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
1943年在江西信豐縣民眾教育館工作,說是工作,其實什么工作也沒做。不做工作而白拿薪俸豈不慚愧?不慚愧!那一點錢干什么也賺得到。這樣的處境居然還第一次結(jié)識了女朋友。
我的房間在樓上貼街的部位。另一個方向才有一扇大窗,對著幾十畝草地和樹林,每天早上太陽啦、霧啦、小學生唱歌啦、雞叫啦,都灌進我那沒有窗門框的窗洞里來。
女朋友也在民眾教育館工作。大清早見她從老遠冉冉而來。我便吹起法國小號歡迎。弄得同事們都逐漸明白,女朋友的上班跟我的號聲大有牽連。
多少年后,1948年我跟這位女朋友(也即是拙荊)在九龍荔枝角九華徑找到一個新的窗口。窗口很大,屋子那么小那么窄,只容得下一張床和一張小工作臺。是一間隔板房。
我們窄小的天地間最值得自豪、最闊氣的就是這扇窗子。我們買了漂亮的印度濃花窗紗來打扮它,驕傲地稱這可棲身之處為“破落美麗的天堂”。只要活著,故事還不會完;窗口雖美,卻永遠總是一種過渡……眼前,我們有一長列窗口,長到一口氣也走不完。它白天夜晚都很美,仍然像過去如夢般的真實可靠……
明天的窗口,誰知道呢?
(摘自《廣州日報》2012.10.25)