲上來吸住我的嘴唇。拉!扯!咬!拽!我的腦子分為三部分,一部分在品嘗最新鮮的清甜感,一部分負(fù)責(zé)指揮把嘴唇上的觸須撕下來,另外一部分在慶幸:幸好選了只小的哇。
驚魂已定,舌頭上的清甜和美味慢慢冒出來。仔細(xì)想想那小章魚的吸盤雖然靈活,但吸力并不十分大,至多讓人覺得麻麻的而已。不過又后悔:早知選個大一點(diǎn),吸得盡興一點(diǎn)啊。
章魚吃完,再蝦蝦蟹蟹選了一堆,上樓加工,一算賬比深圳便宜至少一半,不必照鏡子也知道,臉上必又堆起黃鼠狼吃完雞一樣的笑容。拍拍肚子,又是圓滾滾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